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何打好“新導演”這張牌？《鋌而走險》制作全過程

采訪、文 / 妍如玉

采訪手記：

《鋌而走險》是甘劍宇畢業之后拍的第一部院線電影，也是第一部商業類型片。影片的監制是曹保平，主演是大鵬和歐豪。影片上映前，王中磊、姜武、姚晨、宋佳等資深電影人結伴為他吶喊助威，可見他的圈內資源相當富饒。

采訪甘劍宇的那個下午，夕陽正美，采訪間朝西的大落地窗戶，能從東三環的國貿一馬平川的望見西三環外的中央電視塔。眼界很開闊，心情很舒爽，自然聊得更歡暢。

甘劍宇三十出頭，但見到他時，還是覺得比想象中年輕時尚。尤其那頂黑色漁夫帽，恍惚間把他當成了一個嘻哈歌手，頓時想起《鋌而走險》的片尾曲演唱者Bridge，活脫脫就是“勒是霧都”的味道。

本以為，他也是那樣一個張揚范兒，有個性、夠火辣，時而天馬行空，時而也能夾槍帶棒。但聊完卻發現，他嚴謹清晰得出奇。

正如我們一起看到的那片窗外風景，前途一片平坦，但目標卻異常鮮明。

在他的這篇自述里，他完整地講述了前輩們怎樣幫他、他如何利用新人身份以及他對電影的一些清奇想法。

導演甘劍宇工作照

1 “賣苦”蠻有效果

新導演其實挺像醫生的，全世界都希望有更多的醫生，但真的當大家去醫院做手術的時候，你還是不會選擇一個新醫生來做。

新導演也是面臨這樣的問題。因為你還什么都沒有做過，“不相信你”是正常的，反而“相信你”是不對的。

我就是抱著這樣的心態，走完《鋌而走險》整個電影創作的過程。

我覺得導演的工作，其實就是讓各個工種，甚至資歷比你深的人，幫你完成一個你想要的東西。

但其實對很多工作人員來說，他就是在打一份工。那我的工作就是，怎么保證他們真正把自己燃燒、用盡，把我想要的東西都給我？

我的經驗是，先把我自己燃起來，把所有該做的努力全部做到。

之前在香港讀研究生，拍畢業作業《小學雞大電影》的時候，我就有過類似的經歷。

我的制片人是銀河映像杜琪峰導演的執行制片人，女演員陳麗云是金像獎最佳女配，男演員高志森是《開心鬼》《家有喜事》系列的導演，都是前輩。

當時劇組要開機的時候，我做了一個手術，十字韌帶斷了，打了兩個鋼釘，醫生說必須要復健。我說不行，會耽誤拍電影的周期，所以我是杵著拐杖去片場把電影拍了的。

我發現，（賣慘）有時候蠻有效果。比如，我想要讓高志森導演這樣一個香港電影鼻祖級人物，按照我的方式和想法去演、去調整，當他看到一個年輕人杵著拐棍卻依然有熱情、在拼盡全力做這個事情的時候，自然就會去幫你，因為大家都是想把這個東西做好。

這個經驗其實對我蠻受用的。所以，從那個時候起，我就覺得，一定要先把自己燃燒，只要把自己拼盡了，大家是會看得到，并且愿意去幫你完成這個事情的。

其實我不想賣苦，但是在拍《鋌而走險》的時候，我身體上又有嚴重的反應，就是脫發！

今天為什么我要戴帽子？因為大把大把的掉頭發，我之前的頭發比你的還長！

就是在整個拍攝過程中拼命跟自己較勁兒，沒心思吃飯睡覺，天天在片場廢寢忘食……我現在剛剛30出頭，就沒有頭發了。

2 和想法一致的人合作

新導演階段，有名的演員是挺難去聊的，這是一個需要克服的問題，但我們的進展卻特別特別快。

可以這樣說，這次，幾乎所有演員，都是我用劇本去打動的。

大鵬看完劇本的第二天就約了我見面，我們見面聊完就確定了他的出演。 跟歐豪第二次見面的時候，他就已經把片中角色夏西的造型給自己做了，自己剃成了寸頭毛刺，穿上角色的衣服。

像是大鵬和歐豪，還有其他演員的反應，是給到我很多信心的。他們對這個東西的認可度、傾注心血的程度，以及讀劇本后是個什么樣的狀態、讀完之后有沒有想一些東西……這些在前期碰面接觸的時候，你是完全可以感受得到的。

