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大選，佐科為何再贏

駱永昆?陳戎軒

大選次日（4月18日），佐科對記者發表講話。站在他左側的是馬魯夫·阿明。

2019年4月17日，印度尼西亞舉行全國大選。根據印尼選舉委員會的數據，當天共有1.5億選民在全國80萬個投票站，選擇新一屆正副總統、國會議員、地方代表理事會議員、省議會及縣議會議員。

此次大選最引人矚目的，仍然是現任總統佐科·維多多與挑戰者普拉博沃·蘇比安托之間的競爭。多家民調機構的快速計票結果顯示，佐科再次擊敗普拉博沃贏得勝利。

盡管在本屆大選之前的各路民調中，佐科一直保持領先優勢;但實際上，經濟議題、宗教保守主義，都成為了阻止佐科謀求連任的巨大障礙。

經濟議題：佐科陣營最大優勢

大選當天，投票結束后陸續公布的快速計票結果顯示，佐科一路領先，而普拉博沃落后約10個百分點。據印尼國際戰略研究中心測算，佐科和普拉博沃分別取得55.7%和44.3%的選票;而眾多民調機構估算也做出了相同的預判，佐科和馬魯夫·阿明組合以7%至9%的優勢，領先普拉博沃和桑迪亞加·烏諾組合，并在34個省級選區中的20個獲得過半數優勢。如果最終計票結果與快速計票相同，佐科將成為繼蘇西洛之后，第二位成功連任的印尼民選總統。

佐科的連任在正式結果發布前，似乎已無懸念。

誠如佐科所言，佐科所屬的斗爭民主黨此次大選中的確表現不俗。但值得關注的是，普拉博沃領導的大印尼運動黨也取得了突破?？焖儆嬈憋@示，斗爭民主黨獲得了20.86%的普選票，而大印尼運動黨贏得了12.75%的選票，相比上屆大選的11.81%有所進步，有望超過專業集團黨成為國會第二大政黨，而專業集團黨以12.04%的得票率緊隨其后，較上屆14.75%的得票率退步明顯。作為蘇哈托時代遺留的政治遺產，專業集團黨面臨著分裂與萎縮的困境。此外，蘇哈托幼子湯米·蘇哈托領導的創作黨首次參選，贏得了2.3%的選票。

此次總統選舉在某種程度上，似乎是五年前大選場景再現：58歲的佐科與67歲的大印尼運動黨黨魁、前軍事將領普拉博沃再度對決。但與2014年選舉不同是，此次選舉更是對佐科執政成績的一次“大考”。近五年來印尼在經濟和民生上的優異表現，是佐科陣營成績一路領先的重要保障。

首先，2014?2019年印尼經濟表現強勁，佐科交出了亮眼的經濟數據。過去五年，印尼國內生產總值增速保持在5%左右，處于中高速增長區間，是繼中國之后經濟表現最好的20國集團成員。去年，印尼成為東盟國家中惟一一個經濟總量突破萬億美元的經濟體，成功邁入中等收入國家行列，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從2014年的3491美元，增長到2018年的4051美元。

相比之下，印尼周邊主要國家的經濟發展都呈現減速跡象：泰國和新加坡受到美國發起的貿易戰影響，自去年下半年起出口低迷，第四季度經濟增速分別跌破4%和2%;馬來西亞去年實際經濟增長率也僅為4.7%。菲律賓全年經濟增長6.2%，但個人消費也增長乏力。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印尼強勁的經濟表現更加令人側目。

其次，佐科以基礎設施建設為主導的經濟發展模式也確有成效。據世界銀行估算，印尼的基建缺口達5000億美元。為解決快速人口增長導致的基建需求增大問題，實現國家經濟快速增長，印尼亟待解決國內基礎設施落后的問題。因此，佐科在第一個任期內主持修建了超過2650公里的干線公路、782公里的收費公路、10座機場以及19處港口設施。同時，今年3月，在籌備了34年之后，印尼的第一條地鐵線路終于在雅加達正式通車。在許多商界人士看來，佐科的經濟政策成功刺激了經濟，吸引了外來投資。

第三，佐科在任內不斷完善社會福利制度。執政五年以來，佐科大力推廣印尼社會健康保險（BPJS）與雅加達智慧卡（KIP），并將50%的煙草稅投入社會保障建設當中。今年3月民調顯示，民眾對佐科政府的滿意度高達72.9%。其中，有35.5%的受訪者認為，佐科政府的社會援助計劃是最重要的社會經濟政策。

誠然，佐科時期的經濟政策并非無可指摘，普拉博沃陣營猛烈抨擊佐科，宣稱要“效仿馬來西亞，重新審查大型基建項目”。不過，相比馬前總理納吉布身陷貪腐丑聞，佐科清廉的政治形象是天然的優勢，而來自普拉博沃陣營的攻訐很難真正影響到民眾對佐科的支持。

