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人類嵌合體現象

柯普哲

當科學家費勁腦汁地在實驗室創造嵌合體之時，很多人類其實本身就是一個嵌合體。只是大多數人并不知道自己攜帶著他人的細胞，甚至有另一套遺傳物質，因為這些嵌合現象一般不會影響他們正常生活，也并不容易被發現，只有在一些特殊情況下才為人所知。這不禁讓人感嘆生命的神奇。

“說謊”的DNA

2002年對一位來自美國華盛頓州的26歲年輕媽媽來說，可能有點流年不利。這位年輕媽媽名叫麗迪雅·費爾柴爾德，已有兩個分別是1歲和2歲的孩子。最近，她剛剛又懷上第三胎。不過，麗迪雅卻與男友杰米·湯森德鬧翻分手了。無業的她無力自行撫養兩個小孩，不得不申請社會救濟。

莉迪雅·費爾柴爾德和她的孩子們

作為申請社會救濟的基本程序，需要申請者提供親子證明。麗迪雅將自己和男友，以及他們兩個孩子的血樣交給國家福利審查員進行DNA親子鑒定，并期待著能盡快獲得社會福利資助。沒曾想，這卻是一段奇特遭遇的開始。

2002年12月的一天，麗迪雅接到審查員的電話。審查員告知她，DNA測試結果顯示，兩個孩子的確是其男友杰米的，但是跟她卻沒有任何血緣關系。這讓麗迪雅錯愕不已，自己明明是孩子的生母，究竟是哪里出錯了？更糟心的是，審查員懷疑麗迪雅一家試圖騙取社會福利，要求麗迪雅和杰米接受法庭調查。由于DNA親子鑒定技術已在司法鑒定中得到廣泛應用和認可，法官也認為麗迪雅并非兩個孩子的親生母親。因此，法官暫時剝奪了麗迪雅的撫養權，并將兩個孩子交由指定的監護人撫養。

這時，麗迪雅即將臨產，法官決定再給她一次機會，命人在她分娩過程中進行監視取證，并對新出生的嬰兒進行了DNA檢測。結果，她和自己懷胎十月、剛生下的第3個孩子竟然也不存在母子關系。檢察官懷疑麗迪雅可能在從事某種代孕交易，或涉嫌拐賣兒童，這對麗迪雅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一旦罪名成立，麗迪雅不僅將徹底失去3個孩子的撫養權，而且還將面臨牢獄之災。不過，由于麗迪雅堅稱孩子是自己所生的，而且她的產科醫生也出庭證明麗迪雅的確是3個孩子的生母，同時，檢察官也沒有找到任何證據證明其涉及其他犯罪，所以法官有些猶豫不決。到底是麗迪雅在說謊，還是她的DNA在“說謊”呢？

骨髓移植是產生微嵌合的常見途徑

當然，科學的問題還得由科學的方法來解決。恰在此時，麗迪雅的律師看到一篇不久前發表在著名醫學期刊《新英格蘭醫學雜志》上的刊文，這下所有人心中的謎團都被揭開了。原來，在距麗迪雅2000多千米之外的另一位媽媽，也面臨相同的遭遇。52歲的凱倫·基岡是來自美國馬薩諸塞州波士頓市的一名教師，因為腎衰竭需要進行腎移植手術。在第一次腎移植手術失敗后，醫生希望從其家屬身上找到合適配型的腎臟供體，以進行新的移植。當醫生對凱倫和她的3個兒子進行人體白細胞抗原檢測后，居然發現凱倫的兩個兒子不是她“親生”的，只有小兒子與她的白細胞抗原吻合，這完全出乎凱倫一家的意料。

有醫生認為，她可能是一個人類嵌合體，為此醫生們聯合哈佛大學等機構的科學家對凱倫及其家屬進行了一系列檢測，包括甲狀腺、膀胱等內臟組織的檢測。最終確認，除了血液之外，凱倫每個人體組織都可能含有兩種遺傳來源不同的細胞，只是在不同組織中兩種細胞含量不同，總有一種占優勢，比如頭發、皮膚的主體細胞與血液細胞來源一致，而甲狀腺和膀胱組織中的主要細胞則是另一種遺傳來源的細胞。

由此，科學家推測，在凱倫的母親受孕之初，可能有兩個卵子都接受了不同的精子完成受精。一般在這種情況下會形成異卵雙胞胎，但是這兩個獨立的受精卵卻在著床之前罕見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四配子異源嵌合體，最后導致凱倫體內一些組織（包括生殖系統）含有兩種遺傳來源不同的細胞，而且來源于凱倫雙胞胎“姐妹”的卵細胞占優勢，導致凱倫為她的雙胞胎“姐妹”生下了兩個兒子。

