意大利地理標志促進鄉村振興的經驗與啟示

張亞峰，許 可，劉海波，靳宗振

(1.中國科學院大學 公共政策與管理學院，北京 100049；2.中國科學院大學 知識產權學院，北京 100049；3.中國科學院科技戰略咨詢研究院，北京 100190；4.中國標準化研究院，北京 100191)

一、引言

地理標志在促進農村地區發展和實現鄉村振興方面可以發揮重要作用。農業農村發展是我國當前階段亟需關注的重要問題，2019年中央一號文件《關于堅持農業農村優先發展 做好“三農”工作的若干意見》指出當前是我國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決勝期，需要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地理標志是標識商品來源于某一特定地域的標志，用于體現特定的屬性、聲譽以及其他可以歸結于地理來源(包括自然因素、人文因素等)的產品特征，也是產品質量的體現。地理標志產品的生產多以農戶為基礎[1]，從而地理標志的保護對象多為農產品或農業加工品[2]。對于發展中國家，地理標志的保護和運用有助于增強農業發展潛力[3]，是實現鄉村特色產業發展，進而促進農民增收，實現小康的有效路徑。

地理標志是解決消費者和生產者之間信息不對稱導致的市場失靈問題的制度設計和政策工具[4]。在微觀層面，保護生產者和消費者是地理標志制度的兩個主要目標[5]。對于生產者，地理標志作為一項具有排他性的權利和資產為生產者提供保護，提供了一個實現產品差異化的途徑[4]，通過提高產品附加值更好地保障生產者收入。對于消費者，地理標志產品更具質量保證和食品安全保證[6]，地理標志的標識作用可以為消費者的購買決策提供參考，降低信息搜尋成本。通過上述微觀作用的發揮，地理標志進而可以實現促進鄉村發展的目標，增加農民收入和就業，具體通過規范農產品質量[6]、提高農產品附加值[4]、形成農業規模效應[7]等路徑實現。作為一項集體權利，地理標志可以通過設定農產品標準，在小規模生產者中實施產品質量規范，幫助小微企業凝聚聲譽，使其有能力與大型企業開展競爭[8]?；谫|量保障和聲譽機制，受到地理標志保護的農產品一般有比普通產品更高的價格[9]，而消費者也愿意為地理標志產品支付額外費用[8]，產品價格的提高給農民帶來更高收入。地理標志的附加價值有助于吸引更多的生產者加入，帶動就業，帶來產業集聚，形成規模經濟效應[7]。此外，地理標志本身還具有一定的地域人文、歷史文化特征，是傳統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和載體，通過保護地理標志有利于弘揚發展優秀傳統文化[10]；而且，地理標志的運用通過促進經濟的綠色可持續發展，也有助于促進環境可持續發展和保持生物多樣性[11]。

我國是農業大國，客觀上具備利用以地理標志為代表的區域性資源促進鄉村發展的潛力。一方面，我國農村人口數量眾多，2018年我國鄉村常住人口數量為56401萬人，占人口總數比重為40.42%。而且，很多農村人口的生活水平還處于貧困階段，2018年末我國統計上的農村貧困人口有1660萬人。另一方面，我國擁有豐富的農業資源，地理環境復雜多樣化，區域氣候差異明顯，很多地區都有極具地方特色的農業產品或農業加工品。Quiones-Ruiz等(2016)[12]和Teuber(2010)[13]認為發展中國家薄弱的制度框架給地理標志的利用帶來阻礙，我國建立地理標志制度已有20余年歷史，并取得一定成效，但是還沒能充分激發地理標志制度的潛力，地理標志制度本身的一些問題也還有待解決[14]。

當前，國際經濟與貿易的新動態也對地理標志的運用提出了要求。近年來，世界貿易組織談判停滯，國際貿易領域的知識產權談判進入后TRIPS(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議，Agreement on Trade-Related Aspects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時代，各國積極通過簽訂自由貿易協定(Free Trade Agreement, FTA)擴大貿易影響力。地理標志是FTA的一項重點關注內容[15]，對發展中國家而言地理標志的保護也有利于農產品的出口[3]，這樣的國際經濟形勢也給地理標志的利用帶來機遇。

