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盟
(天津美術學院 天津 300141)
藝術作品的格調,直接反映了創作者的審美趣味。當代大眾的審美偏好愈發趨于感官刺激,導致為滿足人們審美需求而存在的藝術創作明顯地傾向于描摹、制作等手段,過分追求“效果”而難以經得起推敲。自古以來,古樸高雅是中國文人審美品格的象征,古到極點也是新到極點。如同對“書畫同源”的追溯,若能將追根溯源做到極致,高雅的格調、合理的創造也就自然地發生了。
藝術創作是人們有意識地認知世界、追求美的過程?;诓煌幕乃囆g表現形式千差萬別。比如古希臘,人們認為世界是一個完整、和諧、有序的整體,宇宙是一個大的整體,人體是一個小的整體,所以希臘藝術家多雕刻人體石像。文藝復興時期,人們認知到宇宙空間的無限,開始了對無盡的追求,于是產生了高聳入云的建筑樣式和奮進不休的藝術情節。
中國繪畫既不對這“嚴謹到完美”的世界進行膜拜,也不對無盡的空間感到彷徨,而是敬畏無限自然和宇宙的同時,不斷探索著將自己與之進行融合的路徑。正如,中國人用來傳遞個人思想、信息的文字起源于對天地宇宙的稚嫩描摹,即繪畫。中國畫史上,以先秦時代的“河圖洛書”為書畫同源最早的依據。天地自然、陰陽相生、虛實相映、動靜有序都蘊藏其中,它啟示著依照自然法則運行的宇宙是雖動而靜的,努力追尋此種境界便是此后中國書畫藝術發展開去的圭臬。
唐代張彥遠《歷代名畫記·敘畫之源流》中說,“書畫同體而未分,象制肇始而猶略。無以傳其意,故有書;無以見其形,故有畫?!贝藶樽钤绲摹皶嬐础闭f。唐以前,中國書畫藝術已完成了從稚嫩到成熟的成長過程,藝術家的情思、世間的事與物都合一于線條之中,百花齊放的藝術面貌均以線條為根本,表達著氣韻生動的核心。
宋以后,美學思想蓬勃發展,書畫達到了統一、無法分割的境地。以書法的筆勢入畫,文人畫顯示出飄逸的精神?!拔娜水嫛薄耙萜贰钡挠^念產生之后,又有趙孟頫以詩、書入畫。自此,書畫同源不僅僅昭示著中國傳統藝術的一個事實,更成為了文人美學的精神實質。
中國人心中的宇宙,是無形無色的虛空,但這虛空同時又是萬物的源泉根本、生生不息的創造力。正如繁茂參天的藝術之樹,恰生長于美學尚未覺醒的象形文字。
以“虛空”對照“萬物”的哲學思想具體表現在書畫作品中,就是用筆。用極簡的、抽象的點、線表達人的千絲萬緒、世間的千姿百態,用筆起到了關鍵作用。正因為毛筆這個特殊工具,中國書畫才有了獨特的風格。一筆入手以變動而成八法,盡筆之“勢”、攝萬物之貌、流萬象之美。
南齊謝赫的“六法論”,氣韻生動為六法之首,其他五法皆圍繞氣韻生動而展開,此五法中為首的就是骨法用筆。晉唐人常用“骨”來形容用筆,更說明了筆法是含于內的,支撐“形”的關鍵。字中有筆,如禪家句中有眼。
書法,以“法”為綱,繪畫以“形”為觀。書法大家蔡邕說:“凡欲結構字體,皆須像其一物,若鳥之形,若蟲食禾,若山若樹,縱橫有托,運用合度,方可謂書?!鼻宕u一桂《小山畫譜》:“用筆則懸針垂露、鐵鐮浮鵝、蠶頭鼠尾諸法,隱隱有合?!笨梢?,書畫須同修方可得用筆之奧妙??v觀歷史書畫大家,書畫同修,藝術造詣頗高者眾多。
趙孟頫,楷書多平鋪圓轉之趣,深得晉人靈髓。篆書古樸大方,隸書疏朗端莊。繪畫則人物、花鳥、鞍馬兼精,廟堂氣充盈,可謂得書畫“通才”。倪瓚,小楷上承晉唐信札寫經手法,下啟明代小楷風格的先河。用筆出鋒尖峭,行筆悠然自得,收筆輕松利落,有瘦勁通神的感覺。章法上行氣貫通,整篇布局疏朗錯落,其畫則整體簡遠清逸。吳昌碩行草書初學王鐸,后參歐陽詢、米芾。行書往往放筆寫來,筆不歇,氣不停,勢同“一筆”。強抱篆隸作狂草,下筆如藤繞枝連,筆翻墨涌,氣象樸拙老辣,獨標一格,與其畫相得益彰,珠聯璧合。
“書畫同源”是基于筆法的同源,自此便可得到印證。
書畫同修,以骨法用筆追氣韻生動之境界,是不可動搖的藝術理想,對當代藝術家而言具有重要意義。
第一,自然之美。書畫同源,源于大自然之中。藝術家于當下更應創造機會到自然中去,“遷想妙得”再“以形寫神”方有所得。石濤言:“予與山川神遇而跡化”,便是藝術家“物我合一”的追求。無論時代如何變遷,“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都是藝術創作的必經之路;稍有怠慢就不可得其天趣,更不能達到天人合一境地。
第二,氣韻生動?!皻忭嵣鷦印笔侵袊鴷嬎囆g發展出成熟的美學思想后,對天地宇宙、人文情懷的藝術表現進行的歸納,也是經過歷史打磨的藝術精神。藝術作品通過筆墨生發“景外意”,潛移默化地發揮其審美作用。創作時,應在注意形質的同時,把握整體氣象,以清晰明確的線條律動和寂靜幽深的宇宙秩序相生相應,使作品之“意”無限延伸,引發久久不息的情感漣漪。
第三,筆墨當隨時代。歷史上,書畫藝術皆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每個朝代展示出不同的氣象:晉尚韻、唐尚法、宋尚意。時代性的背后就是創造。如圖《覺境·蒙太奇》,構圖上采用蒙太奇式的藝術表現手法,在堅守傳統筆墨意境的基礎上增加了聯想和組合功能,讓畫面產生了戲劇性趣味。這樣的嘗試也恰好體現了當代大眾偏好鏡頭感的審美趣味。品評一幅藝術作品,勇于借古開今,寫出時代風格,具有承前啟后的特性,才能稱得上是佳作。
《覺境·蒙太奇》絹本水墨
第四,解衣般礴。解衣般礴是講道家“任自然”的一種思想,這種不受世俗束縛的思想說出了書畫創作的一種特殊性,即藝術創作時應有的一種精神狀態?!疤煜氯笮袝倍际窃凇爸械眯脑础敝?,自然而然的狀態下完成的。好的作品是在無數次不計回報的錘煉中偶然所得,這也正符合了中國藝術歸于自然狀態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