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什：古老的街巷咀嚼著年輕的時光

潘黎明

從喀什出去的歌手艾爾肯跟我說過，他的故鄉親切、溫暖、充滿了歷史和古舊的味道。這里的陽光總是很新鮮，來往的風里都浸潤著一種詩歌般的氣息：由遠處沙漠漫來的塵土的味道，各種各樣庭院里透出來的果子和綠葉的味道，街巷里小男孩撒尿被空氣蒸發的味道……各種味道都讓人覺得這里充滿了回憶，仿佛喀什的古老街巷在默默咀嚼著它年輕時的驕傲與輝煌。

美好在心中呼之欲出

你看，江浩汗（喀什市的一個地名）的土屋仍在呢！我撫摸著墻壁上精美動人的雕刻，凝視早已廢棄的、看上去雖古拙卻令人遐想聯翩的壁爐和燭臺?？梢愿惺艿綍r光的停滯，曾經的一切仿佛在這深深的小巷里重現?？κ驳母吲_民居散布在方圓幾公里的高地上。古巷縱橫交錯，宛若迷宮，錯落有致的泥墻土屋，一座連一座的過街樓，不時有三三兩兩披著各色頭巾的維吾爾婦女從小巷中走過——年輕的女子戴著紅色或者黃色鮮麗的紗巾，明亮嬌美，老年的婦女則披著褐色或黑色的頭巾，凝重而端莊……

老城是依地勢而建的，想必當初建筑民房時也沒有什么統一的規劃，故而街道并不是筆直地往前延伸，而是走著走著會拐一個彎，蜿蜒前行，曲徑通幽。導游總是會提醒每一位游客，凡是地面鋪有六角磚的小巷，就是一條可能通往大路的“活路”，如果地面鋪的是長條磚，那就是死胡同。所有的小巷都只有三四米寬，兩邊全是生土夯筑的房屋，這里的人們喜歡用兩扇寬厚的木門來遮掩深深的庭院，方便在上面雕出他們喜愛的各種花紋。

這里的居民世代在此繁衍，傳承著古老的習俗和文化，據說土陶就是在這里從幾千年前生存至今的。我們沿著陡峭的石級，攀過層層疊疊的生土建筑，向江浩汗深處前進。在幾處懸崖上，我們看到了用架子搭晾著的土陶花盆。原色的、不十分規則的樣子，混在一大片土屋中，更襯出古城的拙樸與原始。小巷里有三兩個倚門而立的少女和光著屁股玩耍的幼童，聽說我們要找土陶傳人，他們很熱情地指向江浩汗的最高處，告訴我們，那就是有名的土陶之家。

推開院門，頓覺視野開闊。

迎面是一個沒有圍欄的平臺，站在上面可以看到滔滔的土曼河和東湖的千頃碧波。平臺的一角坐著一位老阿媽，她腳前伸展開去的是一大片還沒有燒制的土陶碗。老阿媽坐在白花花的烈日下，聚精會神地給手里的泥巴碗畫上花紋，打上彩釉。那些花紋細膩而奇特，有的像搖曳的葡萄枝蔓，有的像半開的石榴花瓣，有的像土曼河的水波，落筆之處無不顯示出主人心思的靈動和纖巧，讓人覺得維吾爾族真是一個愛美的民族。

經過交談，我們得知老阿媽是土陶傳人的妻子?？此龐故斓睦L畫手法，我以為她是祖傳的手藝，或者經過了專門的學習?？伤χ嬖V我們，她在嫁入這個土陶人家之前，根本不懂得繪畫，但是一接觸這些充滿了靈性的泥土，就好像成了天生的畫家，大自然的各種景觀裝滿了胸膛，樹葉、花草、山河都呼之欲出，隨手就畫來了。

