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泰山

李小長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在想，登山的意義是什么。

登頂

登上“五岳之首”泰山，是凌晨三點多，順利登頂的喜悅把寒冷暫時沖散。

四周黑魆魆的，只有星星躲在薄薄的云后面打盹兒。

我們到達山頂的時候，山上已有眾多游客，可以用“人?！倍謥硇稳?。

站在山頂一會兒，我突然覺得“高處不勝寒”也許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站得高，覺得冷。同伴趙嫌棄我哆哆嗦嗦，其實他自己也冷顫連連。他獨自站在風口遠眺，我早已尋了避風之地，縮成一團，不斷往手里哈熱氣。

過了一會兒，趙挪過來與我靠在一起，我能聽到他牙齒打顫的聲音，我們身上都裹著山頂下租的軍綠色大衣。

從這個角度看泰山，著實看不出雄偉之處，到處是石頭，漆黑一片。

深夜，靜謐的天空上掛著奶白色的月亮，天是黑的，月是白的，令人著迷。

我想起嫦娥奔月，問：“嫦娥會不會寂寞？”

趙吸了吸流出來的清涕回答：“有吳剛和玉兔，她怎么會寂寞？不過吳剛也怪，喜歡嫦娥，卻只知道砍樹，這是什么道理？”

我大膽猜測：“可能是怕嫦娥冷？砍了樹當柴燒?！?/p>

趙大膽反駁：“怎么會冷？吳剛有可能是喜歡玉兔，砍樹給玉兔做窩！”

我反問：“不冷怎么叫廣寒宮？”

趙點頭稱是，已無話反駁。

山頂的冷風把空氣撕了一道大口子，跑過耳根，“嘩啦啦”的聲音像是打仗時被狂風掀起的戰袍，獵獵作響，刺得我神志不清。

睡夢中想起我們這次旅行，路程雖短，卻難以忘懷。

路途

晚上十一點，我到達石家莊火車站，瓢潑大雨從天上落下來，出站的人打仗似的攔下一輛輛出租車揚長而去，進站的人則像趕集一樣涌入候車廳。

我站在雨里，一手打傘，一手拿著車票，耳機里是趙無奈的聲音：“大哥你怕是坐錯了站，咱們是在北站集合，石家莊北站，你那兒應該是石家莊站西廣場?！?/p>

掛斷手機，我給趙發了一條短信：“一會兒見?！?/p>

人總要學會獨立解決問題。幾經輾轉，我來到石家莊北站，按著趙發來的地點去尋他，把街道走了好幾遍，有些著急時身后傳來趙的聲音，這時我終于明白“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心情。

天亮雨停，我們坐上前往泰安的火車。

車上人很多，有些是出游，有些是回家，大包小包里似乎裝滿了期待。

一對上了年紀的夫婦坐在我倆對面，途中老奶奶吃完東西，老爺爺就用毛巾細細擦拭她的手，擦完還囑咐她下次慢點兒吃。

本以為年齡會讓我們難以溝通，沒想到老爺爺老奶奶實在開朗，很快我們就相談甚歡。他們年輕時一起去過泰山，那時山上還沒有什么店家，只有大樹、石板路、泥土……很多美景他們只能說個大概，但那時不時露出的幸福神情我銘記于心。老爺爺十分贊同我們的旅行，說年輕人應該多出去看看，下車前還提醒我們爬山時一定要租大衣，免得凍壞身體。

