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變現”高手的人生結局是什么？
——山東省某區開發區管委會原副主任劉曉東（正處級）受賄案紀實

常海 志巖 燕燕 李華

2015年8月26日，處暑已過。山東省某區的天氣雖然早晚已有絲絲涼意，但正午依然酷熱難耐、十分難熬。

當天中午，某區開發區管委會原副主任劉曉東剛從基層調研回來，心情如天氣一般煩悶異常，看著堆在辦公桌上一堆需要處理的文件，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心神不寧。

果然，數小時后，隨著一紙通知，劉曉東辦公桌上的文件再也不需要他處理了。劉曉東因涉嫌受賄被當地檢察機關傳喚至辦案區訊問室依法接受訊問。很快，辦案檢察官向劉曉東宣布，因其涉嫌受賄罪，被依法逮捕。他最終被依法判處有期徒刑4年，并處罰金35萬元。

“貪欲”伴隨仕途“起飛”

1958年，“大躍進”運動正在全國如火如荼地開展。這一年，一個男嬰在山東省濟南市呱呱墜地，男嬰父母秉性純良。這個男嬰就是劉曉東。

正如父母所愿，劉曉東從小學習非常勤奮，學習成績一直比較理想。畢業后，劉曉東又順利進入職場，20多年工作一直踏踏實實，勤勉認真，職場生涯波瀾不驚。人過不惑之年后，劉曉東靠著一直以來優異的工作表現，開始厚積薄發。2002年年底，44歲的劉曉東出任山東省某區交通局副局長，并主持工作；兩年后，劉曉東出任交通局局長，主持交通局全面工作；2012年，時年54歲的劉曉東出任山東省某區開發區管委會副主任（正處級），分管規劃、建設、土地、房管、供熱、飲水及重點項目推動等工作，大權在握，炙手可熱。

俗話說，民生無小事，枝葉總關情。劉曉東出身于普通老百姓家，分管的領域一直與老百姓的衣、食、住、行等息息相關，甚至其中一個決策就直接影響全區建設面貌。在這樣一個職位上，劉曉東理應對百姓有更深的情感，對權力有更多的敬畏，但他卻隨著仕途的“起飛”，也伸出了“貪欲”的雙手。

經查證，12年間，劉曉東利用其分管查處運營車輛、工程項目建設等職務之便，先后多次收受22個相關業務單位及下屬企業等給予的現金、購物卡等，折合人民幣共計100余萬元。

手握重權的劉曉東，沒有理解父母小時候教育的良苦用心，反而邊升邊腐，把權力當成“提款機”，沒了私德，失了政德，丟了公德，最終在欲望的沼澤中迷失了自己。

低買高賣“一場戲”

盧小強，山東省某區一家裝飾公司經理，是當地土生土長的人。早在1989年，盧小強就認識了劉曉東，與劉曉東是“老交情”。2000年前后，盧小強成立了裝飾公司，開始承攬當地辦公樓裝修、路燈及綠化等市政工程，與劉曉東的關系也愈發“熟絡”起來。

2007年，劉曉東以給女兒買婚房的名義，找到盧小強，告知其想買一套盧小強所住小區的房產。盧小強當即表示，正好本小區有個“北京人”想出售房子，可以幫忙聯系一下。

不久，劉曉東夫妻二人便如約來到該小區看房，但劉曉東心里一直覺得有點蹊蹺，他沒見到盧小強嘴里的“北京人”，只有盧小強一人嫻熟地拿著鑰匙領著他們看了房。

劉曉東所住的小區離海邊很近，他提供的是一套海景房，面積177平方米，房間格局、位置環境俱佳，劉曉東夫婦當時對這套房子很是喜歡。在商討價格時，盧小強告訴他們，由于“北京人”一直來不了當地，很著急出手這套房，價格要的也不高，只要62萬元。

分管建設領域多年，劉曉東心里很明白，這樣的“海景房”是稀缺資源，市值至少要90萬元，62萬元的價格等于白撿??！很快，劉曉東夫婦就決定買下這套房子。

沒幾天，盧小強就把購房合同和繳款收據給了劉曉東。劉曉東翻開一看，合同上“購房人”一欄，赫然寫著盧小強老婆的名字。原來，這場購房交易里根本不存在什么“北京人”，這套房產本來就是盧小強夫婦的。

