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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圈

2019-11-11 04:27周齊林
翠苑 2019年4期
關鍵詞:嫂子老二哥哥

周齊林

1

在異鄉,每一次辭職,似乎都意味著一次顛沛流離。

2009年5月,一場罕見的金融風暴迅速席卷全球,處于暴風眼之下的珠三角,許多工廠陷入裁員和倒閉的邊緣。我在虎門北柵綜合市場工作的這家港資廠,員工由鼎盛時期的500多人銳減到100多人。平常旺季時,一天經手的訂單有10多張,每天陀螺一般馬不停蹄地穿梭于辦公室和嘈雜的車間里,忙得喘不過來氣。次貸危機后,通常一個禮拜見不到一個訂單。大腹便便的香港老板看我們的眼神也慢慢變得復雜起來,經常無來由地發脾氣。我和同事們變得小心翼翼,擔心成為裁員的對象,每天戰戰兢兢,十分恐慌。外表看似風平浪靜,內心卻包藏著敏感脆弱。我沒想到時刻懸在頭頂的那把劍迅速就降臨到頭上了。那天,趁沒事做,偷偷在辦公室寫小說。正寫到高潮時,忽然發現一個黑影站在我身后。猛地一轉身,背后一陣發涼,老板正冷眼看著我?!皝G雷老母”他嘴里蹦出一句粗話,甩手而去。整個辦公室的人都站了起來,齊刷刷地向我這邊張望著。我怔怔地站在原地,顫抖著,咬緊牙根,緊握的雙手滿是虛汗。

幾天之后,我選擇了主動辭職。當初從人才市場把我招聘進來的湖南籍經理做了委婉的挽留,我轉身的那一刻,從他嘴角看到一抹狡黠的笑。

在烈日的曝曬下,我背著黑色的行李包,提著綠色的塑料水桶和8成新的涼席,穿過工業區一條長長的水泥路,大汗淋漓地坐上了前往廣州的大巴車。車在塵土飛揚的路上飛奔著,路上的灰塵激蕩而起,又緩緩飄落。路蜿蜒著伸向未知的遠方。我靜靜凝視著塵埃,像是窺視到了如塵埃般的命運?!皬V州”這兩個普普通通的字,在我內心深處帶著別樣的情愫,那里有我的至親:哥哥和嫂子,他們在廣州白云區紅星市場的一個小鞋廠呆了很多年。親人的存在,讓異鄉無根的漂泊多了一絲牽掛,讓慌亂疲憊的我隱隱感到一絲溫暖和踏實。我們彼此想念并擁抱,以此來緩解內心濃濃的鄉愁。

在擁擠的廣州火車站,密集的人流里,我險些失去方向。廣場上懸掛的時鐘按著自己的節奏行走,人們偶爾朝懸掛著的時鐘張望一眼,眼神焦急而茫然。時鐘是時光穿在腳上的鞋,我是攀爬在這只巨鞋里的一只螞蟻。

841路公交車帶著我穿過喧囂密集的人流,越過一座座高懸的高架橋,讓我有一種懸空脫離塵世之感。經過一個多小時的顛簸,公交車抵達紅星市場終點站時已近黃昏。剛下車,遠遠地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個勁地朝我揮手。哥燦爛地笑著,伸出細長的胳膊攬住我,哥又瘦了。因為過于瘦弱,原本隱藏在皮膚深處的青筋蚯蚓一般暴露在外,顴骨變得愈加突出,暗黃的臉色,看了讓人心底陡生涼意。

穿過幾個污水橫流的拐角,來到一棟灰暗潮濕的出租房,哥和嫂住在4樓靠近樓梯口的房間里。住在一樓的房東正在準備擺燒烤攤的食物,一個滿臉臟兮兮的孩子正把鮮紅的蝦串在竹簽上,屋外不遠處的垃圾堆里,死魚死蝦在陽光的曝曬下散發著惡臭。我緊跟在哥哥身后,捂著嘴,從一樓匆匆而上。這個房東缺德,廉價買來死魚死蝦做燒烤。哥哥一臉鄙夷。

