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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陽臺上的艾米莉

2019-03-27 16:30金衡山
世界文化 2019年2期
關鍵詞:小老頭狄金森艾米莉

金衡山

說起艾米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1830—1886,美國傳奇詩人,20世紀現代主義詩歌先驅之一),腦子里很快會出現一個古怪的形象:身穿白色的裙子,三十幾歲后大部分時間都待在二樓的房間里不出來,有訪客來,要么從樓上跟人說話,要么就稍稍打開門,隔著門縫跟外面的人說話。艾米莉有一幅照片,黑色的外衣、黑色的背景、黑色的頭發,臉容嚴峻,像是修道院里的嬤嬤。反正,不管是穿白裙子的艾米莉,還是穿黑衣的狄金森,這是一個不好理解的人,一個不易靠近的女人。

到艾默斯特(Amherst)的狄金森故居參觀,走近Homestead(狄金森祖父在1813年建的房子)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二樓的陽臺,面向下面的花園和后面的草坪以及更后面的林子,有一剎那,仿佛狄金森從屋里走了出來,白色的她站在陽臺上,朝著花園看,繼而抬頭看遠處的林子,又轉身看正在到來的人們。她的臉上洋溢起笑容,但瞬間消失,嚴肅重新掛在臉上,之后,不見了身影……

這似乎是一個故事的開頭,故事的內容又在哪里?

Homestead按照19世紀初的標準來看絕對是一間大房子了。1840年狄金森的父親在別的地方又買了一幢更大的樓,但狄金森一生的大部分時間在這里度過。已經成為狄金森紀念館的此屋到處都充滿著詩香的味道,接待室四周的墻上除了其生平介紹外,就是她的詩抄,包括手跡的照片,就連洗手間里的墻壁上也掛著印有其詩歌的木框。狄金森生前曾告訴她的妹妹,把她寫的東西全部燒掉,盡管她妹妹其時并不知道她到底寫了多少。要是二樓房間里的狄金森下樓來看到她的這么多詩貼得到處都是,不知有何感想?

跟愛默生屋和霍桑屋一樣,到這里來參觀都須跟著講解員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走過。接待我們的是一位胡子拉碴、小老頭模樣的解說員,但他講解時仿佛是一位教授,旁征博引。他手上拿著一個大本子,一邊講解,一邊快速翻閱,之后讀出狄金森的某首詩篇或某一封信。狄金森不大和人交往,但是與不少人都保持聯系,方式便是寫信;而更多時候是與自己說話,方式就是寫詩。小老頭先生告訴我們,其實狄金森除了寫詩之外,還有其他豐富的生活:她是一個好花匠,屋邊花園里的各種花卉,春華秋實,都是她的杰作;她的父親似乎還擁有大片的林子,有24英畝之多,狄金森也時常幫助打理。說到這里,小老頭先生提到了一個字hay——“干草”的意思,狄金森應該熟悉小草從青綠到干癟,最后變成干草的過程。立時,我的腦海里出現了她寫小草的一首詩:

The Grass so little has to do—/A sphere of simple Green—/With only Butterflies to brood/And Bees to entertain—

(小小青草悠悠閑閑/郁郁翠翠小草一片/蝴蝶飛來點頭致迎/還有蜜蜂歡心相逢)

詩的結尾這樣寫道:

And then, in Sovereign Barns to dwell—/And dream the Days away, /The Grass so little has to do/I wish I were a Hay—

(于是,她駐入大大的谷倉/懷想起曾經的歲月/青青小草悠悠閑閑/只愿我也是干草一片)

突然意識到原來狄金森的詩作也是基于現實生活的,她是一個勞動者??!花花草草并不是點綴而已,于她,這是實實在在生活的一部分。

在另一首描寫自然的詩里,她這樣寫道:

A Bird, came down the Walk/He did not know I saw—/He bit an Angle Worm in halves/And ate the fellow, raw

(一只鳥兒沿路走來/不知道我看見了它/一只長角蟲子被一口咬成兩半/然后,它又生吃了那個家伙)

多么自然的描寫,來自野性勃勃的自然世界。想必這樣的景象狄金森時常觀察。

狄金森的另一個忙碌之地是廚房,她是烘烤面包的好手。在關于她的傳記電影《寂靜的熱情》中,有專門的鏡頭講述她如何獲得當地舉行的烘烤比賽的一等獎。一樓的廚房里,各種炊具應有盡有,還有一個不太大的烤箱——她那位在美國國會當議員的父親拒絕吃不是由她烘烤的面包。很想知道,她有沒有寫過飲食方面的詩作?

狄金森的臥室在樓上的第二間,一張掛著蚊帳的床,紅色床頭??看暗牡胤接幸粡埿?。床前豎著一個衣架,上面掛著一襲白色裙子——不過這是仿制品。真品去哪兒了·要知道狄金森在世時并不是一個名人,她生前發表的7首詩也被編輯修改了很多,她自己特殊的寫作習慣和詩作特有的形式(如大寫字母、破折號、奇怪的標點等)幾乎都被改沒了。去世后,她的好友編輯幫助出版了她的一些詩,但也改成了當時普遍接受的模樣,直到1950年代出版其全集時,才恢復了原貌。其時,她也被更多人所知,進入了美國偉大詩人的行列。就這個歷史過程而言,她的白色裙子還會被保留嗎?