當然，也有些演員可能很合適片中的角色，但是你這個東西他不那么認可，或者不是他想干的事情……這也都很正常。

所以，你一定要確定，所有人對這個項目的投入程度和熱情程度，是不是跟你想的一樣，大家的目標是不是一樣。我覺得，這是能讓大家一起把電影完成好的最重要的因素。

3 要舍得“慢”下來

當一大幫前輩、資金進到你的項目，甚至連大明星都來了，很多年輕導演抵御不住誘惑和沖擊，就會在這個過程中迷失自己。

有的時候，機會是來了，但你會發現它其實根本不是你想要的那樣，那你該怎么選？

所以你要先自己想好了，這件事情的重點到底在哪？你到底想要一個什么樣的東西？確定了相同努力的方向，我覺得才可以一起往前走。

這次監制曹保平老師更多的幫助是在于前期劇本的階段，我們大概花了兩年的時間，反復推敲打磨。我不是硬要去按照曹老師的呈現方式和技巧去講故事，因為那樣其實是在復制一個贗品出來，這也不是我想去做的一個工作。他挺尊重我的，在大方向認可的基礎上，更多的放手讓我去發揮。

他會有一把“尺子”，不斷地跟我說，我們現在到哪個分寸了，甚至中間有一段時間他已經覺得劇本是可以開拍了的，我那時候也覺得：哇！終于達到了……但他轉頭回去一想，又找我聊了一次：“我覺得現在已經OK，已經基本合格了，但是它還可以更好，要不再花一些時間？要不要再等一等？”他很快就說服了我，我覺得既然有這個空間，那我還是要花時間讓它更好。

其實，和我一塊兒起步的文牧野他們，都已經在拍第二部作品了，所以我是有些“慢”的。

但這些東西真的急不來，尤其是這些上院線的電影，你該磨還是得磨，而且我現在也做好了新的準備，就是下一部我可能還會花更長的時間。我覺得這個周期是有必要的，因為這是電影生產應該有的一個過程，你沒辦法太快，除非你不想好好做。

第一次拍這樣一個規模的電影，在我看來最大的困難，其實是你怎樣去保證這個事情按照你的想法最終實施和完成。好在我沒有迷失，堅持住了自己，因為如果迷失了的話，我肯定早早就拍了，不會等這么久。

4 利用“新人”優勢

我相信每個導演都會遇到資金的問題，因為錢都是有限的，不可能說每一個層面都讓你沒有邊界地去施展。那么，在我看來，它本就是一個在“桌面上跳舞”的東西。

但是，不代表有桌面，你的舞蹈就會被局限。就看你怎么分配了，你要知道你的核心東西在哪里。

《鋌而走險》是一部犯罪類型片，那它的動作戲就應該算是這部影片的一個核心元素。我覺得最重要的，至少要在動作場面、追逐場面這些部分上，做到足夠的扎實，那么前期，側重點就要把錢花在這部分上面，我也會投入更大的精力在這方面，然后盡可能的先去滿足這些部分的拍攝。

比如影片中大鵬和歐豪的那場追逐戲，應該算是整部影片比較重要的一場戲。我選好景之后，先做一輪實地的Demo拍攝，然后才會讓演員再走一遍。

歐豪飾演夏西

而且當時我們拍冬天的戲，濕濛濛的感覺還不夠，還得要再灑點水到地上，所以他們特別容易摔跤，還是挺危險的。追逐戲的第一天拍攝，大鵬腳就崴了，本來需要四天拍完的戲量，就拆分成各個小的部分，穿插到整部影片的拍攝中，幾乎從開機到殺青，都在拍這場戲，一點一點拍完的。

為了拍好影片中的動作戲，我們請了韓國非常有能力的動作指導崔東憲，而且我們在聊過之后，他是真的對這個項目特別有熱情，也知道我想要什么，他總能有辦法幫我一塊兒完成。但在當時也確實面臨著一些資金方面的問題，最后我以一個新導演的姿態去請他幫忙，拜托他幫我一起完成。所以，新導演的身份也可以變得有“優勢”，要會用這張牌。

5 有些爭議是不能聊的

我覺得新導演的“話語權”是要爭取的，不是放在那里它就能大的。

電影在我看來，本身就是一個減分的過程。它在你腦海中想象的是100分，但是，你真的能選到跟你腦海中一模一樣的演員嗎？不一定；拍攝的場景真的能夠100%找到或者還原嗎？不一定；拍攝時的天氣真的就那么適合嗎？都不一定……但你還是要拽住它不放，即使有一些阻力，你還是要盡可能的爭取。

首先，這個項目能在重慶拍攝，就是我的想法。

我從小生長在重慶，我覺得它真的是一個很酷的城市，現在全國大多數的城市都想要變成第二個北京或者第二個上海，但重慶是個特立獨行的存在，因為它的那些地形地貌造就了它的特征，而重慶又特別善于利用這些特征形成自己的性格和文化，它最大優勢就是在于它氣質的獨特。

