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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行經伊吾考

2019-05-18 09:26張坤
敦煌研究 2019年2期
關鍵詞:高昌玄奘

張坤

內容摘要:從田野考古調查結合歷史文獻論證了玄奘從瓜州偷越國境到達伊吾的路線,玄奘在伊吾的活動,以及伊吾到高昌的路線問題,認為玄奘是沿著矟竿道到達伊吾,在小南湖佛寺停歇,并受到伊吾城主石萬年的供養,后沿著赤亭道到達高昌。

關鍵詞:玄奘;伊吾;高昌;矟竿道;伊西路

中圖分類號:K825.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9)02-0120-06

A Study on Xuan Zangs Travel through Yiwu

ZHANG Kun

(Shaanxi Provincial Cultural Heritage Bureau, Xian, Shaanxi 710061)

Abstract: A combination of archaeological field investigations with textual research has yielded valuable insights on the route of Buddhist monk Xuan Zangs travel to Yiwu from Guazhou, his activities in Yiwu, and the route he subsequently took from Yiwu to Gaochang. The author believes that Xuan Zang arrived in Yiwu by taking Shuogan Road, then stopped to rest at Xiaonanhu Temple where he was given aid by Shi Wannian, the duke of Yiwu City, and later arrived in Gaochang along the Chiting Road.

Keywords: Xuan Zang; Yiwu; Gaochang; Shuogan Road; Chiting Road

大唐貞觀三年(629),玄奘法師西行求法,唐王朝因“國政尚新,疆場未遠,禁約百姓不許出蕃”,玄奘法師不得不從瓜州偷越玉門關而至伊吾(今哈密)。關于玄奘此行的路線,《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1]有詳細記載:法師偷渡玉門關后經八十余里,見第一烽,欲至烽下取水,被烽上守衛發覺,校尉王祥指引法師越過第二第三烽,直接到第四烽;第四烽校尉王伯隴又指引法師不須向第五烽去,可直接向西百里經野馬泉至伊吾,此后法師西行百里失道,又失手打翻水袋,不得不在戈壁延宕四夜五日滴水未進,后幸遇一水草處,人馬俱得穌息,而后方至伊吾;至伊吾后法師止一有漢僧的寺院休息,并受到伊吾胡王及僧俗的供養,而后高昌王麹文泰又遣使將法師迎至高昌城,至此玄奘法師在伊吾的行程基本結束。

關于玄奘此段行程路線的研究,最早始于斯坦因,他在《玄奘沙州伊吾間之行程》一文認為玄奘所過第一烽為現在的白墩子烽燧,第二烽為紅柳園烽燧,第三烽為大泉烽燧,第四烽為馬蓮井烽燧,而第五烽為星星峽烽燧,并認為馬蓮井西北三十英里的一處無名水草,當為玄奘尋覓不得的野馬泉;玄奘“必須經過苦水附近的斜坡,煙墩的洼地……必定是與大道并行的路線”[2],然后到伊吾黃土地帶的東南界。隨后周連寬先生在《從沙州到阿耆尼國的一段行程》一文基本肯定了斯坦因的觀點,認為玄奘是在苦水和煙墩之間又回到了莫賀延磧道的大路上[3]。

進入21世紀后,鄭炳林先生、李正宇先生在對敦煌、瓜州地區眾多的古遺址實地考察后,又分別進一步論述了玄奘的行經路線問題。鄭炳林先生認為玄奘行經的五烽道即是《西州圖經》(P.2009)道十一達中的新開道,并結合《沙州都督府圖經》(P.2005)論述了現存烽燧與唐代烽燧驛站的關系,基本是對斯坦因觀點的肯定,認為馬蓮井為玄奘所過第四烽,即唐代的第五驛[4]。李正宇先生考證了“玉門關外五烽”與《沙州都督府圖經》(P.2005)的對應關系,認為玄奘在失道后應是誤入了矟竿館附近,由此三日而至伊吾的[5-6]。

