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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經學對清代文論體系性特征的影響

2019-03-18 11:46崔宣萱
文學教育下半月 2019年2期
關鍵詞:原詩經學

內容摘要:經學的“復盛”作為清代文論建構的重要因素之一,從不同層面影響了其發展;而這種影響表現在文論語言的表述上,即以“作論之體”的方式來品評詩文,使得該時期的文論具有傳統文論少見的體系性和理論特色。本文以《原詩》為例,從詩歌的“正變”發展觀、創作主客體的辯證關系入手,指出其以“論”為主的學術傾向,并進一步分析經學對清代文論體系性特征的影響。

關鍵詞:經學 清代文論 原詩 體系性

清代作為古代文論的集大成時期,詩賦、小說、戲曲等各類文體在創作數量、思想深度、理論創新等方面都步入繁盛時期。促使清代文論走向繁榮的原因是多方而的,如文學創作之發展、前人理論之積淀、時代發展之要求等,而經學的影響是最關鍵的因素之一。因為清代經學的“復盛”構成了文論建構發展的最重要思想背景,從而使清代各體文論之建構發展不可避免地受其影響。

中國傳統文學觀念起源于先秦對于“文”的理解和引申,它與儒家經典具有同源性。傳統中國關于文學的最早研究,既見于六經典籍,也發源于講學關于“六經”文本的研究。經學與文論的關系,二者同把“六經”文本作為最高典范,經學的每一次重大發展,都與文論的變革相生相伴??梢哉f,同以“六經”為對象的文學研究與經學是一個整體,后來文學研究漸漸專門化,從經學中獨立出來,但在基本觀念上仍受到經學的極大影響。因為,“經學所運作的文化行為,是作為一種對儒家經典文本進行語言闡釋的古典闡釋學而兌現的……在這個意義上,經學必然表現為一種對語言藝術——文學進行闡釋的詩學理論形態。因此,……經學對中國古代詩學的生成和發展有著重要而深遠的影響?!盵1]

這種影響是多方面的,且在清代尤盛:其一,經學的思想觀念對清代各體文論的影響,如在詩學領域,其重要詩學觀的提出、經典詩學著述及重要詩論家都受經學思想的影響;而作為清代散文理論的典型代表,桐城派幾代人的散文理論始終堅守宋學立場,并吸納漢學之合理因素而與時俱進。其二,經學為清代文論提供了大量的重要范疇、命題,如“怨刺”、“比興”、“知人論世”、“忠恕”、“通變”等都為清代文論家所經常運用。其三,經學方法被文論家用于文論闡釋和論證,包括“依經立義”、“實證考據”、 “自源達流”等方法,其表現在文論上,即為以作論的方式來品評詩文,使得其詩論具有傳統詩文評所少見的體系性和理論色彩。下文便從葉燮《原詩》結構層面的體系化特征入手,分析經學對清代文論“以作論之體來評詩”的論述傾向。

一.葉燮《原詩》的體系性特征概述

《原詩》成于康熙二十五年(1686),此時清朝正開始進入興盛時期。在書中,葉燮率先對詩學進行了一次較為全面的總結,并進行理論性建構。這次總結不僅僅是文論層面的,也是其建構并完善儒家詩學的一次嘗試,他曾在給友人的信中寫道:“仆嘗有《原詩》一編,以為盈天地間萬有不齊之物、之數,總不出乎理、事情三者,故圣人之道自格物始,蓋格夫凡物之無不有理、事、情也。為文者,亦格之文之為物而已矣?!保ǔ鲎浴杜c友人論文書》)[2]268也正是因為有經學思想的滲入,葉燮的《原詩》整體上呈現出鮮明的體系性和整體性特點。

全書由“內篇”上、下和“外篇”上、下組成,“內篇,標宗旨也;外篇,肆博辨也”。(出自沈珩《原詩敘》)[3]85重點論述了兩大問題:一則是探討詩的歷史發展規律;一則是分析在詩歌創作中,主、客觀的互相作用。

關于詩的歷史發展,葉燮的核心論點在“變”——“蓋自有天地以來,古今世運氣數,遞變遷以相禪。古云:‘天道十年而一變。此理也,亦勢也,無事無物不然,寧獨詩之一道,膠固而不變乎?”[3]4在指出天地萬物始終會存在“變”這一客觀事實后,由天地萬物延及到詩學領域;同時,他還從宏觀角度提出關于詩歌發展的盛衰正變論,即“乃知詩之為道,未有一日不相續相禪而或息者也。但就一時而論,有盛必有衰;綜千古而論,則盛而必至于衰,又必自衰而復盛。非在前者之必居于盛,后者之必居于衰也?!盵3]3

