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貓的仁義

崔曼莉

熊貓的媽媽是只銀虎斑美短貓。但熊貓卻是黑白相間。貓到我家后，奶奶大失所望：“這貓，長得什么花樣，像只熊貓！”

自此，全家人都跟著奶奶，叫它熊貓。熊貓四個月時，有一天，奶奶早起，赫然看見臥室門外，橫著一只死老鼠。老鼠有一尺長。

鄰居們說，老鼠這么大，熊貓是怎么打死的？奶奶得意地罵著熊貓，說它把死老鼠拖進門，弄了一地血。

有一天，奶奶進了院中小廚房，一邊望著案板發愁，一邊小聲地痛罵熊貓，因為它從鹵菜店偷了牛肉。

自此，熊貓經常偷牛肉。

那時候，一塊牛肉價值實在太大。奶奶指著討好地望著她的熊貓：“俺一家就是窮死餓死，也不吃偷來的東西！”

一家人不知道她和熊貓關在小廚房做什么。露破綻是因為奶奶心疼牛肉，堅決不吃，又舍不得扔，直到放臭了才扔。有一天，媽媽發現了臭牛肉，她捉了熊貓來，把它的頭按在臭牛肉上，狠打了它幾巴掌，從那之后，它聽見媽媽自行車的鈴聲，就躥上房遠遁而去。

爺爺想多掙點錢，補貼家用，就外出打工，奶奶有些心疼爺爺。

有一天夜里，我被吵醒了，迷糊中聽見奶奶的哭聲。

我一動不動，熊貓在我懷里圓睜著眼睛，望著正前方。熊貓何時走的，我不知道。它何時回來的，我也不知道。我只記得奶奶坐在床邊慘叫起來。

“這個熊貓，它是作死了，把死老鼠放在俺床頭的地上?！钡诙?，奶奶對爸媽說。

爸媽看我，我點點頭：“它可能是想哄奶奶高興吧?！?/p>

奶奶說：“高興啥，有本事別回來，俺見一次打一次！”

熊貓真的沒有回來。奶奶夜里哭得更厲害了。

這天早上，有人敲門，奶奶一邊系扣子一邊朝外趕：“這個熊貓，打死條大蛇放在門口?！?/p>

晚上，熊貓像沒有離開過一樣回來了。媽媽笑著說：“這貓太爭氣了，很仁義?！?/p>

回來一段日子后，熊貓沒多久便產下三只小貓。

三只小貓奶水吃得足，長得飛快。兩只喜歡跳的，已經滿客廳亂跑。

另一只愛現肚皮，我們發現，它右后腿不能承力，剩下三只腿一走一摔。奶奶每次看它摔倒就笑，笑著笑著就哭了：“你個磕頭鬼！”

兩只健康的小貓，很快被人領走?？念^鬼沒有人要，奶奶成天把它裝在圍裙口袋里。

爸爸當年的高中同學來看奶奶。他帶了兜蘋果，一晃一晃地拄著拐杖，走了進來。

兩人聊天，說著說著，客人盯住了奶奶的口袋：“阿姨，你口袋里是什么？”

奶奶掏出磕頭鬼，他伸手接過來放在自己腿上，磕頭鬼四肢朝上，肚皮對著他，越發顯得臉團眼圓。他把磕頭鬼放在茶幾上，磕頭鬼一走，就摔了一跤。他慌忙把磕頭鬼抱回懷里。

“阿姨，這貓送人嗎？”

奶奶沉默了很久，說：“俺這貓是個瘸子?！?/p>

“我也是個瘸子，”他呵呵樂，“大瘸子帶個小瘸子?！?/p>

磕頭鬼就這樣離開了我家。之后，熊貓就不見了。它沒有回家，也沒有發現它的尸體，到處沒有它的消息。奶奶又說，早知道這樣，她死活也不會把磕頭鬼送人。

我們從來不說熊貓死了。我們說，它只是不高興小貓被送走了；我們說，它發現除了這條街，外面有的是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