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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圓滑、功利的封建官僚

2020-07-09 10:37張新紀
新紀實 2020年1期
關鍵詞:春草行當功利

張新紀

莆仙戲《春草闖堂》劇目是由著名的劇作家陳仁鑒先生根據莆仙戲傳統劇目《鄒雷霆》改編,首創作于上世紀六十年代,1979年10月,由仙游鯉聲劇團復排演出,晉京參加國慶三十周年獻禮演出,一舉成名,轟動整個中國文化藝術界。該劇目后來陸續被全國幾十個劇種移植排演,這在當時戲劇界是首屈一指的。

《春草闖堂》劇目的成功絕非偶然的。一是當時中國剛剛結束一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在這場文化浩劫中,許多優秀的文藝作品都被列為“毒草”受批判,人民群眾看膩了嚴肅、說教的“樣板戲”,《春草闖堂》劇目強烈的喜劇效果,給觀眾帶來嶄新的視覺享受;二是該劇目通過環環相扣的劇情,塑造了春草、李半月、胡進、李仲欽等許多個性鮮明的舞臺形象,使劇目充滿非凡的生命力。莆仙戲《春草闖堂》作為鯉聲劇團的看家劇目,歷經四十年,至今盛演不衰,這在近代中國戲劇史也是絕無僅有的。

我作為一個資深鯉聲劇團演員,從藝近三十年里演過無數角色,但在《春草闖堂》劇目里扮演李仲欽是我舞臺表演生涯中最大的挑戰。這主要的原因是,我本人舞臺行當是莆仙戲的“末角”演員,而《春草闖堂》劇目中李仲欽這一角色,雖然劇目中只在五場和八場里出現,戲份不多。但他在劇中是焦點人物,分量很重。按角色行當劃分,他在莆仙戲屬于“老生”加“靚妝”行當。這種跨行當的表演,對演員來說,往往是吃力而不討好的。而且,這是個被幾代老藝人演繹過著名劇目里的“老角色”,前輩老藝人陳瑞金先生扮演該角色,其出色的演技和舞臺形象已經在觀眾心里定型了,要超越他是不可能的。因此說,演員跨行當飾演被定型的“老角色”得冒非常大的風險,一旦演砸了,整個戲也就失去傳承的意義。

在導演和前輩老藝人的再三鼓勵和指導下,我抱著豁出去和試一試的心理接受角色并認真研讀劇本。平時向前輩老藝人請教,惡補一些莆仙戲“老生”“靚妝”行當的基本功、程式功,并反復觀看之前老藝人版本的演出錄像視頻,從中“取經”,認真研究“李仲欽”這個人物。我發現劇中的“李仲欽”是個圓滑、功利的封建官僚,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無不圍繞“圓滑、功利”展開。例如在劇目第五場,他一出場就唱:“官居極品,位列三臺,燮理陰陽,調和鼎鼐?!焙偷腊祝骸靶⌒闹斏?,歷事三朝,天子十分倚重?!眲∽髡哂枚潭痰膸拙涑~和道白,就將其“圓滑” 的性格特征刻畫出來。

為了更好表現一個熟諳封建官場的“三朝元老”所謂的“沉穩”,我表演的時候,在唱腔、道白及表情、動作這些方面盡量控制在一定幅度內,做到不溫不火。在第五場表演中,我一出場就運用莆仙戲“老生”行當的手法基本功“三甲點”、“開扇打扇手”,步法則運用莆仙戲“靚妝”行當基本功“挑步三步行”,并在接下來與同鄉同僚的吏部尚書吳侗見面時的對白下功夫,將其圓滑老成性格特征體現出來。例如李仲欽在接見吳侗時見吳侗不答,盛怒坐下,他通過察言觀色便知道吳侗來者不善,但又不知就里,所以用試探的口吻說:“喔喔,大人今日降臨,面不愉之色,必有事故!”在講這句道白時,我盡量保持語氣沉穩,不卑不亢。表演動作時幅度偏慢,身段稍微側身直視吳侗,態度平和而略帶威嚴。當聽到吳侗:“老相國,你我同鄉,素來通家,我一向待你,尚無差錯之處,你何故下此絕手!”我在表演時用驚詫莫名的表情說:“此言何來?”當聽到吳侗說:“你叫你家女婿,把吾兒活活打死,于心何忍!”時,我就提高聲調說:“你……你說什么?”當吳侗說:“你不要裝聾作??!拙荊有家書到此,明明說,令婿薛玫庭,打死吾兒?!贝藭r的李仲欽的確不明真相,不是在裝聾作啞,所以在表演的過程中,我轉而用平和的口氣對吳侗說:“三人成市虎,只怕是傳聞失實?!辈⒏嬷獏嵌薄靶∨治凑摶??!碑斅牭絽嵌闭f:“令千金既未許人,因何命女婢春草,到公堂認婿阻刑?”此時的李仲欽立馬感覺這事定有蹊蹺,所以在吳侗說“只要你說一聲不是,我就馬上趕回西安府,把薛玫庭拿來千剮萬刈,以泄心頭之恨!”后欲走時,我稍微停頓一下,表示思考過程,緊接著說:“且慢!唉,吳大人,這事問我,我委實不知,因此不便答是,也不能言非。容老夫馳書回家,詢問明白,自有話覆?!蔽野堰@段對白過程這樣處理,目的是為了表現李仲欽這個老成持重圓滑、凡事留有后手封建官場老官僚的性格特征。