在狹窄而略顯陡峭的臺階上,一路拾級而上,腳落在地上,發出空蕩蕩的回聲。推開門,房間看似凌亂卻暗含秩序。房間正中央的桌子上已擺下兩盤熱氣騰騰的家常菜。一墻之隔的廚房里發出炒菜時的“滋滋”響聲,很快,一張稚嫩的面孔探出來,是嫂子。她一邊端著炒好的菜,一邊有點害羞地向我問好??熳?,快坐,吹風扇,天氣這么熱。嫂子熱情地說。

出租屋十分逼仄,屋內放著一床、一桌、兩個折疊的小板凳。一臺電視機緊挨著墻壁擺放在木柜前,播放時,電視屏幕上發出“滋滋”的雪花點。廚房和衛生間緊挨著,像一對連體嬰兒。衛生間里,一滴滴水珠串聯成線,從未扭緊的水龍頭里,緩緩滴落到塑料桶里,發出“啪啪啪”的響聲?!芭九尽钡捻懧?,日復一日地循環著,沒有終點。一天下來,能滴出一兩桶水,這些積攢下來的水,嫂子會用于刷牙、洗臉沖涼。一個月下來,能省下十幾塊錢的水費。嫂子稚嫩的臉盤露出一絲羞澀的笑。

屋外的太陽愈來愈毒,陽光透過半掩的窗戶斜射進來,席子瞬時變得滾燙。屋內的落地風扇飛速旋轉著,不時發出“咔嚓”的響聲。高溫讓狹小的出租屋頓時變成蒸籠,我們內心卻歡愉著。嫂子遞給我們一人一把塑料扇子,親情的存在消解著屋內的陣陣熱意。

哥哥把折疊的小木桌伸展開,沿著靠床的位置擺放。木桌狹小,擺放下排骨湯、空心菜和苦瓜炒肉,就滿了。哥哥又從屋角找來一個高點的塑料凳拼在桌子旁邊,把剛剛炒好的榨菜肉絲和白灼蝦放上去。屋內頓時安靜下來,適才彌漫著生活氣息的炒菜聲已經變成濃濃的家鄉話。哥哥和我緊挨著床沿坐著,嫂子坐在我們對面。剛買來的兩瓶冰凍啤酒,哥哥用堅硬的牙齒咬開啤酒瓶蓋,啤酒瓶蓋“咔嚓”一聲掉落在地。哥哥撿起啤酒瓶蓋,盯著啤酒瓶蓋的內里一看,忽然驚喜地站起來,揮舞著他細長的雙臂高呼道,又中獎了。我接過啤酒瓶蓋一看,上面寫著“再來一瓶”。哥哥迅速拿過放在我腳邊的那瓶啤酒,“撲通”一聲打開,他又欣喜地大喊,又是“再來一瓶”,歡快的聲音回蕩在悶熱的出租屋里。我看見哥哥小心翼翼地把兩個啤酒瓶蓋放進了褲兜里。晚上我們繼續喝,哥哥一臉燦爛地說。一陣涼風忽然從窗外吹來,讓人備感舒暢。這些細小的歡樂串聯在一起,讓枯燥而灰暗的異鄉生活多了幾抹亮色。

哥和嫂子同在一個鞋廠上班,嫂子在包裝部刷膠,哥哥在底部掹鞋。剛認識那年,嫂子還未成年,16歲,哥哥24歲。二十三四歲,正是哥哥帥氣的年齡,他穿皮鞋,著白襯衫,梳著那個年代特有的中分發型,走到哪里總能吸引來不少女的目光。哥帥氣,卻忠厚老實,每天待在轟鳴的生產車間里,掙加班費貼補家用。一些膽大的女孩子請他吃夜宵,他猶豫著,最后還是害羞地拒絕。