以上學術界對于玄奘行程的研究多集中在玉門關外五烽段,但對于玄奘如何從第四烽到達伊吾、在伊吾的活動問題及從伊吾如何到高昌尚缺乏系統研究,本文擬結合田野考古調查資料,厘清以上三個問題,究明玄奘行經伊吾的路線(圖1)。

一 第四烽到伊吾

關于第四烽的位置,筆者傾向于在馬蓮井,對此鄭炳林[4]先生有詳細論述,在此不再贅述。玄奘由馬蓮井開始偏離莫賀延磧道,人馬俱得穌息的無名水草,李正宇先生考證認為約在伊吾東南200余里的矟竿館附近,即現在的蘭新鐵路景峽站附近,對此筆者基本認同。

矟竿館之名當來源于矟竿戍,《沙州伊州地志》(S.367)載“伊吾縣……戍三:墼亭、赤崖、矟竿”[7],唐代因戍設館。至于玄奘至矟竿館附近該如何行進,從莫賀延磧的交通環境來看,此時除了瓜州經五烽至伊吾的莫賀延磧道外,還存在另一條從沙州至伊吾的道路,即東漢設立伊吾盧屯城后,為了掃清東天山地區匈奴勢力,開通的“自敦煌西出玉門、陽關,涉鄯善,北通伊吾千余里,自伊吾北(應為“西”)通車師前部高昌壁千二百里,自高昌壁北通后部金滿城五百里”[8]的新道,在文獻中又被稱為“伊吾路”?譹?訛,也就是唐代文獻記載“(伊州)正南微東至沙州七百里”[9]之道,因要“正南微東取矟竿館路”[10],故又稱“矟竿道”。嚴耕望先生明確指出“就驛道而言,沙伊間之矟竿道,及伊州西至西州,皆漢世之伊吾道也”[11]。

玄奘決定不經第五烽而抄野馬泉近路,是第四烽烽官王伯隴的建議,雖然文獻沒有明確記載,但作為守衛烽燧的烽官,王伯隴應該知道從野馬泉向西可找到矟竿道,不然茫茫戈壁上無飛鳥,下無走獸,王伯隴不會貿然建議玄奘涉此險途。唐初“禁約百姓不許出蕃”,但胡老翁卻能“來去伊吾三十余返”,而且明言“徒侶眾多,猶數迷失”[12],也說明事實上的確存在著不走五烽偷越國境的道路。從第四烽經野馬泉補給沿矟竿道至伊吾,應該也是瓜州百姓偷越國境常走之道,甚至可能野馬泉也是民間偷越國境的重要補給點,因此王伯瓏才建議玄奘經此。據《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載“(玄奘)即就草池一日停息,后日盛水取草進發,更經兩日,方出流沙到伊吾矣”[12]17,說明玄奘確實找到了另一條至伊吾的道路——矟竿道,而且之后一直行進在矟竿道上,并未回到了莫賀延磧道上。

矟竿道雖辟自東漢,但與莫賀延磧道相比,水草補給等自然條件較差,《沙州都督府圖經》(P.2005)載“新井驛……奉如意元[年](692)四月三日敕,移就矟竿道行。至證圣元年(695)正月十四日敕,為沙州遭賊少草,運轉極難,矟竿道停,改于第五道來往”[7]5-33。由此可知矟竿道草料補給需從沙州運來,沿途水草不足以供給商隊和來往使臣,一旦沙州生變故,矟竿道便無法維持運轉,因此矟竿道潛在的通行條件較差。疆場未遠的貞觀初年,唐朝政府尚未在此設防,玄奘得以有機會沿此至伊吾。清乾隆年間編纂的《欽定皇輿西域圖志》載乾隆二十七年(1762)移安西府治于敦煌時,便利用了古矟竿道作為安西至哈密的官道,同時對沿途路線也有記錄:“黃墪堡在墪煌縣治西北四十里,……青墪峽,地以峽名,在黃墪堡西北一百五十里西北山中,為墪煌縣北境,入峽口西北行經博羅特口,大泉,酤水,紅柳峽,哈什布拉克,柳樹泉五百三十五里至哈密”[13],此一路里程合計七百二十五里,與文獻記載哈密“正南微東至沙州七百里”[9]1029里程基本相合。