大多數關于地理標志的研究聚焦于微觀層面。一是對具體地理標志成功或者失敗的因素進行分析[4,12,16]；二是從相關主體角度對地理標志進行分析，比如農戶的地理標志產品生產行為[17]、使用決策[18]和經濟效益[1]等，或者消費者的地理標志產品購買決策[19]。本文主要從地理標志宏觀管理層面展開研究。在分析意大利運用地理標志促進鄉村發展經驗的基礎上，結合我國實際情況提出我國利用地理標志實現鄉村振興的啟示。

二、研究設計

1.意大利地理標志運用概況

本文選擇意大利地理標志的運用為研究對象。意大利擁有悠久的地理標志保護歷史，在歐洲乃至世界范圍內都是地理標志的主要受益國。意大利是歐洲擁有地理標志最多的國家，截至2018年，歐盟在全球范圍內注冊的3036件地理標志中有822件來自意大利，主要集中在葡萄酒(522件)、果蔬和谷物(112件)、奶酪(53件)、橄欖油(46件)等產品領域，數量遠超其后的法國(685件)、西班牙(329件)、希臘(254件)和葡萄牙(179件)等國(1)Ismea Qualivita. RAPPORTO 2018 ISMEA-QUALIVITA sulle produzioni agroalimentari e vitivinicole italiane DOP, IGP e STG[R/OL]. [2018-04-01]. http://www.ismea.it/flex/cm/pages/ServeBLOB.php/L/IT/IDPagina/10497。

意大利地理標志本身具備很高的經濟價值，在促進鄉村振興方面發揮重要作用。Cei等(2018)[4]以意大利NUTS3區域為研究對象，運用定量方法實證研究了地理標志促進鄉村發展的作用，作者在考慮地理標志數量和覆蓋產品地理范圍等因素的基礎上構建了區域地理標志指數，運用固定效應雙重差分法進行分析，發現地理標志的使用可以明顯增加農產品附加值。2010年意大利蒙扎和布里安扎省商會開展的一項研究對地理標志的具體價值進行了估計，Prosciutto di Parma估值為23億歐元，Parmigiano Reggiano估值為13億歐元，Grana Padano為11億歐元；其中Parmigiano Reggiano還被選為意大利國內最具影響力的10個品牌之一(其他9個均為著名跨國公司)(2)IPSOS. The Most Influential Brands 2016 [EB/OL]. [2018-04-01].https://www.ipsos.com/it-it/most-influential-brands-2016。意大利地理標志甚至還在實體經濟中凸顯作用，作為貸款擔保用于從信貸部門獲取貸款，2017年Prosciutto di Parma地理標志協會與Cariparma農業信貸銀行達成100萬歐元的貸款協議，Prosciutto di San Daniele地理標志協會也與Friulovest銀行達成類似貸款協議。

地理標志產品在意大利農產品中占有重要地位。2017年，意大利地理標志產品(食品和葡萄酒)產值達到152億歐元，占農產品總產值的18%，覆蓋近20萬家企業；地理標志產品出口額達到88億歐元，占農產品出口總額的21%。食品領域的地理標志產品產值為69.6億歐元，銷售額為147億歐元，出口額35億歐元，覆蓋8.3萬家運營商，主要集中在奶酪(產值39.37億歐元，銷售額7627億歐元)和肉制品(產值20.53億歐元，銷售額4687億歐元)方面。葡萄酒方面，2017年共生產2470萬升葡萄酒，瓶裝葡萄酒29.5億瓶，產值達到82.7億歐元，出口額52.6億歐元，覆蓋11.3萬家企業(3)Ismea Qualivita. RAPPORTO 2018 ISMEA-QUALIVITA sulle produzioni agroalimentari e vitivinicole italiane DOP, IGP e STG[R/OL]. [2018-04-01]. http://www.ismea.it/flex/cm/pages/ServeBLOB.php/L/IT/IDPagina/10497。