至此，劉曉東完全明白了盧小強之前的“良苦用心”。為了表達謝意，劉曉東要求追加房款3萬元，共轉給盧小強房款65萬元。盧小強也沒有推辭，后來便將房產所有人變更到劉曉東女兒名下。2008年年初，劉曉東對該房產進行了裝修并對外出租。

“雖然最終他多給了我幾萬元，但是總房價已是明顯低于市場價格，差額部分劉曉東還是有收益的，畢竟他當時是交通局長，會記我的好，以后有事我也方便找他幫忙?！睂Φ蛢r賣給劉曉東這套房子的原因，盧小強后來解釋道。

2014年10月，由于劉曉東女兒已經在北京就業結婚，劉曉東夫妻有意將之前購買盧小強的這套海景房賣出去。盧小強了解這一情況后，便主動找到劉曉東，問其想不想出售該套房產，稱他有個親戚想在該小區買房，并且保證按照市價購買。聽后，劉曉東對其用意心領神會，最終以175萬元的價格與盧小強“成交”。

在不到7年的時間里，劉曉東從盧小強手中低買高賣同一套房產，就白“賺”了110萬元，這顯然不是“天公作美”，更不是“投資有道”。案發后，劉曉東說：“他低價賣給我房屋是想我在各個方面給他關照，實際上他是用這種方式給我行賄?！碧煜聸]有賠本的買賣，付出總有回報。對盧小強而言，他的“雪中送炭”正是看中了劉曉東手中的權力。事實上，他也持續得到了豐厚的回報。

據辦案人介紹，早在2004年，時任交通局局長的劉曉東，沒有經過公開招投標，就直接將該局辦公樓改造裝修工程承包給盧小強，工程造價50余萬元。同年，該區公交站亭改造一期工程進行招投標。此項工程與劉曉東的職能有關，在劉曉東的直接干預下，盧小強非?！靶疫\”地戰勝其他對手，又一次中標，工程造價四五百萬元，可謂利潤豐厚。

當然，“會做人”的盧小強的幸運還遠不止如此。一期工程結束后，盧小強還想繼續承攬二期、三期工程。在劉曉東的授意下，由交通局物流管理中心與盧小強協商，不走招投標直接施工，按照一期施工方案和報價，仍由盧小強對該區所有的公交站亭進行改造，總價格大約2000多萬元，施工直至2008年。

俗話說：“大樹底下好乘涼?！弊詮谋R小強攀上劉曉東這棵大樹，盧小強的公司便不愁客戶，財源滾滾。

租房金中有“玄機”

權力開始變現之時，就是無法回頭之日。

2013年，劉曉東女兒留學歸來，在北京找了一份工作，因故急需在北京租一套住房。劉曉東了解到總部位于北京的某建設開發總公司副總經理馬曉鑫正在其所在的區內開發房產，于是他找到馬曉鑫，表達了想請馬曉鑫幫其女兒在北京尋租住房的意思。馬曉鑫久經商海，當即一口答應，并表示手頭正好有套老房子，可以讓劉曉東女兒住他那兒。

但不久，劉曉東又聯系到馬曉鑫，說女兒覺得住這套老房子上下班比較擁堵，想讓其再幫忙找找，并表示自己孩子現在剛參加工作，手頭積蓄不多，房租讓其先幫忙墊上。馬曉鑫當即表示，這件事由他來負責，讓劉曉東盡管放心。

很快，馬曉鑫便安排北京總公司辦公室主任陪劉曉東女兒四處去看房子，并囑咐辦公室主任房子的租金可以從公司的備用金里面出。

后來，劉曉東女兒看中了一套位于北京火車站附近某小區的房子，房租每月近一萬元，辦公室主任很快為其支付了中介費及租房押金，又一次性付了六個月的租金。并把剩下的六個月租金給了劉曉東女兒，共計13萬余元。

這一年，劉曉東在隨后跟馬曉鑫的兩次見面中，提到想把房租錢轉給馬曉鑫，但都被馬曉鑫以“以后再說吧”“孩子的事就是咱們自己的事”等理由拒絕。后來，劉曉東索性就不提這個事了。到案后，當辦案人問及此事，劉曉東坦然回答道：“馬曉鑫幫我女兒租賃房子并支付租金實際是看中我的權力，變相給我送錢?！?/p>

馬曉鑫為何為劉曉東女兒如此勞心勞力？原來，馬曉鑫所在的公司從2011年年底通過招投標承攬了劉曉東所在區的西區安居工程，許多事需要找當時分管規劃、建設、土地等工作的劉曉東出面協調。不僅如此，在劉曉東的極力推薦下，馬曉鑫還參與了該區舊村改造安置房工程項目等多個工程投標，促成了與該區的戰略合作協議。面對這些幫助與支持，馬曉鑫打心里感激劉曉東。

