闞璃
南宋時期的山陰有一座沈園,沈園的一段院墻上曾題有兩闕《釵頭鳳》詞。時人皆知第一闕是詩詞名家陸游所寫,第二闕則是陸游曾經的妻子唐婉所作。這兩首動人的詞作相互唱和,互訴不可得的心痛,而這心痛后則是一段不可忘的往事。
一往情深深何限
紹興十四年(公元1144年),陸游和唐婉成婚。他們的婚姻是由兩家早早便決定的事情。陸游和唐婉是表兄妹,唐婉字蕙仙,是陸游的母舅、鄭州通判唐閎的獨生女兒。
唐婉和陸游二人從小就情誼相投,他們都能詩擅作,經常在一起吟詩誦對。青梅竹馬的兩人,年齡漸大后自然而然地暗生情愫。
唐陸兩家也算門當戶對。陸游,其父為臨安知府,母親為北宋名臣唐介的孫女,家世顯赫。而唐婉父親唐閎為六品鄭州通判,祖父唐翊是鴻臚少卿,亦出身名門。再加上兩家本就關系深厚,所有人都看好這樁婚事,陸家便以一件精美異常的家傳鳳釵當做訂婚之物訂下婚姻。
于是,唐婉和陸游成婚了。那年唐婉十五歲,正是情意初知的年歲。面對這個年長她五歲的夫君,唐婉也許早早地就做好了相守一生的準備。
成婚之后的唐婉和陸游果然恩愛無比。他們互相唱和,過著舉案齊眉、神仙眷侶般的生活。
沈園再見是舊人
唐婉是一個不善言語但內心聰慧的女子,她喜談詩詞,懂得禮儀而且善解人意。若是日子只這樣平靜地繼續著,在宋朝的無數女子中,她本不會顯出太多的不同。
但生活不可能一路都順遂人意,唐婉的婆婆是個嚴格的母親。因為陸游在結婚之前兩度參加科舉都鎩羽而歸,所以陸母才決定為陸游置辦下與唐婉的婚事。她希望陸游娶妻后能收斂玩心,靜心讀書。
陸家祖上為農,直至高祖時才取得功名,出任高官。而到了陸游父親一代,家勢則又有所衰頹,陸游的母親深知功名的重要,一心想讓陸游發奮。
她覺得陸游過于沉湎婚后和唐婉郎情妾意的生活,而忘了在功名上努力了。她曾幾次訓斥唐婉不要讓陸游分心,但沉溺于愛情中的陸游如何能為所動?唐婉只能承受這無端的指責,而無可奈何的陸母則一腔怒氣。
隨著時間漸漸過去,唐婉仍未有孕,陸母終于發作了,她求神問卜得到的是:“唐婉與陸游八字不合,先是予以誤導,終必性命難保?!?/p>
于是陸母幾次三番逼迫陸游休妻,陸游堅決不肯,直到最后陸母以死逼迫,陸游才含淚休棄了唐婉。
這場婚姻本可以是十分美滿的,卻最終在婆婆的壓力下走向了分離。后來,陸游依母親的心意,又另娶了王氏為妻,唐婉也迫于父命嫁給同郡的趙士程。
十年后,也就是紹興二十五年(公元1155年),那年陸游三十歲,在沈園之中,唐婉和陸游再次相見了。
攜夫出行的唐婉遇見了在禮部會試失利的陸游。
那種相見的苦楚、復雜,實在是旁人難以想見的,在征得趙士程的同意后,唐婉捧起酒杯向陸游敬了一杯酒,就以這杯酒,來慰往日的深情吧!
唐婉無心在沈園繼續游玩了。于是,在趙士程的陪伴下緩緩離去,只是走前仍忍不住回眸一看,他的身影已看不到了……
唐婉沒想到的是,陸游當時并未離去,失落的他提筆在沈園的墻壁上寫下了一首《釵頭鳳》,權作數年情誼的緬懷。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翌年春天,當唐婉懷著某種情思從沈園重又走過,在粉壁之上她讀到了這首詞,一時間情難自禁。
平心而論,趙士程待她極好,如今的生活也并非不如意——不必再忍受婆婆的冷眼和刁難,住在奢華的王府中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趙士程才情雖不如陸游,但也可以稱得上能詩善作。
只是趙士程終究不是那人!她從十五歲初嫁時便已付出了真心。
時隔一年,曾被休棄的唐婉竟決然地在同一塊粉壁上和下了另一首《釵頭鳳》。
她不是沒有想過——
趙家是皇家后裔,門庭顯赫,她以再嫁女子的身份嫁入趙家本來就被人輕看,若再傳出她與前夫藕斷絲連的閑話來,恐怕她將再難有立足之地。
如今題詞,她不會不知道將要承受多大的非議,又會有多少指責的目光和話語,但她決然提筆: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唐婉題下了這首詞后離開了沈園,在同年秋天抑郁而終。
曾是驚鴻照影來
陸游七十五歲時重回沈園,距其時已過了四十四年。這么多年了,再回憶時竟仍然記得清楚。
暮年的他再次路過沈園,心緒起伏,寫下了《沈園懷舊》:
其一
城上斜陽畫角哀,
沈園非復舊池臺。
傷心橋下春波綠,
曾是驚鴻照影來。
其二
夢斷香消四十年,
沈園柳老不吹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
猶吊遺蹤一泫然。
“曾是驚鴻照影來”,讀來何其動容!唐婉和陸游的故事,其實是一場念念不忘的錯過。
讓人替唐婉感到幸運的是,八十五歲的陸游仍對唐婉不能忘懷,他為唐婉寫下的最后一首情詩是《春游》:
沈家園里花如錦,
半是當年識放翁。
也信美人終作土,
不堪幽夢太匆匆。
唐婉是讓人為之心疼和欽佩的一個人。當世人只知道陸游對唐婉念念不忘、癡心不改時,那個一腔孤勇的女子在沈園毅然決然地寫下了本不該寫、不宜寫、不能寫的回應,來成全陸游的感情。
公元1210年,也就是寫下最后一首情詩《春游》的第二年,陸游病逝。
責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