2.本文的研究框架

地理標志是制度保護下的區域公共品牌，本研究從宏觀管理的角度出發，主要關注意大利對地理標志的運用，著力從以下三個維度進行分析，構建地理標志研究的基本框架。

首先，地理標志得到充分重視，并在刺激鄉村振興方面發揮重要作用得益于地理標志制度的廣泛建立?！侗Ｗo工業產權巴黎公約》是最早明確地理標志保護的國際公約，1992年歐盟出臺的第2081/92號條例宣布了歐盟范圍內地理標志制度的建立，TRIPS中地理標志保護的納入則極大推動了地理標志制度的全球化。地理標志制度的分析主要涉及相關立法、保護模式、保護范圍等方面，是地理標志宏觀管理的基礎。

第二，地理標志制度的有效運行依賴于各方主體職能的發揮。政府是地理標志制度的供給者、地理標志注冊的把關者和地理標志產品市場的監管者。行業協會是地理標志的主要管理者和受益者，也是地理標志產品的市場監督者。此外，在地理標志制度運行中，相關研究機構、公益機構等也發揮重要作用。

第三，地理標志的直接使用者大多數為農民，知識獲取能力有限，對新鮮事物的接受也較慢，在一些地區還受到小農經濟思想的束縛。因此，地理標志作用的發揮依賴相關管理機構、主體采取各種舉措，積極促進包括農民在內的社會公眾對于地理標志的使用和地理標志產品在市場上的推廣。

三、意大利地理標志促進鄉村發展的制度基礎

意大利地理標志制度由普適產品規則和特殊產品規則構成。普適產品規則主要是指意大利國家層面的法律和歐盟層面的制度規定。特殊產品規則是指針對具體產品類型的地理標志保護制度。

1.意大利地理標志制度的普適產品規則

在國家層面，意大利地理標志保護主要由《工業產權法典》(Decree-Law 30/2005)規定，其中第29條和第30條規定了地理標志保護的具體內容。此外，第11條還規定地理標志可以通過注冊集體商標進行保護，提供了地理標志保護的商標途徑，但是意大利基本上還是以地理標志專門制度為主。

意大利是歐盟成員國，其地理標志制度需要與歐盟保持一致。1992年歐盟出臺第2081/92和2082/92號條例，建立了地理標志保護的框架，此后意大利制定了一系列法律規定以適應歐盟的統一規定，原有制度中也只保留與歐盟兼容的部分。目前歐盟的地理標志保護制度由不同產品類型的特殊保護制度組成，包括保護農產品和食品地理標志的第1151/2012號條例，保護葡萄酒地理標志的第1308/2013號條例，保護烈性酒地理標志的第110/2008號條例，保護加香葡萄酒的第251/2014號條例。歐盟將地理標志區分為原產地名稱保護(Protection of Designations of Origin， PDO)、地理標志保護(Protection of Geographical Indications， PGI)和傳統特色保護(Traditional Speciality Guaranteed， TSG)三種類型(4)這三種類型在意大利的表述分別為DOP(Denominazione d’Origine Protetta)、IGP(Indicazione Geografica Protetta)和STG(Specialità Tradizionale Garantita)。，以提供多樣化保護。其中PDO標準最高，要求產品的質量或特性主要或完全取決于特定地理環境，產品原料來自特定區域，并且要在確定的地區內進行生產、加工和制作。PGI的標準相對放松，要求產品的獨特品質、聲譽和其他的特征來源于其地理環境，并且生產、加工和制作過程中至少有一個階段來自特定區域。TSG用于表明產品來源于特定區域的地理傳統名稱或非地理傳統名稱，強調產品的獨特傳統特征、傳統原料或者傳統制作工藝，為達不到PDO和PGI標準的產品提供地理標志保護。歐盟還規定，食品和農產品可以申請PDO、PGI或TSG保護，葡萄酒只能申請PDO或PGI保護，而烈性酒和加香葡萄酒只能申請PGI保護。