李正宇先生對矟竿道進行了實地調查,“從敦煌北趨,經土墩子→青墩峽→大水→景峽南古驛戍(矟竿館)→老酤水→柳樹泉而抵哈密(唐伊州治在今哈密市區)。沿途皆見東漢所筑烽火臺,且多經后世補修,因知此路始辟于東漢,后世繼續沿用”[6]14-27。在《欽定皇輿西域圖志》中還詳細記錄了矟竿道哈密境內地點的具體里程,“柳樹泉地以水名,在哈密城南六十里,逾河而至其東南六十里為哈什泉,又一百三十里為酤水,又八十里為大泉,一帶山泉饒裕?!盵13]卷9:12-14

經筆者考證,矟竿道的路線應為,哈密城南六十里柳樹泉,大概在哈密南湖附近,從哈密向柳樹泉沿途有一系列尾綴“吐爾”的地名,“吐爾”為維語“烽燧”之義,20世紀80年代仍可見一系列烽燧,今大部分已被破壞。烽燧中比較典型的為花園鄉艾利克吐爾烽燧,此烽燧分為三層,有臺階可上下,推測其頂部原來建有堠樓[14]。另外在沿途的小南湖附近有一佛塔,稱為“小南湖佛塔”。

柳樹泉東南60里的哈什泉,今地名作“喀什”,基本處在哈密所處黃土臺原的邊緣。此處有一片胡楊林,有名為東池的烽燧兩座,胡楊林周邊發現已被盜擾的居址遺址和墓葬,規模較大,面積達3萬多平方米。第一座烽燧地處胡楊林中,體積較小,呈四棱臺形,由土坯壘砌而成,已坍塌,僅存地基及部分殘墻,殘高不到2米,下寬4米。第二座在胡楊林北邊約600米處的地勢較高的臺地上。烽燧已現坍塌成低矮的土包,從坍塌的側面看,為土坯夾芨芨草壘砌而成。從哈什泉的自然環境及遺址遺跡的內涵看,此處應是矟竿道上較重要的補給點。在柳樹泉和哈什泉之間,有一土孜墩烽燧,形制結構與東池烽燧相同,亦應是文獻失載的一處補給點。

哈什泉東南130里的酤水,其位置恰好在蘭新鐵路景峽站附近,李正宇先生考證矟竿館在此附近。酤水南80里的大泉,其位置在野馬泉西河流的下游,河網密布,與“山泉饒?!钡挠涊d相符,應該就是李正宇先生所謂的“大水”,由此再經博羅圖阿璊即可至敦煌。

綜上,玄奘在酤水附近進入矟竿道,當是沿著酤水——哈什泉——土孜墩——柳樹泉而至伊吾的。從酤水到柳樹泉的伊吾國有人煙處,行程200里左右,玄奘方經生死考驗,行走較慢,文獻記載三日方至伊吾。玄奘未經過苦水附近的斜坡,煙墩的洼地,但確實是走了一條與莫賀延磧道并行的路線,足見斯坦因的論斷是正確的。

二 在伊吾的活動

據《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載,玄奘“既至伊吾,止一寺。寺有漢僧三人,中有一老者,衣不及帶,跣足出迎,抱法師哭,哀號鯁咽不能已已,言:‘豈期今日重見鄉人!法師亦對之傷泣。自外胡僧、王悉來參謁,王請屆所居,備陳供養”[12]15-17。

