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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雜雜說(三十六)

2020-04-28 02:08韓天衡
藝術品 2020年12期
關鍵詞:手卷

文/韓天衡

劉海粟致陸儼少囑刻印札

我一直感恩師輩們的關愛和器重,尤其是那群大師級的人物都喜歡我的篆刻。陸儼少先生囑我刻印最多,在300 方以上。陸公好在畫上多鈐印,讀他的畫,平添些許古趣。也許是劉海粟先生常見到陸的畫作,也注意到所鈐的印章,甚是欣賞,正如此信札上所言“尊友刻印之妙,古不乖時,健而能軟,使小松再生、奚岡復作,當領衽而避。茲附呈石章數方,懇轉交得閑奏刀”。其時海翁尚不知我姓名,故稱“尊友”,此1973 年冬之事。其實,陸公催促我多次,但“文革”中陸頭戴“歷史反革命、逃亡地主、右派分子、反動學術權威”四頂黑帽,倘再與黑帽更多的海翁交好,是頗有些顧慮的。陸公看我一拖再拖,“不好向劉老師交差”,遂在書札左上方題記,稱:“你不去,我這信給你,我算交差了?!睙o奈,當天只得跟著陸公趨海翁復興路上的藝海堂。那天海翁異常高興,陸公素訥言,我則跟他胡天野地談藝,無拘無束,不卑不亢,大有相見恨晚之慨。兩小時后辭別,翁贈言:儂有真知灼見。下樓出門,陸公忽語我:“天衡,儂規格比我高??!”我詢公:“何以見得?”陸公說:“多少年來,我看望劉老師,他只是從太師椅上站起來,揮下手,說聲‘走好’。今天,居然一直把儂送到扶梯口。是伐?”

清錢坫題黃易小像澄泥硯

黃小松是浙派的大篆刻家。然而他對訪碑、拓碑的執著以及對漢碑碣刻石的研究,對嘉慶以后金石學的隆興,有著他人無可替代的開拓之功,似遠遠超過他在印壇的功績。此是絳州蝦頭紅澄泥硯,名品。而更值得關注的是它記錄了黃氏34 歲得漢石經殘字,且由學者錢十蘭于硯側書小篆四行記其幸,硯背刻有黃氏小像,足見鄭重其事。在民國的《夢坡室藏硯》一書中,有存此硯偽品的墨拓。古硯有銘者多有仿品,這類生兒子、生孫子的情況尤以今日為甚。

此硯為民國時西南某要員物,后為我方外交淳法大和尚藏弆,知我好硯,于20 世紀末持贈。殷殷之情,可記。

明文徵明《迎春朝賀詩手卷》

古時搞藝術的仕途多舛,也許有感性基因的往往寫不好八股文。明代的文徵明算是一個。七次赴應天(南京)科舉考試均落第,其悲可知。此外,清高而不屑巴結奉迎權貴也是原因。到了50 多歲,還是憐才而有力的人物把他引薦到京城,封了個低薪無權的翰林院待詔,寄人籬下,味如嚼蠟。過了把短暫的官癮,即辭官返回故鄉蘇州。

這手卷里的兩首詩即是當時奉上即景的產物。二十四五年前,囑托一個學生去拍賣行舉牌,也許是他走了神沒舉牌,竟流標了。遂急速請另一同學去周旋,以底價14000 元取回。想當年,少炒作之風,識者寥寥,價不離譜。此等好事恐一去不復返了。

王世貞在《藝苑卮言》中稱“待詔(文徵明)以小楷名海內”,他的小楷獨具斯文的雅氣。然稚柳師告訴我“沈尹默先生嘗謂:我的小楷比文徵明總還要高明些”,這也近乎事實。行書也是文氏的拿手活,這是世有公論的。

明董其昌臨《蘭亭集序》

這是長十公尺高一尺半的高頭大卷,作者為明末杰出的書畫家董其昌。1966 年秋深,“文革”突發,上海街頭有很多扎堆燒四舊的景象。所謂“四舊”,泛義地講是“封資修”的書畫文玩,乃至不符合無產階級革命思想的東西都可視為“四舊”。燒“四舊”,表示擁有者與“封資修”的決裂了斷,是革命的表現。我父親的藏品也已付之一炬。一天,我經過成都路,見到一位老者在向火堆里扔書畫,觀察到他有一大手卷要扔,我上前說,能看下否?老者見我一身海軍裝,不像造反派,也非“臥底”的,遂打開一看,竟是董其昌書在早他二百年“宣德內府監造”的烏絲欄上的《蘭亭集序》,啊,極品呀!我隨即提出給他50 元,可否讓給我。這錢當時不算少,燒了則一文不值。老者慨然同意,我又說,一下子付不出,先給15 元如何,我三天里來付錢。他也應允,但表示這東西窩著不好,你早點來取走。因平時一直在收些書畫文物,手無余錢,只得買掉些心愛的物事去換此手卷。記得當時公家收購文物的是工藝品公司,兩方大紅袍雞血章給10 元,一本十二開的張子祥大冊頁給2 元,兩只清代的玉筆筒給2 元,共計14 元,還差1 元。無奈又取了兩部明版書,讓給古籍書店收購處得5 元。湊得了19 元。這可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拆東墻補西壁的尷尬事。趕緊找到老者,他見我守信用,還多交付了4 元錢,就將手卷先給了我。我又跟他說明,平時手頭錢不多,尚欠的31 元,在接下的十個月里付清。一切妥帖,抱著手卷回家,像抱了個大元寶似的高興。