2.意大利地理標志制度的特殊產品規則

面向特殊產品的地理標志保護是意大利地理標志保護體系的重要內容，葡萄酒和奶酪是兩個最主要領域。早在1932年，意大利就通過部門法令對Chianti Classico葡萄酒的地理標志給予保護。1963年，意大利頒布了保護葡萄酒原產地名稱的930/1963號法案(1966年實施)，建立了葡萄酒原產地保護的DOC(Denominazione di origine controllata)制度。歐盟第2081/92號條例在1992年頒布后，DOC制度開始執行歐盟框架的統一規定，但是意大利維持使用其DOC制度下的地理標志名稱，第164/1992號法律把葡萄酒地理標志區分為DOCG，DOC和IGT三種類型。DOCG(Denominazione di Origine Controllata e Garantita)僅授予五年以上的DOC葡萄酒，需要具有一定的國家和國際聲譽，并且需要經過專家品嘗，生產者遵循最嚴格的釀酒規定。DOC的質量和原產地規則依然很嚴格，但是相對于DOCG降低了標準并且較為普遍。IGT(Indicazione Geografica Tipica)是適用于餐桌酒的地理標志類別，對于葡萄類型、葡萄酒類型和顏色的規定更為寬泛。

在奶酪方面，1925年意大利頒布第2033/1925號皇室法令為保護奶酪地理標志提供依據。1954年頒布第125/1954號法律，正式奠定了奶酪地理標志保護的法律基礎和系統框架，界定了奶酪的原產地標識(designations of origin)和經典標識(typical designations)，于次年實施并授予一系列地理標志保護。

1970年后，意大利開始對葡萄酒和奶酪以外農產品的地理標志給予保護，第506/1970號、第507/1970號和第628/1981號法律分別對Parma火腿、San Daniele火腿和Berico-Euganeo火腿的原產地名稱保護進行規范。1992年，意大利頒布第169/1992號法律，對橄欖油的地理標志給予保護，這也是意大利最后一項獲得專門立法保護的產品。

四、意大利地理標志促進鄉村發展的主體職責

政府部門、行業協會和其他相關機構是意大利地理標志發揮作用的重要主體，在地理標志產品檢查和相關執法、地理標志和地理標志產品宣傳等方面扮演重要角色。

1.政府機構主動的地理標志產品檢查和執法

意大利中央農產品質量保護和反假冒偽劣監察局(Ispettorato centrale della tutela della qualità e della repressione frodi dei prodotti agroalimentari, ICQRF)是地理標志產品質量維護和檢查、地理標志執法方面的中央機構。ICQRF成立于1995年，是意大利農產品市場監管的主要政府機構，對地理標志的監管檢查是其重要的工作內容。在ICQRF專門針對地理標志產品的檢查中，檢查內容主要是地理標志的使用是否恰當以及地理標志產品的質量是否符合要求；在其他常規性的檢查中，地理標志的假冒也是ICQRF的重點關注內容。由于ICQRF在地理標志保護方面的突出表現，其經驗被歐洲委員會和歐洲知識產權局評為最佳實踐。

ICQRF的實驗室在產品檢測方面有重要作用，其下屬6個實驗室共有超過100名技術人員，在全歐洲同類機構中規模最大，而且所有的實驗室都深入參與到食品反假冒偽劣和保證產品質量的研究活動之中，并積極開發農產品分析的新方法以促進監管。2017年，ICQRF共實施了53733項檢查，其中包括40857次監督性檢查，12876次實驗室技術分析性檢查。檢查的對象既包括生產者也包括經營者，既包括產品本身也包括產品技術(比如飼料、肥料、種子等)。ICQRF的檢查者具有司法警察的身份，2017年查獲了22228噸產品，價值9.33千萬歐元，是歐洲范圍內主要農產品司法警力。在具體產品領域，ICQRF在葡萄酒和橄欖油領域開展反假冒偽劣檢查次數最多，分別為17527次和7843次。