馬曉鑫認為，劉曉東讓他幫忙租房子，是個搞好關系的切入點，當初劉曉東跟他提及此事，他根本就沒考慮過要劉曉東的錢，為其女兒鞍前馬后也就不足為奇了。

根據相關司法解釋的規定，賄賂犯罪中的“財物”，不僅包括貨幣、物品，還包括財產性利益。財產性利益包括可以折算為貨幣的物質利益如房屋裝修、債務免除等，以及需要支付貨幣的其他利益如會員服務、旅游等。

一個招呼便可“拎包入住”

據辦案檢察官介紹，根據相關司法解釋的規定，賄賂犯罪中的“財物”，不僅包括貨幣、物品，還包括財產性利益。財產性利益包括可以折算為貨幣的物質利益如房屋裝修、債務免除等，以及需要支付貨幣的其他利益如會員服務、旅游等。后者的犯罪數額，以實際支付或者應當支付的數額計算。

在劉曉東的受賄行為中，有兩筆錢比較特殊，是劉曉東的姐姐及外甥兩套房屋的裝修款。

2013年，劉曉東的姐姐為給兒子準備婚房，在濟南高新區購買了一套房屋，加之自己還有一套新房，這兩套房屋需要盡快進行裝修。劉曉東的姐姐認為自己找裝修公司普遍要價太高，承擔不起，便想到分管工程建設的劉曉東，讓他幫忙找合適的裝修隊。

2013年7月，劉曉東分別找到馬曉鑫和山東某建設公司經理盧正華，讓兩人幫忙裝修其姐姐在濟南的兩套房子。有了劉曉東的招呼，馬曉鑫和盧正華很快便安排兩個裝修隊緊鑼密鼓地開始裝修。2013年年底，兩套房屋幾乎同時竣工，分別花費4.3萬元、6.5萬元裝修款。對這兩筆錢，馬曉鑫和盧正華都非?！澳酢钡貨]有跟劉曉東的姐姐要。

后來，在劉曉東的“客氣”試探下，馬曉鑫、盧正華都明確向其表示裝修錢不用支付給他們了，劉曉東自然也樂見其成，其姐姐及外甥沒花一分錢裝修款，便實現了“拎包入住”。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也沒有免費的精裝房。

對馬曉鑫、盧正華而言，他們作為開發商與劉曉東單位之間的業務，能不能干、能干多少、干的順利與否往往是劉曉東一句話的事，幫劉曉東親戚裝修房子，是求之不得的事，這有助于拉近他們與劉曉東之間關系，方便日后劉曉東在工作中給他們提供更多的支持與幫助。

事實也確實如此。作為回報，劉曉東推薦馬曉鑫公司參與了當地三處大型廣場的工程及一處安置房工程項目的投標，幫盧正華協調在施工過程中的土方運輸問題，實現了權、事“雙贏”。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檢察機關認為，上述劉曉東收受馬曉鑫以支付其女兒房租為名義的賄賂13萬余元，又安排請托人為其姐姐裝修兩套房屋，造價共計10萬余元，根據相關司法解釋的規定，上述數額屬于財產性利益，都應納入其受賄數額的認定。

“購物卡”收到手軟

劉曉東作為一名正處級干部，深耕當地官場多年，受賄形式也靈活多樣、五花八門。除了上述提到的買賣房屋款、房租款、裝修款，也有酒、茶葉、土特產等實物，其中，收受最多的是當地大型購物中心的購物卡。

近些年，購物卡因為其便利、隱蔽等特點，受到一些人的青睞，成為他們與少數官員接觸的“敲門磚”，購物卡也逐漸成為官員受賄的某種新形式，流動于行賄者和受賄者之間，成為滋生腐敗的溫床。

在劉曉東22筆受賄中，有21筆涉及購物卡受賄問題，共計51萬元，約占其總受賄數額的一半，主要有兩大特點：一是大部分受賄行為延續了十多年，跨度時間較大；二是多次收受卡面數額累計從6000元到5.1萬元不等，可謂“大小通吃”。這些購物卡進入劉曉東囊中后，全部被劉曉東及妻子用于日常的花費支出。