供養玄奘的胡王,或可在文獻中找到蹤跡。在玄奘到來之前,伊吾曾短暫內附于隋。大業四年(608),“(薛)世雄遂于漢舊伊吾城東筑城,號新伊吾(今哈密市區),留銀青光祿大夫王威,以甲卒千余人戍之而還”[13]1534,“(大業六年,610年)置伊吾郡。屬天下亂,又臣突厥”[15]。在貞觀三年(629)玄奘沿著矟竿道到達伊吾之時,伊吾尚處在突厥控制下,此處有城池七座,玄奘離開伊吾不久,唐貞觀四年(630),破突厥頡利可汗,伊吾失去靠山,“遂舉其屬七城來降,因列其地為西伊州,同于編戶”[15]?!渡持菀林莸刂尽罚⊿.367)也有類似記載,并記錄了攜城歸附的城主姓名,“大業六年(610)于城東買地置伊吾郡,隋亂,復沒于胡。貞觀四年(630)首領石高(當為“萬”)年,率七城來降,我唐始置伊州”[7]65-73。從前后時間關系來看,統領伊州七城歸附唐朝的城主石萬年很有可能就是《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記載的請玄奘“屆所居,備陳供養”的胡王。石萬年之“石”姓,應是中亞粟特昭武九姓中石國之人,因國為姓,石萬年在伊吾城的王宮供養玄奘請其講授佛法不久即歸附了唐朝,至于石萬年降唐后的去向,《沙州伊州地志》柔遠縣之后有“貞觀四年胡歸國”一語,則石萬年攜城歸附后可能回到了石國故鄉。

對于玄奘在伊吾停歇之寺院,目前觀點多有不同,或認為在小南湖佛塔[16],或認為在白楊溝佛寺遺址[17],筆者傾向于小南湖佛塔。

小南湖佛塔位于伊州區花園鄉卡日塔里村的沙丘頂部,當地人稱為“卡尕”。佛塔由塔基和塔身兩部分組成,塔基為夯筑,平面呈正方形,塔身為土坯壘砌,共分三層,高12米,上小下大,呈梯形,每層均用土坯砌出塔檐,檐寬15厘米,向外凸出約10厘米,正面佛龕內深寬均1.6米,內部抹泥,涂漿繪有壁畫,現僅殘存少量壁畫,三層頂部有火燒痕跡。目前的資料多稱小南湖佛塔為唐塔,根據其方形密檐式結構來看,與陜西周至隋仁壽元年(601)所建仙游寺塔一致,其年代還可以提前到隋代[18]。

佛教建筑一般有塔必有寺,因此在小南湖佛塔附近當建有寺廟?!渡持菀林莸刂尽罚⊿.367)載:“伊吾縣……寺二:宜風,安化”[7]65-73,小南湖的佛寺或是這兩座寺廟中的一座。從玄奘的行程來看,沿矟竿道三日至伊吾,小南湖佛塔所在之寺廟正好處在哈密綠洲南緣矟竿道必經之路上,玄奘經此當不會錯過此地的寺廟,因此小南湖佛塔所在寺廟應該就是玄奘“既至伊吾,止一寺”之寺。

