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序跋（組詩）

劉向東

草原

春來草色一萬里

萬里之外是我的草原

草木一秋，聽天由命

要有一株苜蓿

一只蜜蜂

有蜂嚶的神圣與寧靜

沒有陰影

要有一雙更大的翅膀

為風而生

有一個小小的精靈

直指虞美人的花心

要有一匹小馬，雪白

或者火紅。讓它吃奶

一仰脖兒就學會了吃草

草兒青青。而草

一棵都不能少

哪怕少一棵斷腸草

天地也將失去平衡

干草車

北草地的干草車

從四個方向

向著我家老太太的記憶移動

東邊來一掛牛車

西邊來一掛牛車

南邊來一掛牛車

北邊來一掛牛車

全都裝得老高老高

全都裝得那么高啊

干草車

為什么一定要來自東邊

西邊、南邊和北邊

老太太

把四句換成一句吧

不中！不中！

那可不中！干草車

就是從四個方向來的

北草地的干草車離村莊很遠

但越來越近

暖烘烘帶著沖天的香氣

羊吃草

羊吃草

羊

不光吃草

羊吃草

低著頭

幽幽的莜麥在眼里

羊吃草

留下樹苗

等著小樹長成大樹

2010年7月16日張北日落時分

我親眼看到了這一切

北京時間十九點四十五分

日頭開始下沉

日頭在日頭的熱血中下沉

二十點零一秒

忽然沒頂

這火山口上

元大帝國的中都故地

夜晚來得好快啊

在大寫意的墨色里

羊像羊群一樣白

轉眼一抹黑

2010年7月17日深夜與大解在草原說草

起風了

風把草原吹過來

還記得背水灘上那些草嗎

那些離群索居的雜草

因為長在石縫里

僥幸躲過了驢唇馬嘴

我記得，我說過

風把它們摁倒在地

但并不要它們的命

這不就是大先生的野草嗎

在這只有野草的火山口上

當我們沉默，我們充實

當我們張嘴，我們空虛

又起風了

風把草原吹過去

閃電河

閃電放走流水

去吧

尋找你的大海

草地說

海子不是海嗎

草海不是海嗎

大海說

來吧，來吧

等什么等

讓一棵草

讓一粒草籽上的魚籽

成為魚

一棵松

一棵并不高大的松

在塞罕壩紅松洼之高處

獨擋遍地風雪

一棵望不見另一棵

與其說是一棵

不如說是半棵

半個身子被雷電劈走了

一棵望不見另一棵

從此雷打不動

在塞罕壩紅松洼之高處

頭頂不滅的天火

一棵望不見另一棵

牧馬人

你常常一個人醉臥花叢

在馬頭琴和古老的長調里

望著天空的空

白云懂你

要不白云怎么老是像馬

要去每一個想去的地方

因為沉醉，因為夢想，因為歌唱

蟲兒成草，草兒成蟲

蟲草成龍

不覺間靈魂出了鐵絲網

沒有西

沒有東

不見你高飛背夕陽

不見你高飛背夕陽

留下天空的空

以閃電的姿勢你沖下來啊

哪怕你以我為獵物

哪怕你一把把我揪住

一把把我揪起來拋在半空

哪怕是你

拖著與狼共舞撕裂的翅膀

哪怕是你

帶著鐐銬的骨架暗自哀泣

在你飛剩下的沉默里

還有什么可以飛來

或許是你飛得太高了

留下空間的空

在我沉重的意識里

總有翅膀的暗示

雙臂呼扇成幻像

像畫著十字，又像驅趕

用不著風吹草就低了

草芽小心地抱住自己

等待地縫兒等待天機

用不著風吹草就低了

生來就帶著風的姿勢

你把雪花兒別在頭上

我把露珠兒攬在懷里

無所謂生也無所謂死

要只要一秋好風好雨

干枝梅

風雪中采一把干枝梅

摟著抱著干枝梅

俗名蠅子花的干枝梅

約等于你的干枝梅

沒有綠葉的干枝梅

形只影單的干枝梅

開不成梅花的干枝梅

永不凋謝的干枝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