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的春天

張葉

1

“黃花開，草發芽，媽媽帶娃去看花，娃娃樂得笑哈哈……”小孩們在街上唱起童謠，以此召喚伙伴們出來玩。但香草笑不出來，因為油菜花開的時候，媽媽就該走了，和隔壁的萬嬸一起，到外地去。

媽媽走前，和以往一樣，總會把家里所有的衣服、被褥都洗干凈，給奶奶和爸爸買夠半年要吃的藥。每到此時，香草就不愿意再說一句話，她怕自己像小時候那樣死死地抱著媽媽的腿不讓她走。她今年都9歲了，再那樣多難為情呀！

媽媽在家的時候，屋子永遠是整潔、溫馨的，飯菜是香噴噴的，她和弟弟這兩只小泥猴也會變得像城里孩子一樣干凈?？蛇@樣的時間太短暫了。過完年，媽媽就張羅全家人下地，翻開初春的泥土，撒上肥料，將削好的一塊塊土豆芽兒種進去，再覆上塑料膜。完成這個巨大的工程后，媽媽來不及說個“累”字，就得像那些年輕力壯的小伙子一樣去趕春運末尾的火車了。

奶奶說：“香草，去門口送送你媽和萬嬸?！?/p>

“我還在寫作業呢！”香草說。

萬嬸笑呵呵地跟媽媽說：“孩子越大越不疼娘了，都是白眼狼！”

兩只布谷鳥在高高的梧桐樹上面一唱一和，午后的時光很寂靜。香草知道，這個時候媽媽已經走遠了。她來到鏡子前，看到一個陌生的自己：光滑的頭發，閃亮的蝴蝶結，粉紅色的衣襟上沒有一絲油污。到了夜里，她不敢翻身，怕把辮子壓亂了。再過幾天，身上的衣服也臟了。媽媽教過她怎么用洗衣機，但不知為何，香草洗過的衣服總是不如媽媽在家時干凈。弟弟就更不用說了，媽媽走的第二天，他就會變成大花臉。再過幾天天氣熱了，弟弟就會光著上身，下面穿著卷了邊的大褲衩。

夜晚的火車聲傳出很遠很遠，“霍霍”的，她不知道媽媽在火車上睡了沒有。弟弟在另一張小床上做了夢，抱著奶奶喊了聲“媽媽”。

2

放學的路有點長，要經過一大片田野。香草喜歡一個人走。

她的花書包右下角磨破了一個洞，書角從那里露出來，就像穿破了的鞋子露出的腳指頭。她總是怕被別人看見，有意無意地用手捂著那兒。班里最漂亮的女生靜靜從沒穿過破衣服，也沒用過破爛的東西，她覺著老師和全班人都是喜歡靜靜的。

還有那次，她和靜靜帶到教室的花盆被兩個淘氣鬼打碎了，老師讓他們各賠兩塊錢。第二天，靜靜把錢退給了那兩個男生，說她媽媽說了，一個花盆不值多少錢，不用賠。然后全班人的目光都盯著香草，但香草昨晚把錢交給奶奶了，奶奶當即就拿去打了醬油……香草窘得紅頭漲臉。唉，如果媽媽在，會不會也告訴她不要同學的錢呢？

天氣一天天熱起來了，香草身上的小褂又小了，舉手的時候容易露出腰。奶奶忘記媽媽把夏天的衣服塞哪兒了，她穿著小小的衣服穿過人群時，心里直想哭。

幾場大風吹過去，油菜花就謝了。嬌艷的花瓣雨把整個油菜田都染黃了。鄉間那些跟香草媽媽年紀相仿的婦女對著鏡子感嘆：花開花落又一年，日子過得真快！

香草卻覺得日子無比漫長，正午的太陽好像在天上睡著了。年還遠著呢！

3

每年一到雨季，遠在外地的媽媽都會打電話來，囑咐香草和弟弟不要去河邊玩。

弟弟嘴上答應著，可每次看到大孩子在水里捉魚就撒丫子狂奔過去。香草喊不住弟弟，只好卷起褲腳下水去拽他。有一次，香草踩到一個較深的河溝，腳下一滑整個人栽到了水里，兩口水嗆得嗓子針扎一般疼。好在爸爸出現了，弟弟便輕手輕腳地爬上岸乖乖回家。

渾身濕透的香草回到家，悄悄換掉濕衣服，然后幫奶奶生火做飯。此時，隔壁小琰家已經飄來飯菜香，是豆芽炒肉絲的味道。

這時候香草有點憤恨：為什么小琰的媽媽不去打工，我的媽媽偏偏要出去打工？但夜里聽著“霍霍”的火車聲的時候，她又忍不住在心里喚著：“媽媽呀，你此時在哪里？你知道我在想你嗎？”

4

媽媽和萬嬸是在知了鳴叫的時候回來的，這對香草來說，是意外的驚喜。

媽媽說，這些年走南闖北的，看明白不少事兒。城里孩子的父母也不見得能掙很多錢，但人家都特別重視孩子的成長教育。人家說，小孩子跟小樹似的，長大也就這么幾年的事兒，總是撒手不管，讓娃跟沒有娘似的，萬一長歪了，掙再多錢有什么用？往后啊，咱就在家門口想轍致富！

香草這幾天更加勤快了，又是洗衣服、刷碗，又是拿斧頭劈柴。這天，媽媽攔住她：“傻閨女，你這么拼命忙活，是不是怕媽媽改變主意？放心，媽媽再也不會離開你們了?！?/p>

香草終于松開了咬著的嘴唇，淚水決堤而出——憋了好久的淚呀！

楝樹花開了，紫瑩瑩的，滿樹芬芳。香草踏著花兒的影子走在上學的路上，看四下無人，便一蹦一跳地往前跑，她覺得，從來沒有一個夏天像今年夏天這么美好。

星星草摘自《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