一天深夜下班后,哥哥的徒弟拉著他,讓他陪吃夜宵,算是壯膽。到了吃夜宵的地方,才發現徒弟請了兩個女孩子。徒弟拉了拉我哥的衣服,示意他幫忙提點意見。沒想到一頓夜宵吃下來,那個叫勤的女孩沒看上哥哥的徒弟,卻看上了我的哥哥,隨即對他展開了猛烈的攻勢。3個月后,哥哥繳械投降。在南方的工業小鎮,甜蜜的愛情讓內心堅硬、冰涼的鋼鐵慢慢熔解,讓異鄉的黑夜閃爍著別樣的光亮,讓霓虹燈下孤獨的身影多了一份長久的陪伴。

2

在廣州石井的小鞋廠,酷暑時節,走進車間,像走進一個大蒸籠,刺鼻的膠水味彌漫在空氣中。巨大的落地扇飛速旋轉著,把燥熱、黏稠的空氣一次次撕裂開,從屋外滲透過來的熱氣又一次次地把稀釋的空氣變得黏稠。哥半弓著身子,左手緊握著鞋幫,右手捏著小鐵鉗,腰身隨著每一次敲打彎曲起伏。嫂子在不遠處的包裝部刷膠,樣鞋按著預定的速度從流水線上流過,嫂子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刷好膠水,樣鞋在工位積累多了,不僅會遭到主管的謾罵,還會被扣工資。相比于哥哥,嫂子接觸膠水的機會明顯要多,她坐在高凳子上,用一把變形的牙刷蘸膠水,迅速均勻地涂到鞋面上,再把粘了膠水的鞋面粘貼到樣鞋上。

膠水散發著刺鼻的氣味,密不透風的生產車間加劇了工作環境的惡劣。嫂子戴著口罩,但這種簡單的防護不過是聊勝于無。

從悶熱的車間出來,我即刻回到出租屋,飛速在網上搜索著關于鞋廠膠水職業病的信息。

“據官方數據顯示,在2005~2011年每年報告的全國職業病統計當中,苯致白血病的有數十人。易業挺認為,苯并不是不可替代,無苯的膠水和油漆早已開發出來,但企業為了節約成本仍在使用,而且現在對企業的監管缺失?!?/p>

“聯名的53名職業病人分散在廣州、深圳等地的職業病防治院,他們大多40歲以下,曾經在珠三角的制鞋、電子、家具等行業工作,由于需要和含苯的膠粘劑、天那水、硬化水、油漆等化學品長期接觸而缺乏隔離措施,工作一段時間后出現不同程度的苯中毒,輕者出現白細胞減少,重者罹患白血病甚至游離于死亡邊緣,經濟負擔沉重?!?/p>

搜索到的信息讓我陷入恐慌。哥哥和嫂子下班后,我把搜索到的信息給他們看,他們陷入沉默,卻又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哥哥還不到30歲,體質相比剛出來打工前差了很多。哥經常感冒,每次感冒總是愈來愈嚴重,需要半個多月才能好。許多事情我記憶猶新,年幼時哥哥習過一兩年武,村里同齡的人沒人敢欺負他。彼時,哥哥感冒了也堅持不吃感冒藥,多喝點開水之后,堅持幾天感冒就好了。

在我的催促下,哥哥和嫂子終于去了附近的白云區人民醫院。檢查抽血化驗之后,緊接著是漫長而難熬的等待。我們仨坐在醫院門口的石凳上等待檢查結果,像是等待不堪重負的身體長期以來的抗議和審判。在經過焦急的等待,白紙黑字上的體檢結果顯示一切正常。我們相視一笑,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像是慶祝,中午我們仨在醫院附近的小餐館里,每人點了一個可口的木桶飯。

在哥和嫂的住處待了一周,我感到一股深深的負罪感。隨著時間的推移,內心漸漸彌漫著灰暗的氣息。我孤注一擲,把時間放在了寫作上。白天,石井紅星工業區的小路上人影稀少,只聽見工廠里機器轟鳴的聲音。鞋廠獨有的氣味從悶熱的廠房里飄散出來,刺激著人的脾胃。一排排堅硬的廠房密密麻麻地矗立著,讓人無端感到壓抑。從出租屋里出來,漫無目的地游蕩在塵土飛揚的工業區小路上,怔怔地望著工廠門口被鐵鏈子拴著的大黃狗發呆。狗警覺地盯著我,像是領地受到了侵犯,它忽然劇烈地吠起來。崗亭里的保安大聲訓斥了幾下,一臉猙獰的狗又乖乖地停下來,匍匐在地。