2.相關機構積極促進公眾對地理標志的認知

意大利各類地理標志相關機構通過促進公眾對地理標志的認識，強化其對地理標志產品的認同，進而購買地理標志產品。

Qualivita基金會是宣傳地理標志的重要機構，作為一家非盈利的科學文化機構于2002年成立于托斯卡納大區的錫耶納市，主要任務是傳播地理標志相關知識。從2013年開始，Qualivita參與組織了一項面向消費者的地理標志產品在線培訓課程項目GIlearn，旨在促進人們對地理標志產品的了解，并促進地理標志產品的銷售，保證傳統工藝的傳承和持續生產，意大利語是六種課程語言之一。2006年，在意大利農業部門的支持下，Qualivita基金會搭建了Qualigeo(qualigeo.eu)數據庫，是第一個囊括了受到歐盟、國家和國際地理標志保護的食品、葡萄酒和烈性酒的系統數據庫，為消費者提供關于地理標志產品的完整信息，比如地理標志產品的來源、購買渠道等。Qualivita基金會還通過出版各種書籍來促進地理標志和地理標志產品的社會認知。

行業協會是促進公眾了解地理標志的重要力量。以牛肉PGI產品Vitellone Bianco dell’Appennino Centrale為例，其行業協會Vitellone Bianco Consortium通過舉辦一系列活動促進地理標志的推廣：面向幼兒園、中小學生舉辦關于食品教育的活動和工作坊；向職業學生和酒店管理專業學生提供相關職業培訓；通過烹飪展示活動向消費者明確不同肉類分割方法的區別；引導消費者品嘗不同分割方法的肉類。

五、意大利地理標志促進鄉村發展的具體舉措

為充分發揮地理標志制度對于鄉村發展的作用，意大利在保護地理標志和促進地理標志運用方面采取了一系列舉措。

1.通過食品旅游項目推廣地理標志產品

意大利通過開展與地理標志有關的食品旅游項目對地理標志產品進行推廣。目前，意大利建立了137條“葡萄酒之路”、53條“美味之路”和18條“橄欖油之路”，其中涉及400個地理標志(PDO和PGI)、1450個城市和3300個農場。

經典的旅游項目有：翁布里亞大區于1997年設立的著名節日“探索油料廠”，主要目的是推橄欖油進行宣傳，每年吸引近10萬游客；博洛尼亞于2012年創建的Mortadellabò活動，該活動與一系列文化、娛樂和音樂活動結合，持續4天時間，旨在促銷當地的Mortadella Bologna肉類產品；艾米莉亞大區于2009年啟動的“探索奶酪廠”活動，通過向游客展示制造奶酪的過程進行營銷。

意大利的法律還專門對食品旅游項目進行規定，“葡萄酒之路”可以根據第268/1997號法律或者區域法律建立，2016年的葡萄酒法案第87條確認“葡萄酒之路”的沿線釀酒廠可以提供傳統農產品生產服務。

2.建立產品信息追溯系統以方便產品監管

意大利針對地理標志產品建立了專門的在線信息系統，用于對產品信息進行追溯。意大利農業部門有專門的農產品監督檢查追蹤系統，在2016年的《葡萄酒加強法案》中，第63條規定葡萄酒領域所有的檢查都必須登記到該系統中。自2017年開始，意大利成為世界上第一個使用葡萄酒電子信息登記系統的國家，為了更好地進行監督核實，供應鏈上的所有生產者都必須對葡萄酒的生產和流通進行登記。在橄欖油領域，意大利也有全國性的在線注冊系統對產品進行追蹤，橄欖交易商、油坊、包裝商、零售商、榨油廠和橄欖榨油交易商都需要進行登記。

以受到PGI保護的牛肉地理標志產品Vitellone Bianco dell’Appennino Centrale為例，該地理標志的協會(Vitellone Bianco Consortium)負責管理一個涉及該地理標志產品全部供應鏈的實時信息追溯系統，任何人都可以訪問。在線系統收錄了該地理標志產品供應鏈上全部經營者的信息，包括使用該地理標志的屠宰店、中介服務、飯店等。每個經營者都需要在線注冊其銷售的肉類和相應的追溯數據，而消費者可以通過輸入其所購買的產品上的確認碼來驗證是否為地理標志產品。