他認為詩歌的“道”是不斷發展的,如此自然有盛有衰;當其處于“時有變”的狀態下,便開始生變,并且后人“沿習既久”,也會促其發生變化。就《詩經》而言,《風》《雅》便有正有變,這便是“時變”的結果,“其正變系乎時,謂政治、風俗之由得而失,由隆而污”[3]7。而后代的詩歌發展變化,除時變之動因外,也在于因沿習已久,后人在創作中會有“踵事增華”的舉措,如遠古《擊壤》等歌謠,“一增華于《三百篇》;再增華于漢;又增華于魏,自后盡態極妍,爭新極妍,千狀萬態,差別井然”[3]6。人類社會不斷進步,人變得越來越聰明,這種變是不可遏止的:“大凡物之踵事增華,以漸而進,以致于極。故人之智慧心思,在古人始用之,又漸出之;而未窮盡者,得后人精求職,故益用之出之。乾坤一日不息,則人之智慧心思,必無盡與窮之日”[3]6。由此而言,‘“變”非但不是對“正”的背離,反而是除“正之積弊”且“救正之衰”。葉燮扭轉以往論詩之發展變化時對于“正”“變”的看法,認為其是相對的、互為補充的,為“變”正名,他道:“歷考漢魏以來以來之詩,循其源流升降,不得謂正為源而長盛,變為流而始衰。惟正有漸衰,故變能啟盛”[3]8。

不僅如此,葉燮對詩的創作主體和創作客體及其辯證關系也作了深刻剖析,這是他吸收、總結前人的有關思想而加以升華,加以系統化的成果。葉燮將創作客體稱為“詩之本”,也即所謂“在物之三”。他說:“自開辟以來,天地之大,古今之變,萬匯之賾,日星河岳,賦物象形,兵刑禮樂,飲食男女,于以發為文章,形為詩賦,其道萬千,余得以三語蔽之,曰理,曰事,曰情,不出乎此而己?!盵3]20在葉燮看來,作詩,離不開“在物”之“理事情”,即離不開創作客體,這便是“詩之本”。而創作主體,葉燮稱之為“詩人之本”,便是“在我之四”之“才,、“膽”、“識”、“力”——“大凡人無才則心思不出,無膽則筆墨畏縮,無識則不能取舍,無力則不能自成一家,而且謂古人可罔,世人可欺,稱格稱律,推求字句,動以法度緊嚴,扳駁銖兩,內既無具,援一古人為門戶,藉以壓倒眾口,究之何嘗見古人之真面目,而辨其詩之源流本末正變盛衰之相因哉?!盵3]16

對于“在物”與“在我”的關系,葉燮也進行了辯證分析,他說:“曰理曰事曰情,此三言者足以窮盡萬有之變態,凡形形色色,音聲狀貌,舉不能越乎此,此舉在物者而為言,而無一物之或能去此者也。曰才曰膽曰識曰力,此四言者所以窮盡此心之神明,凡形形色色,音聲狀貌,無不待于此而為之發宣昭著;此舉在我者而為言,而無一不如此心以出之者也。以在我之四,衡在物之三,合而為作者之文章,大之經緯天地,細而一動一植,詠嘆謳吟,俱不能離是而為言者矣?!盵3]23所謂詩的創作,就是要“以在我之四,衡在物之三,合而為作者之文章”,真正的詩歌,應當從主客體的碰撞之中,相克相融而產生。

對于詩學本體和詩的審美創造的論述,葉燮同樣發揮他的整體性意識。他不滿意自古以來的詩論詩評,認為缺乏探求本原的整體性和系統性?!对姟ね馄稀罚骸霸姷乐荒荛L振也,由于古今人之詩評雜而無章,紛而不一。六朝之詩,大約沿襲字句,無特立大家之才。其時評而著為文者,如鐘嶸,如劉勰,其言不過吞吐抑揚,不能持論。然嶸之言曰‘邇來作者,競須新事,牽攣補衲,蠹文已甚。斯言為能中當時、后世好新之弊。勰之言曰:‘沈吟鋪辭,莫先于骨,故辭之待骨,如體之樹骸。斯言為探得本原。此二語外,兩人亦無所能為輪也。他如湯惠休‘初日芙蓉、沈約‘彈丸脫手之言,差可引申;然俱屬一斑之見,終非大家體段?!盵3]54在他看來,詩是人的精神領域內的創造活動,“源于物”又“本于心”,是心與物、主觀世界與客觀世界相互向對方轉化的情感運動和審美運動。

除此之外,《原詩》外篇(上、下)論述了詩學領域的其他一些問題,以及對歷代著名詩人的創作進行評論,如對詩的審美態勢之“陳熟”、“生新”、“蒼老”、“波瀾”都分別加以論列,以繼續論證自身的詩學觀念。

總體而言,《原詩》內篇上下兩卷,首先從詩的源流、正變講起,論述關于詩的發展論;接著從主客體兩方面的相互作用揭示詩歌的本質,建構詩學本體和審美創造的理論體系。外篇上下兩卷,以具體例證,評說古今詩歌工拙美惡,從形而下的事例上升到形而上的理論層面,提出一系列美學思想?!皠摫倨渥R,綜貫成一家言”,書中精辟的議論不是出于隨感即興,而是從系統且比較嚴謹的思路中發出。正如陳良運所說,“其所著《原詩》,實不應該置于‘詩話之列,因為它是一部自成理論體系又重在詩學基礎理論的專著”[4]508。