其中，最大數額出自當地一家集團公司。從2003年至2013年，公司負責人累計21次送給劉曉東購物卡價值合計5.1萬元。

當然，每次卡面價值也隨著劉曉東職位的升遷而“水漲船高”，2003年至2013年，劉曉東從區交通局副局長升至交通局局長再升任開發區管委會副主任，該公司負責人出手的購物卡面額價格也從每次1000元、2000元再升到8000元。

“錢”與“權”暗流涌動。長期的“投資”也確實給該公司帶來了不少“便利”。交通局有對貨運車輛的超載超限進行處罰的權力，而該公司是建筑的施工單位，每年都會有自卸車和貨車，為節約運輸成本而超載超限，每逢被交通局稽查隊查處后，公司負責人都會向劉曉東表示希望不處罰或者少處罰，在劉曉東的“招呼”下，違規車輛也都會得到從輕處理。

除此之外，劉曉東還為該公司負責人在其朋友出租車運營及參與某廣場招投標方面給予了照顧。

案發前，劉曉東一直認為，“收點卡不是什么大問題”，直至被這些購物卡“卡”住自己的人生，小問題釀成了大禍患，才幡然醒悟。

檢察機關辦案人員介紹說：“我們在辦案中，有不少落馬貪官像劉曉東一樣，在辦案機關調查之前，并不認為收受購物卡構成犯罪，認為只是正常的禮尚往來、人情往來?！钡珜嶋H上，人情往來與行受賄有本質區別，區分的標準主要在于交易動機和交易對象。人情往來體現的是一種互惠、平衡的特征，財物交換背后的實際是情感的交流，這種往來大體是平等的、雙向式的。而行受賄往往是失衡的、單向式的金錢或物品的交易，其交易對象往往包括具有極其隱蔽的公用權力或公共資源。

如此“意思”真有意思

受賄案中，受賄人口供往往是“證據之王”，但并不好取證。所以，從行賄人一方取證也是一種重要途徑。本案中，涉案行賄人點多、線寬、面廣，調查取證過程并不順利。因此，劉曉東口供的突破就變得尤為重要。經過漫長的斗智斗勇，劉曉東的心理防線終于被突破。

在訊問中，劉曉東還原受賄情景時，提到最多的是行賄人向他說“快過節了，來看看你，意思意思！”當辦案人問及“‘意思意思’究竟是什么意思”時，劉曉東直言不諱說道：“就是對我在過去工作中給他們的幫助表示感謝，并希望以后能夠繼續對他們的工作進行支持?！?/p>

而劉曉東提到的這些“意思意思”的人，主要是其分管領域的一些單位和個人，還有個體工程運輸及工程開發公司的負責人，這些人幾乎年年都會找到劉曉東，送給他不同金額的購物卡，劉曉東每次也都來者不拒，照單全收。

當然，劉曉東也會運用手中的權力，充分“照顧”這些“意思”，為眾多行賄人在工程項目承攬、參與招投標、工程驗收結算、考核評議等方面打招呼，出面協調，為行賄人謀取不正當利益。

“這些給我現金、購物卡及其他形式賄賂的人都是和我所在部門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有的是業務關系，有的是管理關系，有的是我分管的下屬部門，他們給我這些禮物都是看中我手中的權力，希望能夠得到我對他們的幫助和關照?！甭漶R后，劉曉東坦言道。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對此時的劉曉東而言，權力只是發財的手段、謀利的工具，他已經完全忘記了權力從何而來，也喪失了對權力本應該有的敬畏之感，一次次將權力變現則讓自己一步步走向監獄。2016年5月，當地檢察機關依法以涉嫌受賄罪對劉曉東向人民法院提起公訴。經過當庭質證、辯論、審理，2017年8月16日，法庭作出一審判決：被告人劉曉東犯受賄罪依法判處有期徒刑4年，并處罰金35萬元，退賠款予以追繳，由公訴機關上繳國庫。宣判后，劉曉東提出上訴。2018年4月27日，二審法院作出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人未退休、心先脫黨，理想信念的喪失必然導致人生駛向一條不歸路。年近花甲的劉曉東，原本事業有成、家庭和睦、女兒爭氣，按照他的打算，再干兩年就可以在這個位子上順利退休，與家人其樂融融安享晚年，或者再干一年跟組織謀個閑差，退二線，實現“軟著陸”。但在位的12年間，一次次的收受賄賂，讓劉曉東一步步將自己親手送進冰冷的高墻內。從小勤奮，奔波半生，最后鋃鐺入獄，實在令人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