狗脖子上套著的大拇指粗的鐵鏈,像充滿隱喻的符號回蕩在我腦海。相對于狗身上的那條鐵鏈,人身上套著的無形枷鎖反而顯得愈加沉重。

出租屋只能擺下一張床,嫂子說我身有風濕,堅持著讓我和哥哥一起睡床上,她睡地鋪。我堅決不能同意,他們一天工作10多個小時,已經十分疲憊。工廠、宿舍、食堂形成的三點一線,仿佛無情的繩索,緊緊地把他們拴在一起,勒著他們,讓他們喘不過氣來。

嫂子見我不容商量,次日下班回來時,帶回來一沓塑料墊,還有一床半舊的被子。嫂子把塑膠墊墊在地板上,上下墊了兩層之后又蓋上半舊的被子,最后才在被子上鋪上涼席。

夜風透過窗格子吹進房內,整個房間頓時有了涼意。夜的涼意撥動了我們內心最柔軟的那根弦,我和哥哥回憶著童年的那些舊事。幼時夜半隨父親睡在院落里的竹椅上,繁星滿天,螢火蟲飛舞,院落里彌漫著花香,不遠處的水井里傳來母親打水時發出的“嘩嘩”聲。我和哥哥平躺著,望著無邊的蒼穹,在彌漫著花香的涼風里入睡。一切恍若昨日,再回首,已是20年。此刻,我和哥哥身在異鄉逼仄的出租屋里,陪伴在哥哥身旁的是個年輕的女孩,父親正在百里之外的深圳做裝修工。

哥哥和嫂子在石井上班的這個小鞋廠,只有到月底發工資才會休假一天。哥哥是技術工,每天加班到10點,能拿到6000元左右的工資。嫂子做普工,每天加班到很晚,一個月下來只能拿到1200元左右。我到廣州一個禮拜后,哥和嫂他們廠里發工資了。出糧的時間在晚上,發的都是現金。哥哥拿到工資回到了出租屋,等你嫂子回來,我們一起去外面好好吃一頓。哥一邊數錢,一邊笑著對我說。然而等了半個小時,將近一個小時,卻不見嫂子的身影。哥打過電話去,電話那邊卻傳來嘈雜的聲音,像是發生了吵鬧。掛掉電話,我跟著哥哥迅速跑到廠里。在二樓會計辦公室,我們看見嫂子面紅耳赤地站在辦公室一旁,身材魁梧的會計露出一臉鄙夷的神情。原來會計少算了20塊錢工資。20塊錢,相當于嫂子半天的收入。會計說,少算的下個月再補上。嫂子擔心下個月他忘記了,不愿意。見嫂子受了欺負,哥臉色十分難看,緊握拳頭,有想動武的沖動。會計見我們兄弟倆怒氣沖沖地看著他,不想把事情鬧大,迅速把錢遞給了嫂子。干嗎要下個月補,他辦公桌里一大堆零錢呢?嫂子氣呼呼地說。這個人以前追過我,我拒絕了他,嫂子最終說出了理由。

休假這天哥哥和嫂子一覺睡到了上午10點多,吃完早餐已近11點。薄暮時分,我們仨又到附近的夜市散步。去往夜市的途中,需要經過一片寬闊的菜地。晚風下,綠色的菜葉在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里呈現出樸素的美。戴著斗笠的村民正在菜地里澆水、施肥,富有山水田園氣息的畫面,消解著工業區機器的堅硬和冰涼。要是在這里能有一塊屬于我們的菜地該多好呀,平常下班之后可以過來種種菜!嫂子指著一旁的菜地,羨慕地說。屬于我們的土地在千里之外,而那五六畝地此刻正荒廢著,雜草叢生,故鄉的地已經無人耕種。