宗教議題：佐科轉守為攻的關鍵

早在2014年大選中，普拉博沃就依靠伊斯蘭極端勢力支持，僅以6.3%的微弱劣勢敗北。五年后的今天，印尼國內宗教保守勢力不減反增，大有愈演愈烈之勢。尤其是2017年，時任雅加達特區首長鐘萬學被指控褻瀆伊斯蘭教而被判入獄，對佐科造成了沉重打擊。佐科本人作為一名典型的爪哇穆斯林，卻也被打上了“基督教徒”和“印尼共產黨”的標簽。

宗教議題正在撕扯印尼社會。去年8月，北蘇門答臘的一位華裔婦女因投訴清真寺擴音器的音量過大，被控褻瀆伊斯蘭教，違反刑法。這一事件引起了廣泛的爭議。誠然，印尼是世界上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國家，它雖然從不是一個純世俗的國度，但伊斯蘭教從未如當前這般，接近政治斗爭的中心。

針對來自宗教議題的攻擊，佐科一方面反應十分迅速。盡管在反對鐘萬學運動中，作為“烏理瑪”（即伊斯蘭教的神學家和教法學家）的馬魯夫·阿明扮演了關鍵角色，但是佐科毅然“擁抱”政敵，選擇馬魯夫作為總統競選搭檔，巧妙地化解了這一危機。主打親民路線的佐科與這位76歲的宗教長老組成了一個奇特的組合：佐科的競選活動時常像是搖滾樂演唱會一樣喧鬧而富有活力，但在活動的最后，馬魯夫總會帶領佐科的支持者們一同禱告，氣氛神圣而莊嚴。

很顯然，佐科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挑選一個有聲望的伊斯蘭宗教長老作為競選搭檔，對于佐科而言，是對種族和宗教問題最好的澄清。同時，馬魯夫·阿明還是印尼最大的溫和派伊斯蘭組織——“伊斯蘭學者委員會”的最高領袖;而溫和派穆斯林正是選民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另一方面，在宗教問題上，普拉博沃具有天然的劣勢。普拉博沃以強硬派穆斯林的形象示人，又具有軍方背景。在此之前，普拉博沃就因為曾經參與1998年鎮壓印尼華人的軍事行動而飽受爭議，難以獲得少數族群和年輕選民的支持。

此外，普拉博沃的背后，有著極端宗教勢力的支持。有他國媒體預測，正如當年在前總統蘇西洛參選時一樣，普拉博沃也是與激進勢力達成某種協議，承諾勝選后將部份涉及伊斯蘭教條款納入國家法律，而這會將印尼推至宗教保守化的道路上。

在印尼國內，極端的宗教保守勢力劫持了宗教議題，將作為宗教認同的伊斯蘭教，抬高至身份認同層面。一切帶有世俗色彩的社會思潮都被歸入反伊斯蘭教的行列之中。正因此，在此次大選中，不少年輕選民和少數族群處于搖擺之中，他們既不滿意佐科選擇馬魯夫·阿明的做法，也不愿意屈就于普拉博沃這樣的極端保守派。為此，這一部分選民在社交媒體上發動了“不投票運動”以示抗議。然而印尼大選委員會最終統計顯示，本屆大選的投票率高達77.5%。很顯然，民眾選擇用發聲代替沉默。愈演愈烈的宗教極端主義，很有可能再度誘發族群乃至穆斯林內部沖突。這種潛藏的恐怖氛圍無疑將更多的中間派推向了佐科陣營。

兩派斗爭仍將持續

目前，雖然各個官民機構的快速計票結果，都指向佐科將贏得總統選舉勝利，但是普拉博沃拒不承認這一事實，他宣稱，自己和搭檔桑迪亞加贏得了62%的選票，而據他所說，他的競選團隊前往了全國1/3的投票站，抽取了32萬份樣本，測算出了這一結果。

不利于佐科選情的因素確實存在。大選前，從馬來西亞傳出了有關佐科陣營舞弊的消息，海外投票站出現了不明票箱，里面有大量支持佐科的假票。

正式的結果將很快公布，候選人從5月23日至6月15日仍然有權針對計票結果提出異議。因此，對佐科而言，變數與挑戰依然存在，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參加總統大選的普拉博沃仍有可能向憲法法院提起訴訟，發起最后的攻擊。而普拉博沃領導的大印尼運動黨在國會選舉中優異成績，也使得他能在總統挑戰最終失敗后，通過拉攏國會其他黨派，對佐科實現權力制衡。印尼很有可能重現上屆大選后“弱勢總統”“朝小野大”的局面。

（作者為北京外國語大學中印尼人文交流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