大棚飾演汽修店老板

而《鋌而走險》又是個犯罪類型片，重慶是兩江交匯的地方，多雨多霧、潮濕陰暗，我覺得這與犯罪片的整體氣質很搭，可以幫助到這部電影。電影中贖金的交易方式、逃跑的線路等等都依托于重慶獨特的地形特征；重慶建筑的密集程度、道路的豐富性，都會有一種迷失感，就像大家在重慶導航都不大有用，這種迷失感跟片中人物的狀態也會有一種呼應，故此，我覺得重慶是不二之選。

另外再說拍攝方面大家會有的不同意見，我倒不認為這是爭議，而是更多的方案。

在我看來，這些意見也要分幾個層級，有的是不能聊的：比如歐豪飾演的夏西這個角色，他不講話這個事情其實是有一些其他爭議的。

大家覺得用歐豪，哎，怎么能不給他多一點臺詞呢？但是我覺得，這種人物路線是怎么樣都不能去改變的，這就是你死活也要堅持下來的東西，因為他要是說很多話，就不是夏西了。

也有的是能夠討論的：比如這場戲的臺詞換句話說是不是更好，我覺得這是非常好的一個創作上的碰撞。如果不同的方案在當時沒法確定誰的更好，在不影響整體拍攝的基礎上，我都會盡量把兩個方案都拍下來，最終回到剪輯臺上再去做一個選擇，但這種情況都是極少的。

更多的還是一個融合，因為大家但凡知道這個東西的目標要往哪里去，就都會往同一個方向使勁兒，如果大家的想法都千差萬別了，那就是前期沒溝通清楚的問題。

我倒是覺得，這也是新導演身份最大的利益所在，就是大家會愿意跟你講意見。我認為聽意見是一個“最便宜”的創作方式，哪怕十個意見有九個都是“booshit”，那么萬一有一個它真的可以讓你的片子更好，讓你前進的方向出現一條新路，那就真的太好了。

但凡你知道終點在哪里，那中間的道路上多去聽聽意見并不是什么問題，只要你自己會選擇，而且本來導演就是一個做選擇的工作，你要清晰的知道自己要什么。

就這部影片在最后的呈現上來說，除去一些客觀的不能執行的部分，其他基本上都還是按照我的想法完成的。

我并不是強勢，說實話，在現在的階段，你憑什么強勢??？你一個新人，要去完成一個東西，有這么多前輩、這么多經驗比你豐富的人在這里，你靠什么去強勢？要靠的還是你對這個東西的付出和傾注，以及你的清晰，你要做最清晰的人。

6 喜歡電影比喜歡導演安全

雖然現在片子成型了，但我覺得還是有做的不足的地方，也還有它的稚氣、不成熟，以及遺憾。

但總體來說，沒有什么讓我最不能接受的，現在的呈現都還是在我的接受范圍之內。我也不覺得，具體到哪場戲或者是哪一個東西的調整，就能夠讓整個電影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我認為一場戲不好，可能是前三場戲的鋪墊都做的不夠好，所以它是整個鏈條和環節的問題。對我而言，這次主要是讓自己的經驗和各個層面得到積累的一個過程。

拍畢業作品的時候你還是一個學生，有老師呵護，而且你心里也有退路。但是《鋌而走險》，它是一部院線電影、一部商業片，它的容錯率很小，你必須把自己的狀態調整到一個專業導演，你無法給自己任何的退路和容錯的機會。

其實是沒人給你壓力的，你拍完這部不拍了，大不了回家干別的也都沒人管你，所以壓力都是我自己給的。我需要一部比一部拍得好，一步一步更多的看到自己的進步，要有目標，也要結合自己追求的東西。

因為你自己在每個階段的心態和想法都會不太一樣，我是那種會有特別多想法的人，經常會想這想那，然后去試探、去執行。但電影比較好的方面就是它不是一蹴而就的，所有的想法都一定要經過特別冷靜探討和沉淀，靈感是有迷惑性的，在當時某種氣氛和語境下，你覺得那個東西是你最想要的，但是當沉淀一下之后，你就會發現可能不是那樣了。只有留下來的東西，才會在電影中發揮最大的價值。

很多人都問我：下一部還會拍犯罪類型片？或者怎么樣的，我都覺得，其實一個新人導演，在前三部作品之前都還談不上去樹立一個自己的風格或者領域，不要想著那么快的把自己歸在哪一類里邊，要盡可能多的去嘗試新東西。

你看，大鵬也都在嘗試新的東西，他要在電影中轉型，“擺脫”喜劇感……我覺得嘗試新東西，是一個特別能讓人在工作中擁有熱情的方式。對我來說，我不排斥任何的類型，哪怕是同樣類型的不同故事，或者是新的類型和一些新的呈現方式，只要在我有熱情的基礎上都可以多一些嘗試。

我也和大家一樣誰的電影都看，以前也會崇拜一些導演，覺得自己是他們的粉絲。但是現在我發現，還是喜歡電影比較安全，不要去喜歡單獨的某個導演，因為導演有時候水準的發揮會讓你失望，但電影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