而接下來,看到胡知府獻媚邀功的來信后又聽院子報說:家中小姐到,他立馬就想到此時女人來京的原因。因此他苦笑說:胡知府為老夫報喜,今日果然三喜臨門。其實此時的李仲欽心里早有了處理問題主意,在他心里,無論如何,與他同鄉同僚的吳侗是不可能得罪。因此,當他聽到春草說:“常言道‘做官要察理現在就在宰相面前,評一個理。吳獨公子打死民女張玉蓮,薛生路見不平,代民伸冤,官府要怎樣判呢?”,而女兒李半月竟然跟春草一唱一和:“官府既不能除暴安民,又豈能禁絕英雄見義勇為,薛玫庭有罪即無罪?!焙?,才會勃然大怒:“哼,打死尚書公子,焉得無罪?”并唱:“小逆女壞盡家聲,無媒認婿,弄成笑柄。吳府居官,赫赫威名。他自懲兇,孰敢與爭?無端惹事,累我擔承!不自知恥,又敢來京。斷難為此失交情!”這一段唱詞再明白不過了,也充分說明他的立場。對一個長期浸淫在官場、凡事考慮功利的官場老手來說,他是不可能成全女兒的什么“義氣”,也沒興趣去理會誰是誰非,女兒和吏部尚書之間,孰重孰輕,哪能分不清?

在上述這場戲中,我始終圍繞李仲欽“老成、圓滑、功利”這些性格特征來表演。根據劇情發展,通過細節的表演,再區分李仲欽對待吳侗、王守備、春草、李半月等不同身份人物態度,將一個“官居極品,位列三臺”、“小心謹慎,歷事三朝,天子十分倚重”的封建官僚形象再現在觀眾面前。

正是這種凡事權衡功利的思想左右李仲欽的行為,在劇目中第八場被迫認婿也就是順理成章了。當他看到“轟動京畿,相邸門如市,全國賀儀同日至”和徐太師親領戶、禮、兵、刑、工五部大臣到邸為小姐慶賀婚期,已知事態擴大了,差點暈倒。再聽徐太師說:“老夫已將此事,奏明圣上,喜動龍顏,已御書匾額,命王公公備厚禮,隨后送來?!崩钪贇J聽后驚得須冠顫動,要知道,這是欺君大罪,輕則烏紗難保,重則危及性命。所以他在身不由己與眾大臣拜“御匾”會嚇得伏地顫抖不能起。這種情況正如劇種李仲欽唱的那樣:“冷汗津津透重衣,急風驟雨滿城飛,今朝方悔回書誤,何處討來辱沒兒?”“被客笑,把君欺,黃連苦味自家知,分明禍事臨頭日,豈是吉星照命時?”當他聽西安府知府胡進說:一奉到相國手諭,卑職歡天喜地,連忙把姑爺……李仲欽此時才知道問題出在他給胡進的回書上,于是急忙說:把我的信拿來!看信后他啼笑皆非,他萬萬沒有想到,居然回信被更改了。此時他對胡進極為不滿,又礙于眾多同僚在堂,不好發作,于是用諷刺的話對胡進說:“會辦事,會辦事?!焙M卻不明就里,以為是相國夸他,于是借題發揮,極力吹噓他是怎么大張旗鼓“送貴婿進京”的,李仲欽在眾大臣面前不敢發作,只氣得用扇子直戳他。在這段表演里,由于劇本科本提供的喜劇效果濃厚,劇情緊湊,絲絲入扣,我只稍微強調一些道白語氣和表情動作,就充分表現李仲欽此時對薛玫庭、胡進敢怒不敢言的心態,將劇情氣氛帶動起來,達到非常好的喜劇效果。

事情弄到這個地步,李仲欽已經無暇去追究書信是如何被改動的。權衡利弊,在面臨欺君的風險面前什么是最重要的,他是非常清楚的。于是他屈尊下求春草出面解圍,因為“天語煌煌難欺,百官一堂濟濟,朝庭不可得罪”當他得到春草“解鈴還仗系鈴人”的提醒時,于是對其“女婿”薛玫庭態度立馬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違心說:“賢婿真如百煉鋼,太華山上露鋒芒。吾女慧眼非皮相,百計周全, 幸得成雙。今朝恰是酬恩日,丈夫雖鐵膝,能不拜紅妝?”終于弄假成真,不得不認婿了,將喜劇推向高潮。

喜劇的特點是包含深刻現實的社會內容,《春草闖堂》之所以能為中國戲曲喜劇中的經典劇目,就是因為劇作家在該劇中塑造了李仲欽等眾多的真實可信的舞臺形象,他們言行反映了封建社會現實狀況,使其魅力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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