此卷曾給啟功、邦達先生寓目,皆稱稀有。稚柳師更是稱:董氏代筆、偽作太多,此卷當是鑒定董其昌書法作品真贗的標準件。1975 年,則請陸儼少先生在拖尾處繪《蘭亭修禊圖》。今此卷長期陳列在我們美術館,也算是鎮館重器之一。

明何震“芳草王孫”印

在明清流派篆刻印章史上,我們往往將文彭與何震并稱為開山鼻祖。文彭刻石印是在中晚年,存世作品極罕,為世公認的那方“琴罷倚松玩鶴”石印,也還有學者質疑過。同樣,何震則純刻石印,我還讀到過他自編的《何雪漁印存》的殘冊,而如今存世的作品也僅二三十方,可謂寥若晨星。

2018 年春,有赴日本的文化交流活動,適逢一拍行預展,順便瀏覽一過。見有一堆破舊石章,計16 方。取出睇視,其中居然就有雪漁(何震)款的一方老青田石印,印面刻“芳草王孫”,篆法師漢,用刀峻勁,線條之起訖處多是何氏慣有的燕尾習氣??钭鳌氨晗娜罩朴跍斐幫ブ?。雪漁”,純是何氏特有的以切刀轉石而不轉腕的手法為之,且款字之特性也與其存世的印作一致。諸端細審,的是何氏真品。再看其標牌,注明是“無底價”,價廉至極。

這可是天賜的石緣。我告學生:這一堆印請你去為我拍下,價格是“勢在必得”。學生茫然。兩日后學生電我,以十八萬日元(約一萬兩千元)拍下。我喜出望外地告訴他,一堆破石印只為了這方“雪漁”印,未先告你原委,怕走漏風聲故。拍場詭譎,不可不防也?!氨辍睘?596 年,時何震62 歲?!胺疾萃鯇O”的受者似為滌硯庭主人,惜查考無果。有待來日吧。

天下沒有“萬寶全書”式的鑒家、賣家,只要有交易,“漏”總是有得“撿”的。

清徐熙、丁仁集輯《秦漢印玩》

集秦漢原印鈐譜始于明代上海人顧從德的《集古印譜》六卷,存印1600 余,為篆刻藝術的印起八代之衰。明清流派印的平地崛起,從而形成雙峰聳立的局面,為后世提供了充裕的、不可缺的周秦兩漢的優秀傳統。

自此而降,集古印輯譜風氣益盛,近五百年來,集古印譜當不下700 種。而其中存印最多者,當數清代同治時(1872)陳介祺編纂合吳式芬、吳大澂等七家藏印鈐成的《十鐘山房印舉》,其中最多的一種,達190 余冊,存印逾萬,皇皇巨制,空前絕后。而就我60 年訪書所見,《秦漢印玩》當居次席,存印3251 鈕。當然,它不同于陳氏的集藏印鈐制,而是徐熙、丁仁兩家以所藏、更多則是好友處鈐蓋和匯集古來殘譜剪輯而成。集腋成裘、聚沙成塔、前仆后繼,誠非易事,當然,其中也偶雜偽訛之品。

此譜15 年前得于日本東京神保町飯島書店,價60 萬日元(合當時人民幣48000 元)。店主飯島夫婦知我好集舊譜,每得佳譜都儲存付吾,盛情可感,今則老衰不復能見矣。唉,書壽如彭祖,若是遇到好人、好運,有壽八百的。人不行,康熙想再借五百年,誰能借他?

清靳治荊制墨

文房四器,筆墨紙硯,今艷稱四寶。事情一充斥商業味,無論好歹、優劣,花好稻好,天花亂墜,總缺失了一些華夏古國優秀傳統里誠信、謙和、實在的味兒。以墨而論,就中良莠不齊、高下不等。

若此康熙時歙縣知縣靳治荊督制墨,背面以八行文字詳細記載了此墨:用桐子油五石,參漆十二,得煙百兩,以仲將古法、參程君房舊傳,以熊膽、龍腦、麝臍、金箔,搗三萬杵的制作過程。誠一佳墨之秘方。古人用心之誠且專,亦由此可見。

是墨20 年前見于古肆。歷來知墨者渺,以賤值購得,喜不自勝。當知,此物至晚清盡存四笏,存魏公孟處,素為藏墨家所垂涎。后張大千、壽石工各得其一。壽氏歿后歸張子高,另一為周紹良所獲。此件不知遺之何人?然其珍貴無須贅言矣。

清奇楠雕山水樓閣杯

當今藝術品市場,除了書畫薄薄的一張宣紙,大名家的行俏貨,動轍超億元。除外的藝術品材質最貴的,輪不上金玉,倒要數木頭了。此話怎講?木頭絕大多數也不貴,其中價格最最貴得離奇的要數沉香里的奇楠了。這3 年價格下來了些,5年前有個玩家在集散地莆田買了18 粒的手串,1.5 厘米直徑的(不算大),花了整整500 萬元。算它30 克,要比黃金貴多少?這讓帶黃金手鐲的情何以堪!這件雕滿山水的杯子,是20 世紀90 年代初,時人多不識是何材質,請學生去拍場以底價拿下,其實這是清初的奇楠。奇楠無大料,一般用小料拼結,然后施藝,雕工都極為精到縝密。世人艷稱犀角杯,誠然兩者都屬稀罕的中藥材,而論身價,在它面前可是小巫見大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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