對于白楊溝佛寺遺址而言,尚在今哈密以西三堡至四堡的白楊河一帶,此處在隋唐時期為納職城,距離伊吾尚有120里?譹?訛?!洞蟠榷魉氯胤◣焸鳌芬裁鞔_記載玄奘“既至伊吾,止一寺”,而非“既至納職,止一寺”,顯然玄奘不可能越過伊吾直接到納職止一寺。另外,按照《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的行文習慣,凡玄奘所過之寺廟記述頗詳,對于有一大片成群建筑的白楊溝佛寺不可能過而不錄;而且,晚于玄奘250多年成書于唐僖宗光啟元年(885)的《沙州伊州地志》(S.367)載納職縣僅有一祥■尼寺,“納職縣……寺一:祥■,尼”[7]65-73,與現在白楊溝佛寺遺址的規模不符。因此,如果《沙州伊州地志》記載無誤,則很有可能貞觀初年玄奘經過此地時尚未有寺廟或者寺廟尚未形成規模, 伊吾尚處在信仰祆教的粟特人占據之下,白楊溝佛寺群的年代或興盛期當在唐代之后。唐代之后,哈密的統治者變成了篤信佛教的高昌回鶻,佛教信仰廣泛傳播,甚至元英宗至治三年(1323年)出生于感木魯國(即哈密蒙古語“khamil”的音譯)的必蘭納識里,“幼熟畏兀兒及西天書,長能貫通三藏暨諸國語”[19],還成了元朝的國師,從側面反映了哈密佛教的興盛。但是,白楊溝佛寺的興盛并未持續多久,明永樂十二年(1414),吏部員外郎陳誠、中官李達、戶部主事李暹等護送中亞哈烈(今屬阿富汗)等處使臣回國時,路過臘竺(即納職)所見“多人煙樹木,敗寺頹垣”[20],說明白楊溝佛寺在明初之前已經衰敗,這很可能與元末戰亂有關,而與伊斯蘭教的擴張關系不大。

此外,哈密還有另外兩處古代寺廟遺址,一處為黃田廟爾溝佛寺遺址,繪于嘉靖三年至十八年之間(1524—1539)的《蒙古山水地圖》[21]稱其為“缽和寺”,尚在哈密市東北70里天山腳下,遠離驛路。另一處寺廟遺址,現在已消失不見,明代陳誠路過格子煙墩時,曾見到一座古寺廟,“過一平川,渡一大溪,名畏兀兒河,溪南有古寺,名阿里忽思脫因。有夷人種田,好水草,系哈密大煙墩處”[20]。此處陳誠記載的“阿里忽思脫因寺”,應是音譯自維語“yalguztuyin”,標準音譯為“亞勒古孜脫因”,意為“孤零零的寺廟”。準確的位置在今格子煙墩驛站東北38公里的沁城鄉東廟爾溝,清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哈密志》載“塔爾納沁城廟兒溝山上大佛寺,距哈密二百一十里”[22],指的當是“阿里忽思脫因古寺”,此處遠離驛路,距離伊吾尚有100多里。

三 從伊吾至高昌

玄奘到達伊吾之后,法師意取可汗浮圖過,既為高昌所請,辭不獲免。于是遂行,涉南磧,經六日,至高昌界白力城(今鄯善)”[12]18。

玄奘原“意欲取可汗浮圖過”當是從伊吾向北穿過時羅漫山,沿巴里坤湖而至可汗浮圖城,這條路就是文獻記載的“發自敦煌,至于西海,凡為三道,各有襟帶。北道從伊吾,經蒲類海鐵勒部,突厥可汗庭,度北流水河至拂菻國,達于西?!盵13]1850之道?;臼茄刂F在的203省道,從天山南側的南山口進入天山,從天山北側的口門子穿出,然后沿著天山北麓巴里坤草原一路西行。這是東漢時期新北道的北線,東漢政府為越過天山打擊蒲類海附近的匈奴勢力開辟的一條軍事線路,沿途發現東漢時期勒石刻銘的紀功碑3塊。如在天山南麓南山口內發現的“煥彩溝漢碑”,碑文有“維漢永和五年(140)六月十五日”和“沙?!盵23]字樣;在天山北麓松樹塘西側不遠的伊吾軍馬場發現的“任尚紀功碑”,經辨認有“漢永元五年(93)”、“任尚”和“蒲類至西?!钡茸謽?,可與史籍所載任尚等破滅北單于於除鞬事相合;巴里坤縣石人子鄉出土的《裴岑紀功碑》也載有順帝永和二年(137)敦煌太守裴岑將郡兵誅呼衍王之事[23]274。正因為是東漢以來的成熟路線,所以玄奘才準備從此穿越天山避開高昌,結果辭不獲免而只得南行直趨高昌。