受到該案例的啟發，麗迪雅的律師也高度懷疑麗迪雅可能是嵌合體。于是，該律師向法院申請再次對麗迪雅進行內臟器官的DNA檢測。醫生通過分析麗迪雅子宮涂片發現，她的子宮并不是“自己”的，而是她的異卵雙胞胎“姐妹”的。也就是說，麗迪雅也是四配子異源嵌合體，同樣是由2個獨立受精卵融合而來，只是嵌合模式與凱倫的稍有不同，即麗迪雅的生殖系統主要來自她異卵雙胞胎“姐妹”的貢獻。據醫生推測，其中一個胚胎可能因為某種原因在胚胎發育早期便死亡了，但是它的部分細胞（比如可以發育成生殖系統的細胞）被另一個胚胎吸收，得以重生。至此，謎團解開。

這種四配子異源嵌合體非常罕見，目前全世界已報道的案例不超過100例。而且這種嵌合體一般不為人知，因為大多數嵌合體患者身體機能各方面包括繁育能力表現都比較正常，也不存在健康風險，只在少數情況下存在不育等問題。2019年4-8月，德國、韓國和伊朗的研究人員各自報道了一例四配子異源嵌合體，他們均含有兩套基因組，其中有兩例都是不育的雙性人。

愛的陪伴

這些天生的四配子異源嵌合體本質上來源于雙胞胎或多胞胎發育早期融合，不過在存活的雙胞胎或多胞胎體內更多的是血液嵌合，即含有多種血型，而且這種血液嵌合并不少見。據荷蘭的一項研究顯示，在雙胞胎中有約8%的血液嵌合，而三胞胎的血液嵌合率更高，達到21%。這種嵌合體之所以含有對方的血液細胞，可能是由于雙胞胎或多胞胎在發育早期，通過胎盤或者血管融合發生了細胞的滲透。

其實，這種嵌合體屬于微嵌合，在母親與孩子身上更為常見。換句話而言，母親身上可能含有孩子的細胞，而孩子身上也可能攜帶有來自母親的細胞。這些細胞同樣是通過胎盤滲透到對方的體內，其中有一些細胞屬于祖細胞或干細胞，能自我更新和分化，因此這些微嵌合細胞可長期在對方的身體內存活。這種微嵌合細胞一般隨著時間推移，會慢慢減少，直至消失。但是有些胎兒細胞甚至會伴隨一生。

胎兒的細胞不僅能進入母親的血液中，而且能通過母親的循環系統運輸到肝臟、心臟、肺臟、脾臟甚至大腦等各種組織器官。2012年，美國弗雷德哈金森癌癥研究中心的科學家對59位已故女性的大腦進行Y染色體特異基因的檢測，這些女性的死亡年齡在32歲到101歲之間，都曾生育過。按常理來說，這些女性的大腦樣品中不應該檢測出男性特異基因，結果研究人員在60%以上的樣品中都檢測到了該基因，表明這些女性曾攜帶了其兒子胎兒時期的細胞。有研究顯示，胎兒細胞可以預防母親罹患乳腺癌，并能夠幫助母體進行組織修復。但同時也可能增加母體罹患結腸癌和自身免疫性疾病的風險。至于胎兒細胞進入母體大腦究竟是利是害，目前尚不清楚。

同樣的，子女體內也會接納來自母親的細胞。有研究表明，子女出生后母體細胞仍然會存在于子女體內，包括外周血和各組織器官均能檢測到母體細胞。即使到了成年階段，母體細胞仍然有可能在子女體內存活。美國一項針對兒童和成年人的研究表明，55%的受試者在外周血中可檢測到母體細胞。

恩賜的細胞

人體內的另一種微嵌合現象，一般來自用于救命的骨髓移植或造血干細胞移植。

媽媽和孩子可能長時間互相攜帶對方細胞

雙胞胎經常會攜帶對方的細胞

20世紀50年代末期，骨髓移植開始逐漸成為一項成熟的器官移植技術。醫生將配型成功的骨髓供體移植到自身免疫性疾病、白血病等血液疾病患者的體內，可成功延長患者生命，甚至治愈某些致命性疾病。目前，全世界已實施的骨髓移植手術超過100萬例。

骨髓供體一般來自患者的近親屬，如父母子女或兄弟姐妹，也有配型成功的非血親供體。由于骨髓中含有造血干細胞，可以生成各種紅細胞和具有免疫功能的白細胞，這就讓患者體內擁有了兩種來源的血細胞。除了骨髓移植，造血干細胞移植、外周血干細胞移植、臍帶血移植等，都會產生像骨髓移植供體一樣的微嵌合現象。有一些骨髓移植患者體內的外來細胞含量較少，而另一些患者體內骨髓供體占優勢，甚至會因此改變血型。這一現象有可能給司法鑒定帶來一些麻煩，但只要在司法鑒定之前進行造血干細胞移植的排除，相關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其實，人類的嵌合體現象并不神秘，極為常見，只是我們平時很少關注而已。人類嵌合體既有天生的，也有外來的，不管何種來源，都讓人不由感嘆生命的神奇和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