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

薛致灃

在我小時候，村里有一位老婆婆，她沒有丈夫，也無兒無女，一個人住一間土坯房，總是穿一件縫著大塊補丁的破爛衣服，表情愁苦又冷漠，讓人害怕。每次在路上遇見她，我總是避而遠之。

老婆婆屋后有一棵李子樹，那是我見過的最大的李子樹。每年暑假，李子由青轉紅，高掛枝頭，展示著豐收的美景，散發一陣陣讓人難以抗拒的果香。

那時各家各戶都很清貧，我們這些小孩兒幾乎沒有零食，而這些少有人看管的李子就成了我們解饞的最好選擇。每到中午，待大人們午休之后，我們一群小孩兒便偷偷溜到李子樹下，分工明確，有的用竹竿敲，有的拿石頭扔，有的負責撿拾，最后大家共享“勞動成果”。

老婆婆對這些李子看得極重，不容他人采摘。如果發現有被盜摘的跡象，她就會站在李子樹下大罵。我們這些做了壞事的孩子知道她無憑無據，不能把我們怎么樣，由她罵著，有時候還會私下抱怨：“你牙齒都快掉光了，這些李子吃不了多少，留著也是浪費，還不如給我們吃了……”

老婆婆的漫罵沒有嚇住我們，我們伺機而動。有一次我們動靜太大，驚醒了午睡中的老婆婆，她一掀開窗簾便看見站在樹上的我，一頓劈頭蓋臉地臭罵。我們見勢不妙，紛紛逃竄。

那天晚上，老婆婆拿著被我們折斷的殘枝敗葉找到我的父親，嚴厲斥責我的偷竊行為。父親當時極為難堪，當著老婆婆的面用竹棍將我狠狠地揍了一頓，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讓我連連求饒，我表示會痛改前非，心中卻生起了怨恨。

第二天中午，我帶著一群小伙伴去李子樹上折騰：我們爬上樹使勁兒搖樹枝，青果子紅果子紛紛落地，我們狂吃一通，又糟蹋了不少?？粗鴿M地狼藉，我心中的怨氣才稍有緩解。

如果沒有之后發生的事情，我想我和老婆婆的“戰爭”會持續很久。

那年開學前夕，父親整天愁眉苦臉，告訴我學費沒湊齊，怕是要耽誤我上學了。果然，開學第一天，小伙伴們都去上學了，村子里頓時安靜下來，我一個人無所事事地到處閑逛，失魂落魄。我多想回到教室，和同學們一起上課，一起嬉戲??！

就在當天晚上，老婆婆來我家。我心中一驚，以為她又是來告狀的，擺出一副不理不睬的表情。只見她顫巍巍地走到父親身邊，從口袋里拿出一個折疊得極為整齊的塑料袋，里面裝滿紙幣。老婆婆將這些紙幣遞給父親，又轉頭看著我說：“我看這孩子白天在村子里晃悠，你們家肯定是學費不夠，這是我賣李子收到的一些錢，你拿去湊湊，盡早讓孩子上學?！备赣H過意不去，推辭說：“您的生活也不容易，我怎么能要您的錢？”老婆婆堅決地將錢推過去說：“誰都有困難的時候，我一個老太婆也用不了什么錢，你先拿去救急?！?/p>

父親接過錢，又將我喊過去。我向老婆婆深深地鞠了一躬，帶著發自肺腑的感激，覺得她瞬間變得慈眉善目了。我從未想過，一個看似冷漠的老婆婆，一棵總被我虐待的李子樹，竟然能夠幫助我重返校園，將我從失落與迷茫中拯救出來。

從此以后，我對那棵李子樹愛護有加，再也不允許其他人破壞它。

如今，每每回憶起家鄉，最先浮現在腦中的便是那棵枝葉繁茂的李子樹，而那滿樹李子帶給我的滋味更是值得我一生咀嚼和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