3.通過多方合作保護和推廣地理標志產品

意大利政府部門和相關機構通過積極促進多方合作來保護和推廣其本國地理標志產品。2016年，意大利政府與阿里巴巴集團簽訂關于保護意大利PDO和PGI農產品和葡萄酒的協議。意大利農業政策部還臨時設立了一個委員會，負責確認假冒產品并通知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承諾在非法產品推出3日內將其下架。雙方之間的協議還將保護范圍從最初的B2B在線貿易擴展到B2C平臺。此外，阿里巴巴還同意在其平臺上組織特定產品促銷等活動，宣傳“產自意大利”的產品，其中專門組織有關意大利葡萄酒的“9/9-wine wine”意大利葡萄酒節，于2016年9月9日在線實行意大利葡萄酒促銷，大幅增加了中國進口意大利葡萄酒的數量。

作為農產品反假冒偽劣和質量保證的核心部門，ICQRF通過與亞馬遜、阿里巴巴、eBay等主流電商平臺合作對地理標志侵權進行控制防范，2017年在這三大網絡市場平臺進行了295項地理標志產品檢查。2016年11月，ICQRF還與中國檢驗檢疫科學研究院的簽訂諒解備忘錄，在中國培養20名品味師，以促進兩國在地理標志產品方面的合作。

六、對我國利用地理標志促進鄉村振興的啟示

從我國鄉村發展的現狀來看，在利用地理標志方面具有一定的歷史基礎、現實需求和未來潛力。我國農業資源豐富，地理環境復雜多樣化，區域氣候差異明顯，很多地區都形成了具有地方特色的農產品或農業加工品。我國當前人口結構中農村人口還有很多，其中還有相當數量的農民尚未脫貧，而以地理標志為代表的地方性資源的運用鄉村發展帶來了機遇。由于我國的小農經濟長期存在，小農參與鄉村振興戰略和融入現代化進程必須依靠集體經濟發展來提高農民組織化[20]，而地理標志制度通過一致的產品規格和統一的符號標識有助于小農的集體化。在農業資源和生態環境的雙重約束下，我國鄉村地區的發展面臨更多困難，而地理標志的運用不僅有利于促進經濟發展，也有助保護生態資源。此外，地理標志的運用有助有提升鄉村地區資源配置效率，優化產業結構，進而推動農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比如建立地理標志小鎮將其與旅游業結合帶來鄉村發展的新動力。

本部分在結合我國地理標志制度實際情況的基礎上，從制度建設、主體職責和具體舉措方面提出利用地理標志促進鄉村振興的思路和建議。

1.我國地理標志運用概況及問題

我國實施地理標志保護制度以來已經取得了顯著成果。近年來我國各政府機構積極采取相關措施，推進地理標志的保護和使用，比如政府機構改革、把地理標志與精準扶貧相結合、建立地理標志的退出機制等。2016年，我國地理標志產品產值超過1萬億元，有力地支撐了特色產業的發展(5)申長雨. 申長雨《求是》撰文：中國依法嚴格保護知識產權[J/OL]. (2018-10-17)[2018-12-03] http://www.cnipa.gov.cn/zscqgz/1132841.htm。截至2017年底，我國各個部門批準的地理標志共計達到8293件，其中國內地理標志8157件，國外地理標志136件。大部分地理標志都屬于農產品領域(7627件)，其中農業農村部、原質檢總局和原國家工商總局的登記數量分別為2242件、2009件和3376件(6)中國農業科學院農業知識產權研究中心. 中國農業知識產權創造指數報告[R].2018。

