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笑笑
人是一棵會行走的樹。
走到哪兒便扎根到哪兒,接受那兒的陽光雨露,偶爾念念自始至終的故土,想想自始至終的木。
我希望人的本質是木質,只會生長和搖曳。
可是,人需要時便把自己造成弓箭,獵殺鳥鹿,需要時便把自己劈成斧子,砍下其它的樹;需要便把自己造成舟車,一定要快過其它行走的樹。
行走,未嘗不是一種奢求。
行走是人類的一種本能,就必定有它的作用。
腳是人的有感覺的一部分肉體,大地是世代立足的根基,無論走到哪里,還在大地之上;無論飛有多高,仍要回歸大地。
我驚嘆于西亞的朝圣者,三步一跪拜,五步一叩首,朝著日落的方向,硬是一步一步捱到麥加,捱到了耶路撒冷。曾經看過一本書中寫到:這些朝圣者有很多死在了朝圣的路上,死的時候臉依然朝著西方。我很是不解,不明白意義何在,但如今我想通了一些,朝圣者無論死亡,都一步一步用雙足踩著大地把自己的心送上了回家的路。
這是一種信仰。
中國自古以來,苦行僧好像已經成了形容詞。但略微區別于西亞——他們的路更難走。西藏冰原,腳下的冰冷,頭上的熾熱,即使從陽關到拉薩僅垂直落差便三千米。近萬里的徒步跋涉,從白走到黑,從南走到北。我告訴爸爸,我們若是開車去西藏,路上一定要載他們一程。爸爸抿嘴沒有說話。幾年后,我在翻閱一些旅行者的記錄時,發現他們不約而同提到了同一件事---不要載朝圣者。說這些苦行僧朝圣者要的是走出一條通天之路,并不需要任何搭載,只是建議駕駛者遇見他們給他們留下一塊面包幾瓶水即可。讓他們在朝拜的路上,一路苦行。
這是一種回歸。
有時候,足下的力量不容忽視,也無可比擬。
近現代以來,天上地下水中都有了人的不知疲倦、神通廣大的座騎,連外太空也沒有漏掉??膳e一個最簡單的例子:上世紀以來,人類登頂珠峰一個又一個,然而并沒有哪一個是車送上去或者飛機扔下來的。這種極限的所在人類并非不能征服,而是除了他們自己再也創造不出更先進的機器。一步一個腳印,一步一點雪中,再高的山峰兩腳攀登,再陡深的谷雙足丈量。最豪邁的事不是登頂,而是成峰。
《八十天環游地球》中他們到過一個地方,這依然是資產階級的殖民地。這兒的人靠采珠為生,潛入到水下20米的地底,近海珍珠盛產,而對于他們,一公斤的蚌珠只能賺一美元。做這一行當的人不長命,卻總是有人前赴后繼,因為他們被需要;為什么被需要?因為除了人工,沒有任何機械可以代替得了。
這是一種天賦。
一個純人聲清唱組合的介紹中提到過一位音樂大師說過的話。人名我早已不記得,可是他無論是誰他說:“人類的嗓子是這世上最美妙的樂器?!比松眢w上的任何結構的出現都不是偶然,它們和腳一樣,承載著無與倫比的使命,也值得被重新認識,重新生命。
無論是拉薩的雪還是阿拉伯的沙,朝圣者風雪載途,風塵仆仆,立地風化為一個小丘;無論是登峰者還是采珠人,每一步都踏得大地神經震顫。沈從文說:“阿拉伯人在沙漠中用嘴唇觸地,表示皈依真主。意思是如此一來,雖不曾接近真主,至少已接近上帝造物?!?/p>
人是一棵行走的樹,
扎根于熱土,生長于大地,
吐出最后一口濁氣。
赤腳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