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大剛
長安圩東邊有一片木麻黃林,每到集圩日,周邊鄉鎮買牛的、賣牛的集聚而來,平日寂靜的木麻黃林便有了市場的喧鬧。一只只待賣的牛拴在樹上,買主、牛販子、相牛的,圍著牛評頭論足,討價還價。
每逢牛市,亞山雷打不動必去趕集。亞山相牛有一套,信譽度高,村里人買牛,必請亞山。亞山一到牛市,就有人搶著請他相牛。當然買賣成交,少不了亞山的茶水錢,外加一包軟盒好煙。
亞山從牛市回來,我們便向亞山討煙抽,亞山樂呵呵地把煙掏出來,一人一根。遇到不會抽煙的,亞山把煙塞到手里,強硬把煙點上??粗鴦e人抽,他比自己抽還高興。
在村里,亞山是那樣與眾不同,他的頭發什么時候都梳得一絲不茍,他的衣服即使打著補丁也是干干凈凈的,他的腳上除了下田,常穿著皮涼鞋,不像我們腳拇趾夾著拖鞋,腳面上蒙著塵土。他的口袋里常揣著一瓶風油精,隔老遠就聞到風油精的味道。
要是別人,村人早罵他是“二流子”,可亞山精于相牛,村人看他的目光不由充滿了尊敬。
看到亞山風光的樣子,弟弟亞東的心蠢蠢欲動。逢牛市,他便緊跟在亞山的身后,留心亞山的相牛經。幾個牛市過后,亞東竟也能說出道道兒來。相牛要看毛旋渦,四個毛旋渦生長在肩胛的,就是吉利牛。牛背及肚都有六個或八個毛旋渦,叫“送棺材”,牛脖子有毛旋渦,那叫“帶尖刀”等等,那都是不吉利的,要克主敗家。
亞山相過不知多少頭牛,但沒有一頭是亞山的。亞山家窮,買不起牛。每到農忙季節,亞山都是先給人家幫工,等牛主人把田耕好了,才借得到牛。臨牽走,牛主人不放心地叮囑要及時飼草喂水,別使鞭子。亞山躬著腰,連聲應允,生怕牛主人反悔。等到地耕完,好不容易從老天爺那兒盼來的幾滴雨,都快要給炭火般的日頭曬干了。
相牛雖有主家給茶水錢,可要靠這點兒茶水錢買牛,簡直就是異想天開。聽說東山那邊修高速公路,需要一大批工人,只要不惜氣力,工錢還是很高的。
春節,亞山把錢交給老婆豆花時,眉開眼笑地說:“這下可以買頭牛了?!?/p>
牛市過完正月十五才開市,初二才過,工地便催亞山他們去干活兒。眼看春耕要開始了,亞山還抽不出身來買牛,豆花焦急得整天念叨。亞東自告奮勇,稱已得哥哥真傳,并把相牛經說得頭頭是道,豆花這才放了心。
亞東相中了一只健壯的公牛。他細細察看了毛旋渦,毛旋渦長得端端正正。討價還價時,亞東發現牛主人口氣有點兒軟,便大膽砍價,以亞東比較滿意的價錢把牛牽走了。
亞山放假回來,亞東買的公牛已飼養快三個月了,亞山一見那牛,就來了火氣。
“亞東,你看你買的是什么牛,你說這破相牛能養嗎?”
亞東蒙了:“這牛怎么了?毛旋渦長得好好的?!?/p>
“你看到牛脖子上兩行白毛沒有?那叫‘鐵鉗’,會夾主人的?!?/p>
亞東的目光被那兩行白毛燙了一下。
亞山決定,把這頭牛當肉牛賣了,破相的牛萬萬不能養。雖然賣肉牛比耕牛價格低,但總比克主強。
第二天,亞山牽著牛向長安牛市走去。
路過一片田地,??匆娋G汪汪的地瓜藤,趁亞山不留心,偷嘴啃了幾口,亞山忙拽緊了韁繩。一個老漢從地頭走了過來:“小伙子,你這是去賣牛嗎?”
亞山點了點頭。
“這牛真壯,多少錢?我正想買頭牛來對付這些田地?!崩蠞h流露出喜愛。
“這牛不能養,你看到牛脖子兩行白毛沒有?那叫‘鐵鉗’,會傷主人的?!?/p>
“哦?!崩蠞h點了點頭。
到牛市要經過一條河,每次蹚過,亞山都是把衣服脫下來,頂在頭上,到河對岸后再穿上。
不知是河水太涼,還是好久沒游水了,到河中央時,亞山的腳突然一陣鉆心般疼痛,他暗叫一聲,知道腳抽筋了。亞山的身體開始下沉,幾口水灌進了肚子,慌亂中,他抓住了牛尾巴。?;仡^看了亞山一眼,噴了一下鼻子,帶著他奮力向河岸游去。
終于到了岸,亞山緊緊抱住牛的脖子,淚水糊在牛身上。牛靜靜地站著,不時搖一下頭,似乎在安慰他:“沒事啦?!?/p>
亞山把牛牽回了家,對亞東說:“這頭牛不賣了,好好養著吧?!?/p>
亞山又去高速公路干工了,可是剛干了兩天,就沒命地想家里的那頭牛。
他辭工了,飛一樣地往家里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