但是，我國的地理標志制度運行和地理標志運用面臨著效率有待提升的迫切問題。第一，地理標志制度重合、地理標志產品在不同體系重復登記的問題依然存在。我國實行混合模式的地理標志管理，同時存在專門地理標志和地理標志商標制度。在較長時期內，我國的地理標志制度由地理標志商標、原產地地理標志和農產品地理標志“三駕馬車”組成，并分別由原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商標局、原質量監督檢驗檢疫總局和原農業部三個部門管理。2018年，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的商標管理職責和國家質量監督檢驗檢疫總局的原產地地理標志管理職責整合到新組建的國家知識產權局，但是“三駕馬車”的狀態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多頭管理引起的混亂問題并沒有得到解決，可以預期這一問題在短期內還難以得到根本解決。

第二，地理標志的相關管理主體在促進地理標志保護、運用中并沒有發揮相應的作用，尤其是行業協會，在激發地理標志應有價值方面還需進一步發力。整體上，我國行業協會表現較為松散，在市場開拓、市場監測和企業服務方面沒能發揮顯著的作用。我國很多地理標志的注冊者都是半政府機構，比如各類“工作站”“管理站”“開發辦公室”“技術推廣站”“服務中心”“產業辦公室”“產業發展局”等，但是這類機構通常不是真正的由生產者組織起來的行業協會，缺乏充分利用地理標志以發揮其價值的內部激勵，而且受到人力和財力的限制，難以有更多的作為。

第三，地理標志的潛在價值需要進一步激活。地理標志作為區域公共資源，雖然在產品營銷和支撐區域發展方面已經發揮了一定作用，但是我國近萬件地理標志的巨大潛力還遠遠沒有得到充分發揮。我國地理標志的推廣主要由政府推動，但是政府力量有限。農民作為地理標志產品的生產者、地理標志的使用者和受益者，對地理標志的使用積極性不高，在我國長期小農經濟的影響下，很多農民習慣于小作坊式生產，還未意識到地理標志這一“集體行動”的潛在價值。

2. 主要啟示

(1)完善地理標志的相關制度建設

第一，精簡地理標志管理，加強跨部門合作。精簡地理標志制度有利于提高制度運行的效率，節省國家行政資源。我國雖然是發展中國家，但是具有悠久的農業歷史和豐富的地理標志資源，更適合實行統一的、專門的地理標志立法保護。專門的立法有助于明確地理標志在知識產權體系內的獨立性，明確地理標志保護的內容和形式。近年來，在歐盟的積極推動下，越來越多的國家采用專門立法對地理標志進行保護。鑒于我國目前的行政體系劃分情況，通過專門立法形式保護地理標志還存在一定困難。但是新組建的國家知識產權局給我國地理標志管理體系的簡化帶來機遇。目前國家知識產權局同時負責原商標局系統和原質檢總局系統的地理標志管理職能，通過評估并逐步推進這兩個體系的統一可以極大簡化我國的地理標志管理。

我國國家和省市層面地理標志的多部門管理現狀要求不同部門需要密切合作才能高效發揮地理標志的作用。國家知識產權局內部、以及國家知識產權局和農業農村部之間需要加強地理標志之間的溝通合作，在信息化、監督管理、保護執法方面通過聯合行動減少行政資源的浪費。不同層級、不同地域的政府部門也有必要加強地理標志方面的合作，共同維護地理標志利益相關者的利益，在產品推廣、聯合執法等方面采取措施。

第二，建立地理標志產品信息系統和平臺。建立地理標志產品信息系統和平臺有助于政府機構進行監督管理，也有助于消費者了解相關信息并實現消費者監督，進而促進形成公平有效的市場環境。我國應逐步建立強制性的信息登記系統。一是強制要求地理標志管理的相關政府部門對地理標志的詳細信息進行登記，包括地理標志的區域范圍、注冊者、管理者、使用者、地理標志產品的標準和規格等。二是逐步建立行業協會、生產者和銷售者等主要利益相關者或者利益相關集團對相關信息進行登記的系統，例如對產品原料、產品渠道等產品歷史信息進行登記。地理標志產品的信息系統和平臺需要向消費者開放，為消費者建立地理標志使用和地理標志產品的監督平臺。在具體實施過程中，可以通過整合現有地理標志相關網絡平臺實現。

