灑滿房間的陽光（組詩）

◎李路平

南湖之魚

做一條南湖的魚如何？

不群游，做最孤獨的那一條

避開游人如織的石拱橋

避開游船，潛浮在最深處

在翻攪的湖泥里悠緩穿梭

與貝殼為伍，與螺螄為伍

與漫長凝滯的黑暗為伍

與深夜璀璨的星空為伍

游過魚群的夢境

游過湖邊忘歸的情侶

游過微風柔軟的肚腩

直至撞進一張無涯的大口

喧囂從未停止

喧囂從未停止，一些巨大

的車輛搖晃著穿過人行天橋

仿佛最后一次奔跑，就要崩散

環衛把塑料薄膜鋪在綠化帶上

翠綠變成油黑，喧囂從未停止

臨街的窗戶嗡嗡作響，晚睡懶起

門鎖了，我在廚房吃餅干

午后

午后的疲倦將我撲到

在床上，窗簾是黑色的花瓣

幽閉，床單深藍如海洋

我的身體在它的柔軟中下陷

在寂靜而又黑暗的柔軟中

輕緩地下陷，如此光滑

又感覺如此隨心所欲

像要窒息，又像最自由的

呼吸。在濃墨般的浪濤里

喚醒自己，或變成

永不停歇的魚

灑滿房間的陽光

灑滿房間的陽光早已流溢

黑暗浸透我的雙腿，一種

奇異的冰涼舔舐著我的心

最為熟悉的溫暖也忘卻了

身體里還剩殘余的燒灼

幾朵火苗騰跳，像幾朵

末日的黃花，在冰河里掙扎

我的眼里有東西一閃

而過，但我沒有看清

失去的東西

當我沉浸于黑暗的甜蜜時

我失去了什么？那些

純潔的白色從我的身體緩慢

淡去，它們慢慢消失

緊接著是我自己，在這徹底

的黑暗里，一切似乎都很

完整，我曲張的手掌

搏動的心，自然放松的雙腿

渾圓的夢境。我感到疲倦——

我無法將它們聚合在一起

清明

我們并不言說苦難，一切

似乎都在慢慢變好

春天了，死者如草木般從

大地復蘇，在此刻與我們

安靜地交談，他們是

世間無上的智者，親切又

滿懷慈悲，讓我們領受

洗滌，他們也是最高尚的聽眾

當我們疲倦得睡著了，還能

感受到他們溫暖的目光

山頂的蝴蝶

我們都想捕捉那只蝴蝶

你從山的東面，我從

山的西面，一路上

我們都毫無所獲，直到

登上山頂，它如此炫目

美麗，我們幾乎同時看見

它吸引你追逐，然后

又吸引了我，它在空闊的

山頂上自由飛舞，忽上

忽下，忽近又忽遠

我們都感覺就要將它捕獲

卻總在不經意間被它

逃脫，我們停下來喘息

四只疲倦的眼睛

將它緊緊地纏繞起來

陌生的溫暖

往日的陰雨天氣重又

降臨，晴好時光早已過去

低矮的云層似雨非雨

旅人匆忙地在路上穿行

無以數計的纖細之塵

輕緩地墜向大地，寂靜

他們因陌生而溫暖，因

必然相同的結局，彼此

心懷敬意，在

微弱的光明里無比真實

也如清水般無比澄凈

意外的搖晃

一次意外的搖晃讓瓶內

的水由清澈變得渾濁

久久不能復原，他每天

都用目光過濾，也許

眼睛也早已不再干凈

漫長的等待過后，被攪動

過的水依然模糊

它不可能再復歸純凈了

這令他絕望不已，在

破碎的往日里，他曾如此

澄明，他在瓶內看過

未來充滿甜蜜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