次日清晨7點,鬧鐘準時響起,一切又恢復到工業生活原有的秩序。我睡眼惺忪地拿著簡歷坐上了去往天河區人才市場的公交車。尋工半月無果,我開始感到恐慌。幾個小時的顛簸輾轉,我終于在人才市場拿到一份面試單,面試的職位是記者編輯。在人才市場附近匆匆吃完一份簡易快餐,跟著負責招聘的女主管趕往河源的雜志社面試。雜志社辦公條件十分簡陋,五六個人擠在一間不足20平方米的辦公室里,辦公室里烏煙瘴氣。一個手臂上有文身的人用異樣的眼神打量著我,那是一只老虎的文身,我好奇地緊盯了幾秒鐘,仿佛看見老虎忽然咆哮著,張開巨嘴,欲把我吞噬干凈。我頓時有種落入傳銷窩的感覺,假裝答應著留下來,女老板眼底立刻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帶他去安排宿舍吧。我緊跟在一個肩膀刺了文身的中年男子身后,往幾百米之遙的宿舍走去。這明顯是一間久無人住的宿舍,兩張鐵架床上落滿了灰塵,一只黑蜘蛛倒掛在墻頂的蜘蛛網上。就是這里了,文身男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話,而后一把把我的行李扔在地上,轉身就走了。

半小時后,我踏上了返回廣州的汽車。在車上,我顫抖著雙手發短信給哥哥和嫂子,告訴他們晚上回來住。在異鄉,親人是我唯一能緊緊握住和信賴的稻草。輾轉顛簸,抵達廣州天河汽車站時,已是晚上10點。手機已經沒電了。下了車,已無公交車回去了,我在附近找了一個便宜的旅館住了下來。一晚30元,房間里沒有電視,床上的被單散發著霉味。一墻之隔的房間傳來異樣的呻吟,我把耳朵緊貼在墻壁上,聽見細微的喘息聲。

次日清晨,我趕回到石井時已是上午10點?;氐匠鲎馕?,充上電,打開手機,發現28個來電,都是哥哥和嫂子打過來的。我沒想到自己昨晚的一個疏忽,會讓哥哥和嫂子陷入極度的擔憂之中。中午下班后,嫂子第一個回到屋子里。她看了我一眼,責罵我說,怎么不打個電話?昨晚我們一直撥打你電話,打不通。你哥他很擔心,臨睡前他都哭了。他只有你一個弟弟,很擔心你在外面有什么意外。我坐在床沿默默不語,腦海里浮現出哥哥哭泣的樣子。哥是一個生性敏感的人,心思比較重。幾分鐘后,走廊上響起熟悉的腳步聲。哥看到我,拍了拍我的肩膀,笑著說,你這個家伙,害我們擔心一晚上。

半個月后發生的一件事情讓哥哥和嫂子像逃亡一般,連夜從待了五六年的石井搬到幾十里之外的花都流蓮路工業區。

那日晚上,我正在出租屋的電腦前寫作,門外忽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打開門,是住在樓下的阿海,阿海和哥哥同在一個部門。你好好待在房間里,不要再出門,阿海氣喘吁吁地說。原來,包裝部一個河南籍的中年男人經常騷擾嫂子,上班借著工作上是嫂子的上一道程序,經常為難嫂子;下班之后,又經常給嫂子發一些曖昧的短信。哥哥在三番五次警告無果之后,叫上徒弟,把那個男的狠狠地打了一頓。滿身戾氣的中年男子跪在地上求饒,趁著他們松手的空隙逃了出去。你們倆等著瞧,我饒不過你們。中年男子撂下一句話,消失在夜色之中。

半個小時后,哥哥和徒弟回到出租屋。哥手上滿是鮮血,他顯得有些激動不已,嫂子坐在一旁的床沿默默不語。我看著自己的親人被欺負到這種地步,心底燃起怒火。哥哥的幾個同事走后,他反鎖好房門,開始在廚房里磨著一把銹跡斑斑的小刀。哥哥的異常舉動讓我感到惶恐不安。刀與血,在異鄉的月夜里如此醒目,我擔心事情會失控。