二.經學對文論體系性特征的影響分析

長期以來,學術界普遍認為傳統詩文評的主流學術特征是:運用形象化文學語言與審美化描述方式來表達其理論觀點,使用詩、賦、駢文等文學性文體展開理論建構,“古代文論以論說之體而具詩賦之性,其批評文體的文學化、語言風格的美文化和理論形態的藝術化,共同鑄成文論之‘體的詩性特質”[5]93。這種主流學術特征使古代文論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但也在很大程度上弱化了“論”的學術特征。但以《原詩》為代表的清代文論著作,已經漸漸突破破了傳統的評詩之體,以“作論之體”評詩,呈現出體系性和理論色彩。

《四庫全書總目》評價《原詩》,說道“雖極縱橫博辨之致,是作論之體,非評詩之體也”,認為其“以作論之體”來論詩,并不符合論詩的傳統方式。這也從側面印證了葉燮在闡述詩學觀點時,其思維邏輯有別于傳統的詩文評述,而是采用“論”受到經學的影響。

葉燮《原詩》不是就詩學論詩學,而是試圖把詩學納入到哲學框架中,從普遍性原理來推論詩學問題。沈珩為《原詩》作序時指出,“非以詩言詩也;凡天地間日月云物、山川類族之所以動蕩,虬龍杳幻、鼪鼯悲嘯之所以神奇,皇帝王霸、忠賢節俠之所以明其尚,神鬼感通,愛惡好毀之所以彰其機,莫不條引夫端倪,摹畫夫毫芒,而以之權衡乎詩之正變與諸家持論之得失”[3]85。他認為,葉燮不是就詩學本身立論,而是把詩學道理與天地間各種事物的道理貫通起來,是在一個大的理論框架中觀照詩學問題,使得其詩學理論具有較強的理論色彩。張健曾指出,“在宋代以后,由于詩學家們論詩大多排斥道學家的詩歌,所以一般論詩也不用理學家的理論來論之,而葉燮則將之置入到理學的框架中來討論,這使得其詩學呈現出新的面貌?!盵6]330

其實,“論”的學術特征雖然在古代文論不占據主流地位,但仍有一席之地,而經學正是古代文論能夠存在這種學術特征的原因。一方面,從語言層面看,經學中的文論著述體現出了鮮明的理論化語言特色,經學典籍中的文論文獻及經學家關于文論的著述,都通過運用理論化語言而賦予了古代文論以“論”為主的學術特征。另一方面,由于經學在古代學術中具有高度的權威性,其以“論”為主的理論表達方式,一定程度上也滲透到文論中,從而對文論以“論”為本的學術特色產生影響,也大大強化了古代文論“論述”性的學術特色。

由此可見,在清代經學“復盛”的背景之下,這一時期的文論無論從觀點闡述還是從理論建構上,都受到經學很深的影響,表現之一便是其在文論中展現出的以“論”為主的學術傾向和體系性特征。這也為分析這一時期的文論特色提供了新的切入角度和思考空間。

三.余論

清代是經學的復興期,皮錫瑞評清代經學云:“經學自兩漢后,越千余年,至國朝而復盛”[7]214。經學的“復盛”為清代文論的發展繁榮提供了最重要的思想動力,因為以漢學、宋學為主體的清代經學始終是有清一代的主流思想。從清初王夫之、黃宗羲、顧炎武等著名學人清算空疏之“心學”而提倡實學救國,程朱理學地位得到恢復,從而使宋學取得優勢;到乾嘉時期樸學興起,漢學居于強勢而盛行;再到晚清時期由于異族的入侵從而促使漢、宋學之爭論趨于緩解,貫穿整個清代并以漢、宋學之爭為特色的經學構成了清代文論建構發展最重要的思想背景。經學思想不可避免地滲透于詩文、詞賦、小說、戲曲各體文學理論領域,。

而經學對清代文論的種種影響也告訴世人,立足于經學立場來透視清代文論的發展脈絡,重新認識與評價清代文論的思想內容和理論構成,能夠更為準確地把握清代文論的思想精髓、建構方式和學術特色。

參考文獻

[1]楊乃喬﹒經學與儒家詩學——從語言透視儒家在經典文本上的“立言”[J]﹒中國社會科學,1995,06:142—153

[2]王運熙、顧易生 主編﹒清代文論選 上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

[3](清)葉燮 著、霍松林 校注﹒原詩 一瓢詩話 說詩晬語[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

[4]陳良運﹒中國詩學批評史[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5

[5]李建中﹒古代文論的詩性空間[M]﹒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2005

[6]張健﹒清代詩學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7](清)皮錫瑞﹒經學歷史[M]﹒北京:中華書局,2004

(作者介紹:崔宣萱,山西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典詩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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