琴聲仿佛清晨鳥兒的歌唱

順著江浩汗走出高臺民居，可以沿小道走向吾斯塘布依，吾斯塘布依街是這些古老街巷里最熱鬧的去處?？κ惭永m數百年的各種手工藝幾乎都聚集在了這里，所有的店鋪差不多都是作坊和店鋪連在一起，或者店鋪也是作坊，銅匠們坐在門前或敲打著銅壺，或用刻刀雕鑿著圖案，鐵匠們把一塊亮閃閃的白鐵皮砸成了箱子或者鐵桶，還有幾個抱著嬰兒的維吾爾族女子正在挑那些精美別致的小搖床。我們正東張西望走著，忽然耳邊傳來幾聲悅耳的琴聲。循著那琴聲，我們走進了一家不起眼的、古樸的樂器店。彈奏樂器的是一個中年的維吾爾族男子，他告訴我，他是阿克蘇文工團的樂隊隊長，名叫阿不來提，是專程來這家店定做樂器的：“全疆很多文藝團體都到這里來買樂器，因為它是一家老店，做的樂器音色好，裝飾也精致?！卑⒉粊硖徇呎f邊繼續沉醉地彈起了沙塔爾，那真是一把精美絕倫的沙塔爾：油亮的琴身呈華貴的紅黃色，上面刻滿了花紋，琴頭雕成了一只振翅欲飛的小鳥，讓人覺得那清脆圓潤的琴聲仿佛是清晨鳥兒的歌唱。

坐上馬車感受深秋迷離的陽光

在喀什的老城里，你還可以坐一回馬車，當然不許在大街上跑，它們深藏在一條小巷子的尾部。小巷的名字我記不清了，只記得巷子的盡頭有一小片空地。馬車就集中在那兒，大約有六七輛，白馬飄逸，棗紅馬俊朗，黑馬老成?？赡苁遣幌胱岏R兒甩尾巴影響客人，大部分馬的尾巴被捆成了一個髻。

我們很快找到了一匹沒有被捆綁尾巴、剪掉鬃毛的棗紅馬兒，趕車的是個中年的維吾爾漢子，在溫情脈脈地和他的馬兒說話。那馬兒輕輕地噴著響鼻，用一雙濕潤柔和的大眼睛望著主人。收錢的是一個“小巴郎”，也就十來歲，他眨著羚羊般的眼睛，把我們帶到馬車的最前端，指著馬車車幫旁綁著的木頭橫軸說，踩好，不要掉下去了。敢情那歪七扭八的長木頭是“踏板”。我們欣然坐好，一會兒，馬車上就坐滿了七八個人，有披著頭巾的福態的維吾爾族老大娘，也有漂亮的、身上擦了香水、穿得紅紅綠綠的少婦。還有兩個留著雪白胡子、戴著花帽、穿著袷袢、腰里系著長長的布腰帶的老大爺，以及兩三個神態幽默，老是和我們笑的年輕人。

趕車的中年漢子，舉起手中細細的鞭子，在馬屁股上輕輕一打，吆喝了一聲，那棗紅馬兒就快樂地一揚頭，沿著小巷，輕快地邁開了步子。

小巷很窄，兩邊都是一些古舊的民居。我們看見幾個維吾爾族居民在門口劈著剛買回的木柴，路邊還有一些馕坑，幾個維吾爾巴郎忙著揉面，做馕坯，往馕坯上撒蔥花，芝麻和孜然，然后拍在燒得火紅的馕坑壁上，已經烤得焦黃的，就用一根鉤子鉤出來，甩在旁邊的巨大的盤子里。于是整條小巷都飄蕩著那烤馕的焦香味和蔥花味，在深秋迷離而溫暖的陽光中曖昧著。

走出古巷，我們重新回到了喧囂的城市，但是那中世紀般緩慢而優美的韻律卻依然留在我的腦海里，我希望喀什那些讓人迷醉的、被歲月釀得醇香四溢的老城古巷永遠不要被歲月的煙塵埋沒，永遠不要成為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