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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三”之后的周恩來

2019-03-11 06:24周秉德
領導文萃 2019年4期
關鍵詞:政治局基辛格林彪

周秉德

1971年9月13日林彪乘飛機外逃,伯伯立即停止在人民大會堂正在開的會議,緊急處理這一事件,并規定所有人員不得離開。有人立即提出用導彈打掉。毛澤東主席搖搖頭: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伯伯抱著最大的誠意,希望挽回局面,他拿著話筒向林彪乘坐的“三叉戟”喊話:“無論在國內哪個機場降落,我周恩來都去機場迎接?!苯又?,為了處理這一突發事件,伯伯吃住在人民大會堂,幾乎整整三天三夜沒合眼。有一個情節鮮為人知:中國駐蒙古大使館派人帶回的照片,證實了林彪的確折戟沉沙,自取滅亡。原本彌漫著高度緊張氣氛的東大廳里終于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其他人都已經如釋重負地離開了,屋里只剩下周恩來、副總理紀登奎。突然,一陣號啕之聲如江水崩堤猛然暴發,這是一種長久的壓抑到了極限,終于無法再壓抑而暴發的哭聲,一種痛楚無比、撕肝裂肺的痛哭。紀登奎一下呆住了:不是親眼目睹,他壓根兒不會相信,發出這種哭聲的不是別人,正是面對墻壁雙肩顫抖的周恩來!就是剛才還和大家一樣露出久違的笑容,慶幸這不幸中的萬幸的周恩來!像今天這樣的失控,紀登奎是第一次看見,真感到太意外了,太震動了,以至于平時反應敏捷極善言辭的他,此刻也亂了方寸,話說得結結巴巴:“總理,總理,林彪一伙摔死了,這是不幸中的萬幸,應該說是最好的結局了,您該高興才對呀!”講完他自己才意識到,自己分明在重復著總理剛才講的話。周恩來回過身來,雙肩依然在顫動,臉上老淚縱橫,他搖著頭,聲音嘶啞地反復說:“你不懂,你不懂!”這段內容是中央文獻研究室的力平同志后來采訪紀登奎時,他所回憶的。

林彪墜機后,伯伯除了處理內政外交,還趁機為恢復老干部們的工作做了許多工作,但他自己的處境卻并沒有變得多好。

1973年11月,因為和基辛格的一次談話,政治局擴大會議對伯伯進行了二十多天的無情批判,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每一次和美國人會談,伯伯總是先到毛澤東主席那兒去請示匯報,會談方案都是伯伯拿去,經過毛主席點頭同意。只有一次,因為一切都已經談完了,基辛格準備早晨7點鐘上飛機,5點鐘左右他給西花廳來了一個電話,還要和周恩來見面,有些問題還需要討論。伯伯立即給“游泳池”打電話,但回復說:主席已經睡了。伯伯考慮不見不好,反正按這次談判的中央精神辦事嘛,他便與基辛格再次見面。會談的全部內容都記錄下來,報到主席那里。

第二天早晨5點,正好是張樹迎值班。哨兵來電話說:王海容、唐聞生兩位要見總理。張樹迎趕緊報告。正在批文件的伯伯沒抬頭只應道:“讓她們來吧,先在中間會客廳里等一下,我批完文件就出來?!彼齻冏虏灰粫?,伯伯就出來了。她們拿著前一天會談的記錄稿,不同的是,在有些段落下面已經畫出了紅杠杠。

王海容、唐聞生將有杠杠之處念出來,一一詢問伯伯:“您是這樣講的嗎?”伯伯一一回答:“對,這是記錄稿嘛,我就是這個意思?!?/p>

談了個把小時,她倆告辭出門。

11月17日,政治局會議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過去凡是研究外事口事情的政治局會議都是伯伯主持,這次明確指定王洪文主持會議。很明顯,伯伯已經被置在了受審席上!

會議在人民大會堂東大廳召開,輪流在外等候的張樹迎、高振普明顯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原來開政治局會,都是伯伯第一個到會議廳,看看會場布置情況,最后一個離開會場,與會場里的服務員聊會兒家常。這次則不同:是其他人都在會場坐好了,才讓伯伯進去。會議結束,第一個讓伯伯出來,可會議還繼續進行,是研究下一次怎么繼續批判。再則,會場外其他等候首長的衛士、醫生,原本與張樹迎、高振普熟悉且十分客氣,這時都仿佛不認識,“唯恐避之不及”。連續二十多天,警衛人員不準進會議室,只有服務員能進去倒水。有一回,服務員大劉從會議室里出來,正碰上張樹迎在水房里打水,大劉再忍不住強壓的痛苦,淚如泉涌地反復念叨: “他們怎么能這樣對總理!他們怎么能這樣對總理!”

有一次,會議開得很長。伯伯該吃治療心臟病的藥了,張樹迎管不了什么規定了,他拿著藥推門走進會場。會場里的緊張氣氛一下把他的心揪緊了:總理單獨坐在大廳的一個角上,前面擱個茶幾,一人孤零零地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中。其他人圍成一個圈,完全是一個批斗的架勢。雖只聽了只言片語的發言,張樹迎便血向上涌,心“怦怦”亂跳,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卻又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會場上似乎眾口一詞,聲色俱厲,都在批伯伯和葉劍英“喪權辱國,投降主義”,“迫不及待搶班奪權”。江青、姚文元還嚷嚷“這是第十一次路線斗爭”。

伯伯每次走出會議廳,總是面色灰白,緊抿雙唇,眼神悲涼,步履踉蹌,有好多次都是張樹迎和高振普迎過去,趕緊用雙手插進他的腋下,幾乎用盡全力架著他挪步上電梯。成天守在伯伯身邊的張樹迎和高振普真是心如刀絞。他們兩人私下里已經做好了精神準備:跟著總理一起去蹲大獄!

“文革”初期,在老干部紛紛被抓被斗的時候,伯伯在門廳里掛著一個包,里面放著簡單的洗漱用具。他肯定是有過這樣的思想準備:真被抓走再無法回來時,就提上這只小包。到了1973年11月,已經身患絕癥的伯伯更有心理準備:有人想利用“伍豪事件”,像對劉少奇一樣把他打成“叛徒”。因為一切工作上的錯誤,哪怕是路線錯誤,也還是認識問題,是人民內部矛盾,而只有被打成叛徒,才可能定為勢不兩立的敵我矛盾!所以,一向不愛爭名爭利的他,在1975年9月20日那次進手術室前,吃完術前藥,又在病房里給中央寫信,并在進手術室的前一刻,用顫抖的手在所有有關“伍豪事件”的史料上簽上自己的名字“周恩來”及當天的日期!

后來我還聽一位與會者說過,當時已經身患癌癥的總理身體虛弱,右手發顫。他曾向幾位與會者提出:我手顫記不下來,你能不能幫我記一下?那位平時謙和,笑容可掬的小姐,此刻杏眼圓睜,板著臉怒斥:“那怎么行?你自己的錯誤,你就得自己記!怎么,你想秋后算賬?是批你還是批我?自己記!”而且她們的發言也是慷慨激昂,無限上綱,唯恐批得不徹底。多少年后的今天,我一閉眼睛,仿佛還能看到伯伯那一刻痛楚的眼神,還能體味伯伯以病體承受的千鈞壓力!

(摘自《我的伯父伯母周恩來鄧穎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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