火車轟隆，窗外的景色一閃而過——望不到頭的農田、遼遠的藍天、變了又變的白云……路過一處，我看見田地里一群人圍在一具棺木旁，空中飄著白幡。

過了一會兒，車廂里的新生兒大哭起來，年輕的父母投來歉意的目光，他們哄了一會兒后，新生兒又咯咯大笑，而白幡早已被火車拋到身后。

在時間的河流里，新生與衰敗，花落與花開，生命的綻放與枯萎讓人敬畏，生命的輪回與接力永不停歇。

晌午到達泰安，太陽高掛頭頂，已入秋日，天高云淡。

老同學在出站口靜靜揮手，我們抱在一起，久別重逢，好像回到高中時代。

登山

吃飽喝足，和老同學分開，我們步行至泰山腳下，此時已近黃昏。

抬頭望去，我有些頭暈目眩，山有點兒高，不知上面是否有龍有仙。

將沉未沉的紅日給云彩染了色，在夕陽映照下，盤山路愈發蜿蜒。

我們邊走邊看，慢慢向山頂進發。

游客往來不絕，旁邊古玩店里的叫賣聲不絕于耳，廟里鐘聲悠遠、千里綿延，塵世的紛亂喧囂和寺院的幽遠僻靜融在一起，毫無違和感。

夜幕低垂，星河懸空之時，我倆已走完三分之一的路程，一路上除了腿軟腳疼，沒有其他不良反應。

攜小孩兒同行的父母，對小孩兒呵護備至;一起攀爬的情侶，在笑鬧聲中互相扶持;活力不減的叔伯阿姨，走一會兒歇一會兒;獨自一人前進的青年，背著行囊，拿著相機，四處留影……在山前，我們毫無差別，一樣渺小，一樣堅定。

月至中天，我倆已經快到山頂。星光被月亮隱沒，只余碩大的玉盤，兩邊的草叢不時傳出歌聲，身邊的人換了好幾撥——有人走在前頭，有人落在身后。

山頂愈近，山風愈猛，趙抓緊大衣，哆嗦著說：“冷冷的山風在我臉上胡亂地拍……”

等我們見到傳說中的玉皇頂，它此時恰被一塊云擋著，有些神秘，給人一種“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感覺。

玉皇頂下便是天街，景色和山腳下別無二致：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不同的是山下大家穿的衣服各異，到了這里，清一色的軍綠色大衣，像一道風景線。

香爐燃起，青煙被風吹散，許愿樹上的紅絲帶也隨風飄揚。

我置身其中，有超脫凡塵、誤入仙境之感，煙霧氤氳，天街愈顯朦朧。

日出

被風吹得打了個噴嚏，我覺得身旁有人推我。是趙，我看向他手指的方向，驚呆了——太陽要出來了。

先是一根線，帶著清晨山間的涼霧，湊成一條薄薄的光帶。淺紫、淡青和橘紅摻雜，像仙女隨風而起的飄帶，被山風吹得散開。接著，太陽慢慢攀升，顏色也逐漸變深，最后金光迸射，沖破云層。

拍了幾張照片之后我放下手機，把空間留給后面需要拍照的人。

我的眼睛與心已經記錄了一切，極目遠眺，方能體會點滴少陵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豪情。

并未等到太陽完全升上天，我們就準備下山，一部分原因是餓，另一部分原因是看到的日出恰到好處。

下山才知“上山容易下山難”不假?？催^日出，渾身疲累悉數涌上，好幾次我的腿發軟，我愣是憑著少年的倔強一路堅持。

山間彌漫著霧氣，日光傾瀉，山嵐籠在光霧里，仿若少女初妝，身姿窈窕曼妙，猶抱琵琶，面龐半遮。鳥語繞耳，我又聽聞叫賣聲，猛然歸于塵世。

回頭看去，山頂霧氣仍未散盡，頂峰依稀可見。

眾仙佛沉寂于層層迷霧中，俯瞰腳下蕓蕓眾生，慈眉善目。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在想這次登山的意義是什么，是讓自己的心胸更開闊，還是格局更廣大？后來我發現，也許只是兩顆年輕的心有了一次大膽的冒險，僅此而已——老了之后，我可能會忘記泰山有多高，忘了山風有多冷，忘了掛在山尖上的太陽有多美，但一定會記得我們是怎樣相互陪伴、相互幫助來到泰山、登上山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