凌晨一點,夜色呈現出死一般的寂靜,屋內的小風扇飛速旋轉著,發出“嗒嗒”的響聲。窗外夜涼如水,睡在一旁的哥哥輾轉反側,一把磨得光亮的水果刀在月光的照耀下,閃爍著刺眼的光芒。5分鐘后,門外忽然響起尖銳的敲門聲,伴隨著叫囂和吆喝。給我開門,老子不砍死你才怪。敲門聲愈來愈急促,愈來愈重,像是粗重的器物落在單薄的木板上。吵什么吵,還讓不讓人睡了?起初,樓下的住戶還憤怒地抗議。幾分鐘后,抗議聲銷聲匿跡,整棟大樓死一般的寂靜。我和哥哥迅速從暗影里站了起來,一人摸上一把刀。僵持了一分鐘,哥哥冷靜了一會兒,迅速掏出手機,打了廠里老二的電話。老二是哥哥的同事,同在一個部門,年約40歲,跟哥哥關系很好。老二剛到廠里時,掹鞋的技術很差,是在哥哥手把手地指導下才慢慢學會的。哥哥之所以打電話給老二,是因為老二曾經干過黑社會,如今雖已金盆洗手,但不少人還是要給他面子的。

5分鐘后,屋外忽然變得安靜下來。阿榮,文哥是我兄弟,你給我一個面子。況且是你這個兄弟有錯在先,他經常去騷擾人家老婆,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嗎?我看他挨打是活該。老二慢慢上了樓,走進人群,忽然“啪”的一聲,一巴掌扇在河南籍中年男子臉上。敢欺負我兄弟,門外響起老二沙啞的聲音。老二的一個巴掌,像炸彈扔進人群中。男子捂著火辣辣的臉,敢怒不敢言。

老二的適時出現,解了哥哥的圍。電影里經常出現的黑社會打斗場景如今發生在自己的親人身上,暗夜里,我感到不寒而栗。那幫人走后,哥哥去樓下買了12瓶冰凍啤酒,外加3斤炒花生。我們把老二請進屋,喝了起來,中途又把住在隔壁的阿華叫了進來。阿華是底部的部門主管,跟我們是老鄉,江西萍鄉人。

昏黃的燈光下,我看見哥哥緊握啤酒瓶的手顫抖著。阿華建議我們明天就搬到花都去,老二說,怕什么,有我在,諒他們不敢亂來!還是換一個廠吧,這樣安全點,出門在外,安全第一。阿華邊說邊掏出手機,打電話給另外一個在鞋廠做主管的朋友。幾分鐘后,阿華說,可以去,他們廠正在招人,待遇跟這邊差不多。經常騷擾嫂子的那個男的比較極端,阿華勸哥哥還是換個地方。酒一直喝到凌晨4點才散去,老二是最后一個出門的。老二出門的那一刻,哥哥拉住他的衣角,往他褲兜里塞了500塊錢。老二硬推辭了一會兒,最后還是收下了。在昏黃燈光的映射下,哥哥的雙眼布滿血絲,顯得十分憔悴。夜色中,哥哥擔憂地看著我和嫂子,一咬牙,嘴里蹦出一個字,“搬”。

天亮不久,像是逃跑一般,我們仨提著行李,踏上了前往花都的中巴車。重新租房,一切安頓好后已近黃昏。出租房下面是個嘈雜的夜市,嫂子說晚飯就在下面的夜市吃吧。吃飯的間隙,哥哥異常沉默。嫂子沒話找話地,想讓氣氛活躍起來,哥哥卻始終一言不發。那一晚,哥哥拉著我喝了很多啤酒,喝到最后竟胡言亂語起來。平常沉默寡言的哥哥在酒精的刺激下變得滔滔不絕,醉眼蒙朧地拉著我的手說,弟,你要好好混,出人頭地了才不會受人欺負,家里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我看著哥,能深刻感受到他內心的疼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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