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酥

王春迪

顧大掌柜的媳婦小名叫祥云，這些年，大伙都喊她祥云姐。后來她男人接了李大掌柜的班兒，成了老街首富海爺的大掌柜的，家里的丫頭、外頭的伙計改口稱她為太太，她聽不慣，像耳眼兒里進了個蟲子，非要讓你當著她的面兒改回來。

祥云姐是北方人，北方人喜歡吃面食，祥云姐就會做很多種面食，顧大掌柜的說她做面食有癮，幾天不碰面團兒，手會生瘡。祥云姐長得也像個面團兒捏的，白白胖胖的，還有一雙手指粗厚似男人般的大手。老街人夸一個人勤勞能干叫能出活兒，祥云姐就特能出活兒，忙起來像有四只手。當年東家海爺給老娘過壽，祥云姐本來是和男人去喝壽酒的，坐了半天，閑不住，就去幫廚，袖子一卷，一口氣給席面兒上做了九種長壽面，把滿院兒的人都給看傻了！

各色面食里，祥云姐最喜歡做的，就是桃酥了。

祥云姐每逢過年，都會做很多桃酥送給親朋鄰里。老街有幾家賣桃酥的，祥云姐不吃，她覺得那些桃酥又干又硬，還帶著一股子堿味兒。祥云姐做的桃酥，又酥又脆，吃完，牙齒上有果香，舌頭上有蛋香。祥云姐的法子，看起來很簡單。首先，揉好的面團，不能太干，也不能太濕，拿捏好這個度，是關鍵。本地人吃桃酥，喜歡往里頭加核桃，祥云姐事先都會將核桃烤一下，出了香味，再切碎。按面團子時，邊兒上不能按得太扁，不然火候不一，搞不好還會糊邊兒。祥云姐手大，一掌下去，恰到好處。餅壓完之后，祥云姐還要走一次蛋液，每回面餅還沒進爐子，大伙兒口水就已經流出來了。

吃祥云姐的桃酥，你得用手托著。為哈？這玩意兒太酥脆，你若用手捏著，稍一用力，準碎！

以往過年，男女老少，有不少人跟祥云姐要桃酥，年根兒本來事就多，祥云姐常常忙不過來。今年，男人當了大掌柜，家里有了幾個丫鬟，幫手多了，祥云姐便打算提前多做一些。

于是，臘月過半，濃濃的香氣便從祥云姐家飄了出來，老街上的貓，循著這香氣，圍著祥云姐家來來回回地轉悠。做好的桃酥，祥云姐用紙包好，紅線扎緊，她把這輩子的好交情都給想遍了，逐一標了名字，讓丫鬟挨個送去。

這一天，丫鬟出門送桃酥，正好遇到了急著出門的顧大掌柜，顧大掌柜看丫鬟手里拎著一包包的桃酥，也不問送哪，便急吼吼地囑咐丫鬟，把桃酥拿回去，不要亂送，等他回來再說。

丫鬟轉身回來，原話告訴了祥云姐，祥云姐心想，也是，今年，男人做了大掌柜的，結交的人更多了，保不準有哈盤算。

這么一尋思，一起勁兒，祥云姐又倒騰出了幾蓋子桃酥備用。

哪想，晚上，顧大掌柜回來，一問，才知道意思弄反了！

顧大掌柜告訴祥云姐：“今年和往年不一樣，我當了大掌柜的，幫東家打理幾十個鋪子，管著幾百號人吃飯。你給賬房、小掌柜、伙計送桃酥，人都講究個禮尚往來，會以為你是在‘釣魚，用這不值錢的玩意兒暗示人家給咱送年禮呢。人家拎著你的桃酥，嘴上謝你，心里愁著呢?！?/p>

話未說完，祥云姐急了：“不就是個破桃酥嗎，犯得著這樣嗎。我說你們這些男人，都是吃五谷長的，心眼怎么這么多呀！”

顧大掌柜一擺手，沒接話。

情在自己這兒，理卻在男人那兒，祥云姐終究還是聽了男人的話。年前年后，那一堆的桃酥，都沒怎么送出去。只是年初一時，一些親朋來拜年，或多或少地拿了一些當茶點、哄孩子玩。其他的，都讓家里的丫鬟小廝，當早飯或者夜宵吃了，膩得他們后來一見到桃酥，嘴里就反酸。

桃酥的事兒，好似就這么過去了?？刹痪?，有人嚼了幾句舌根子，竟然傳到了祥云姐的耳朵里，像是一塊大石頭，壓得祥云姐心口疼——

有人發現，祥云姐以往到處送桃酥，今年反而不送了，便猜想是哈緣由。往這條線兒一尋思，那還用想，還不是因為她老頭子當上了老街第一號大掌柜的！是啊，哪有大掌柜的媳婦，過年親自做桃酥送人的？

接著便有人說，其實，年前祥云姐做了不少桃酥，那香味隔著幾道墻都聞得到。只是呀，那桃酥做好了，今年不送給你我這樣的小人物罷嘍！

[責任編輯袁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