(2)明確地理標志管理主體的職責

第一，提高地方政府的意識和能動性。地理標志是一項區域性的知識產權，地方政府在管理和運用地理標志過程中有重要作用。地理標志產業的發展不僅有利于促進當地就業和經濟增長，緩解農村問題和農民壓力，而且還有助于建立區域形象，形成區域軟實力，給地方帶來間接收益。結合我國的行政體系情況，地方政府應該并且能夠在地理標志的管理和推廣過程中發揮重要作用。一是，結合當地農產品資源情況和農村發展情況，建立地方層面的地理標志保護和地理標志產業發展規劃。二是，通過政府的力量對地理標志的保護給予一定的資金或政策支持。目前政府激勵已經成為我國地理標志數量增長的一個重要動力，比如福建省泉州市對新取得的地理標志給予每件10萬元獎勵，云南省昆明市給予30萬元獎勵，河北省石家莊市給予50萬元獎勵。三是，地理標志的注冊是其發揮作用的基礎，但是更重要的是促進地理標志的運用和地理標志產品的推廣，這才是創造價值的關鍵。四是，地理標志需要進行持續管理，因為市場、氣候和技術等的變化造成的產品標準、地理邊界的變化，都會帶來地理標志具體內容的變化，地方政府需要與地理標志的行業協會合作，實現對地理標志的持續管理。

第二，充分發揮行業協會的監督管理職責。地理標志由集體所有，但是集體中每個生產者的產品卻不完全相同，還存在“搭便車”和“囚徒困境”的風險，這就要求行業協會在地理標志管理中發揮作用。行業協會是地理標志制度運行中自我監督、自我治理的重要力量，也是地理標志產品促進和宣傳過程中的關鍵主體，意大利的每件地理標志都有相應的生產者協會，在產品監督、宣傳和推廣方面采取行動。在我國地理標志管理的三體系格局短期內難以改變的背景下，行業協會理應發揮更重要的作用。第一，行業協會要制定相應的規范，對新的地理標志使用申請者進行嚴格的審查，保證其符合地理標志使用的條件，對地理標志的使用者進行監督，以保證地理標志的合理使用和地理標志產品的標準要求。第二，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對市場進行監測，及時發現假冒地理標志的行為并向有關部門舉報；對于生產者較多的地理標志產品，可以建立專門的產品信息追溯在線系統，供消費者查詢，以加強消費者監督。三是，對地理標志的使用者(即生產者)進行一定的培訓，為其提供經驗交流的平臺。

(3)加強地理標志運用的具體舉措

第一，多渠道、多方式推廣地理標志。為了更好地發揮地理標志的作用，需要進一步豐富地理標志的運用和推廣形式。我國的很多區域標識性品牌由來已久，但是我國在地理標志制度實踐方面時間尚短，因此需要通過多種渠道和方式豐富地理標志的推廣形式。第一，加強對地理標志知識的普及和對地理標志產品的推廣，促進消費者對地理標志制度的了解。第二，把地理標志制度的推廣與其他政策舉措結合，比如借鑒意大利在地理標志產品旅游方面的舉措，把地理標志產品與當地旅游項目進行結合。第三，統一我國不同地理標志保護體系下的地理標志標識圖案，同時強制要求受到地理標志保護的產品標識除地理標志圖案，從而增強地理標志的覆蓋范圍，強化消費者對地理標志和地理標志產品的認知。

第二，把地理標志管理與其他政策舉措結合。把地理標志管理與農業政策、產品質量政策等結合有利于促進地理標志作用的發揮。地理標志制度本身具有極強的農業政策工具屬性。同時，盡管地理標志不是直接的質量標識，卻在很大程度上表征了產品質量。因此，地理標志制度天然地具有與農業政策和產品質量政策相聯系的性質。具體的，可以通過推廣地理標志產品促進農業特色產業的發展；通過嚴格地理標志產品的標準對產品質量進行把關，從而優化市場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