小老頭導游隨后帶我們進入一間狄金森詩作展示室,講解起其詩的風格,像是上課一樣,分析墻上詩作的用詞之精妙。接著,他轉向另一面墻上的一首詩:

I dwell in Possibility—/A fairer House than Prose—/ More numerous of Windows/Superior—for Doors—/ Of Chambers as the Cedars—/Impregnable of eye—/ And for an everlasting Roof/The Gambrels of the Sky—/ Of Visitors—the fairest—/For Occupation—This—/The spreading wide my narrow Hands/To gather Paradise

(我住在可能之中/比散文更漂亮的屋子/有好多好多的窗戶/遠遠勝于房門//好多好多房間如雪松/滿眼看不過來/還有那永生永世的房頂/讓外面的天來到了屋里/好多好多的來客——美麗無比的——/滿滿的占有——這里/我瘦瘦的手慢慢張開/把天堂拉了過來)

小老頭先生解釋說,這首詩中狄金森以形象的用語說明抽象的道理。詩里要表達的抽象詞“可能”,詩人用房屋來做比擬,但她到底要說什么呢?是說這個“可能”比天堂更好,還是天堂原本就在屋里?

離故居不遠的地方還有另外一幢19世紀風格的樓房,它有一個漂亮的名字叫Evergreens,這是狄金森的父親給她的哥哥奧斯汀建造的結婚用房。狄金森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妹妹,她和妹妹都終身未婚。這個問題也引起了大家的關注。小老頭先生說,狄金森家供得起兩個女孩兒,不用靠嫁人過活;另外,在那個時候,女人生孩子時常會與死亡相遇,這或許也是她們不婚的原因之一。19世紀的一些著名女作家中確有一些終身未婚,比如簡·奧斯?。ā栋谅c偏見》《理智與情感》的作者)和露易薩·阿爾考特(《小婦人》的作者)。故居Homestead到Evergreens之間有一條小道,從草坪蜿蜒而過。狄金森在這條小道上走過無數次,為的是把寫好的詩拿給她的嫂子蘇姍·吉爾伯特看,后者是她生前少數幾個能夠欣賞其詩作的人。小路不長,但似承載了狄金森火一樣的熱情。

小老頭先生在介紹狄金森的生活背景時常提及“清教徒”一詞,大意是說那個時代清教思想還很濃厚,所謂清教思想不外乎是指道德的嚴苛、戒律的嚴厲、行為作風的嚴肅。男女授受不親雖是中國話,不過用在那個時代的美國新英格蘭地區倒也合適,盡管當時也有瑪格麗特·富勒那樣的女性先鋒以突破時代的束縛為己任。狄金森一生的個人生活和情愛世界并沒有掀起大的波瀾,她沒有婚姻,可能有過的一兩次戀愛也未見結果。但這并不妨礙她寫愛情詩,詩歌中流露出時而審慎含蓄、時而熾熱似火的情感。比如有一首詩這樣開頭:

Come slowly—Eden!/Lips unused to Thee—/ Bashful—sip thy Jessamines/ As the fainting Bee

(來,慢慢地——伊甸園!/還沒碰上你,嘴唇/羞羞地怯——抿一口你的茉莉/蜜蜜的甜綿綿的長)

另一首則如此開頭:

Wide nights—Wide nights! / Were I with thee/ Wide nights should be/ Our luxury!

(狂野的夜——狂野的夜??!/多么想和你在一起/狂野不羈的夜啊/ 你給我們無盡的享受)

結尾時,愛的風暴似乎更加強烈:

Rowing in Eden—/ Ah—the Sea!/ Might I but moor—tonight—/ In thee!

(在伊甸園里搖曳——/啊——看,海!/除了停泊,還能做什么——今夜/與你永在?。?/p>

詩作中蘊含的強烈情感,說明她內心的渴望比常人更加熱切。

狄金森30歲后,母親就病倒了,她和妹妹成了主要看護者,這占用了她大量的時間。那么,她是在什么時候寫詩的呢?小老頭先生聳了聳肩:“誰知道?”據他猜測,多半是在深夜?;璋档臒粝?,在那張小書桌上,一個伏案的身影映在墻上……寫詩于她,在生活的波瀾不驚中帶來異樣的欣喜。

參觀結束時,小老頭先生給了每人一張問卷表,問卷表的封面上是一首狄金森的詩,之前沒有看過,讀來如沐春風:

Exhilaration is the Breeze/ That lifts us from the Ground/ And leaves us in another place/Whose statement is not found—//Returns us not, but after time/ We soberly descend/ A little newer for the term/ Upon Enchanted Ground—

(欣喜是微風/把我們拉離地面/又把我們放到另一地方/有誰知道到底在哪里//不讓我們回來,但過一會兒/我們清醒地降落/要比剛才更加新鮮/降落在迷醉的地面)

讀完這首詩,猛然間回頭,又見不遠處Homestead的二樓陽臺,迷醉的是你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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