唐代伊吾和故高昌(唐稱西州)之間,有道路兩條,其中一條是“伊西路”,另一條是《新唐書·地理志》載:“自縣(納職)西經獨泉、東華、西華、駝泉,渡茨其水,過神泉,三百九十里有羅護守捉。又西南經達匪、草堆,百九十里至赤亭守捉,與伊西路合”[24]的道路。這兩條道路在《西州圖經》(P.2009)殘卷也有記載,“(西州)道十一達。赤亭道//右道出蒲□□□……//磧鹵雜沙□□□……新開道//右道出蒲□□□……//觀十六年□□□……//有泉井□□□……//之阨,今見阻賊不通”[7]74-79。據考證赤亭道即為伊西路,新開道即為《新唐書·地理志》之路,因在伊西路北,又稱為“伊西北路”。玄奘行經伊吾之時,新開道尚未開通,故從伊吾到高昌行走的仍是赤亭道。

筆者曾詳細考證了伊州和西州之間赤亭道走向?譹?訛,赤亭道應是玄奘西行時已經存在的東漢開通的新北道南線。其路線為始自伊吾(今哈密市區),向西20里有一處“二十里疙瘩遺址”,從其形制來看應是文獻失載的一處地標性的烽燧戍堡遺址。由此40里頭堡,20里二堡,然后向西20里至拉克蘇木遺址。拉克蘇木遺址是漢代修筑,唐代沿用的文獻失載的另一處重要的戍堡驛站遺址。由拉克蘇木遺址西行20余里即至四堡的納職,此一路里程合計120余里,與文獻記載伊州至納職120里基本相合?譺?訛。赤亭道至納職后沿白楊河西南行,約8里至諾尕依布拉克烽燧,再行12里至支邊農場烽燧,再行40里至哈密魔鬼城中的艾斯克霞爾戍堡遺址,再沿白楊河故道經沙爾湖一線可至高昌。赤亭道沿途遍布的黃沙以及白楊河南流入磧后不斷蒸騰形成的土壤鹽堿化,與《西州圖經》所載的赤亭道“磧鹵雜沙”的路況一致。

關于赤亭道的里程,《欽定皇輿西域圖志》記載,發自哈密,60里蘇木哈喇垓(頭堡),20里阿斯塔納(二堡),40里托郭棲(三堡),20里拉布楚喀(四堡),20里哈喇都伯(五堡),然后70里察汗和羅海,70里內勒滾,60里阿薩爾圖,60里伊里克庫木,60里察克瑪克塔什,50里額什墨,再150里至洪而入辟展界,辟展即隋唐時期的白力城,合計680里。這一路里程多有不準,僅哈密到四堡便多了20里,經實際測量總里程不到600里。玄奘隨著高昌有數十匹馬的迎接隊伍,沿赤亭道直趨高昌,由于行色匆匆,也未記錄納職縣的祥■尼寺,用了6天到達白力城,基本每日行百里。

四 結 語

玄奘從玉門關外第四烽馬蓮井向西尋找野馬泉而失道,誤入矟竿道上的矟竿館附近,后沿著酤水——哈什泉——土孜墩——柳樹泉小南湖佛塔而至伊吾,這條道路基本與莫賀延磧道平行,區別在于莫賀延磧道是從東而來到伊吾,矟竿道是從南而來到伊吾。玄奘到伊吾后,在小南湖佛塔所在之寺廟,寺名宜風寺或安化寺停歇,并受到伊吾城主石萬年的供養,越明年石萬年即攜伊吾所屬七城歸附唐朝。玄奘原意翻越天山,沿著東漢打擊天山北部匈奴勢力開辟的新北道北線經蒲類海到達可汗浮圖城,后受到高昌王麹文泰的邀請,從伊吾西行經納職沿著東漢開辟的新北道南線即唐代的赤亭道用了6日到達白力城,從而完成了在伊吾的全部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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