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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散文詩:在思想的隱喻里展開或釋放(十六)

2020-11-22 10:09
散文詩 2020年23期
關鍵詞:博爾赫斯大地記憶

讓我重新梳理一遍這文本的最后?!靶侣贰?是還要走下去的未來。新路不曾走過,因此它才是再生記憶的路。那么時間要流動。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時間水流從我的身上流過而不能復歸。這多悲傷! 詩人并沒有在語言上體現悲傷,而是把隱喻放在其中。事實上,每個人都對時間懷有敬畏。時間強大得不可戰勝,更是不可逆回?!拔壹橙〉乃?是有限的記憶,遺漏的水,是不曾記住的人生經歷,而存留在“我心底黑暗的池子里” 的水,則是留住了的記憶,那記憶卻是在黑暗里,有些看不清。但我怎樣才能感知這些不太清楚的記憶呢?為了能觸摸到這些記憶的溫度與質感,我不能只是看、想、回憶,我要把被時間剝蝕的“衰老孤單的手沉進這些水池”,為的是能與時間融在一起不分開,為的是能“抓住” 那就要失落的東西,把生命濡濕一些。某些東西,是在時間里軟弱下來的。它謙卑善良,總會讓人停下來,駐足觀望那樹上的茂密枝葉(昨天是一棵枝葉茂密的樹,我在樹陰下回想)??墒?,怎樣讓茂密枝葉的樹在靈魂深處婆娑起舞,從而讓記憶嘹亮起生命的雷電?“我” 在這里是有著精神性質的我。我的記憶,是帶有愛與夢的回響。那些水一樣的記憶是屬于自己的而不是別人的,為了記憶而掙扎著活。為了記憶,哪怕只有我一個人能讀到能看見,哪怕“我孤單”,我也“只在昨天里生活”。

詩人意欲表達這樣的一種思想:生命的消亡與記憶難分難舍。標題的“掙扎”,暗喻生命的律動,記憶的復活與消逝。如果記憶沒有了,那么生命也就不存在了。好在,記憶仍能讓他回顧昨天、現在與明天,觸摸到實實在在的生命本體。這種“冷抒情”所帶來的內心效果的震蕩,是一般人不能承受的。何況這震蕩,是來自內心對時間與記憶的嗟嘆與惋惜。詩文本諸多的屬性是隨著鏡像的出現而出現的,它定然對文本有著整體性的警醒作用。在聶魯達看來,這些似乎都很正常不過。他以普通、不值得一提的物象作語言的因子,也是人類的一種“泛感情” 存在。這些,恰恰是“四元素” 所能求證的。也就是說,自然物象的葳蕤蔥茂,也是徹底的“敞開” 或“解蔽”。在文本寫作中,隨手都可拿來為文本所用,并能讓語言素樸親切。因為人們對一些物像早已經司空見慣。

誠然,詩人以語言為載體,承載靈魂的訴說,構建了一個生存于斯毀滅于斯的大地。這個大地在詩人的眼里,是春的青澀與夏的蔥茂,是秋的豐贍與冬的冷凝。是郁然繁盛的精神家園在詩人心中的永遠。在這個永遠的精神家園里,只有死亡,才會消除痛苦的身體之疾;只有死亡,才能了卻苦難的折磨;只有死亡,才會消滅人類階層不平等的分化……這個精神家園里的詩人,比比皆是。他們是沉浸在神靈世界的里爾克、是“孩子的手照耀了我黑暗的手” 的安德拉德、是在生命的山水里“詩意棲居” 的荷爾德林、是被大地的糧食喂養得精神永存的安德烈·紀德……詩人,無懼死亡。而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浪漫主義者。他(她) 的思考,是一個時代的思考。他(她) 讓生命的祈望在一種“親密性” 中回歸本然,彰顯人類整體的大生命關懷、大悲憫情懷。

這種人類的大生命關懷與大悲憫情懷,是那般的美好,美好到了讓詩人時時想著要拯救或逃離現實。這也許正是性情孤傲的詩人與日益煩憂的社會生活夢想的“精神疏離” 有關。由此,我想起一位大哲學家的詩性之精神游歷:在德國北部菲爾德山的半山腰有一個森林小屋,簡單的陳設中只有木板和床。小屋的主人經常在屋前的長凳子上默坐,看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岡和繚繞在山上的白云,那是他的思想,還是他詩意的傾訴?只有他的心靈、群山和白云才可聽得見那些自然生命的籟響。這種“海德格爾似的孤寂” 所產生的詩意,讓詩人與哲學家向往。笛卡爾也經常用突然失蹤的方式躲到一個偏僻之地,過上一段非常人的隱居生活,得到一種“沒有被任何痛苦籠罩的幸?!?。美國詩人愛倫·坡也是如此,他能在幽靜的靈境中享受美妙的詩意,讓生命得以皈依。

博爾赫斯《沙漠》:“在距離金字塔幾百尺之外的地方,我彎腰掬起一把沙,然后走一小段距離,讓它靜靜地灑落。我低聲說:‘我在改變撒哈拉的面貌?!?我的行為微不足道,可是并不精警的說話卻很真確,而我本來以為說出這句話要用上一生的時間。這個記憶,是我在埃及停留期間最有意義的時刻之一?!?在經歷了初期“極端主義” 詩歌創作后,博爾赫斯開始了一種全新風格的幻想式的創作。他將神秘主義意蘊下的魔幻現實,臻于化境。詩句富有幻想性和主題的哲理性,強化了歷史與現實時空的界限,以 “無限數” 求證哲學思想的核心。而 “無限數” 的概念,盡管人們在現實世界中很難得到論證,但博爾赫斯能夠。他借助虛構完成虛構。以鏡子般的 “不確定性” 和時間的無法更改,介說生命的諸多無奈,傳承文本時序的循環,又能以無序的文字,組構龐雜的意象?!渡衬?證明的是“人本價值”?!案淖內龉拿婷病?是混淆現實與虛幻的手段?!叭吮緝r值” 也是人本意義。但是,當意義被改變的時候,這個意義就不再有意義了。它可能是一個符號,一個標識歷史曾有的進程,置放在時空段的一個標識。記憶所能存留的行為本質,卻是拉動整個世界的力量。它在一種特定的場域改變了這個“意義” 本身?!渡衬繁磉_的是對個體生命精神的肯定。是對 “改變意義” 的一種理解。它與人對世界的經驗分不開。是人類存在的一種必須具備的精神內涵?!稗淦鹨话焉场?,是細節,證明我們自身有著改變這個世界的手段和方法。對于看似難以達到的目標,實則不難,只要去做。哪怕最簡單的事情,這個世界也會多了這簡單之外的意義。在沙漠上建立永恒時光城堡不是不可能?!渡衬?是博爾赫斯面對問題的本質時所做出的一種“行為承諾”,或者說對“問題改變” 精神本質的考量。他強調“人本的價值” ——從虛無到存在,從存在再到虛無,再到對“人本價值” 的認定,都在證明思想價值是改變世界的重要理由?!熬嘟鹱炙装俪咄獾纳衬?,是我們常常忘記的、無法改變的一個現實存在。它虛空、龐大、可理解為一個維系某種觀念的大系統。這個大系統,并非牢不可破,它是游蕩的世界。能為人的記憶與幻想而存在,予以實現的思考。

與《沙漠》 相似,《沙之書》 的喻意,是可以無限翻閱的一部書,又是無法讀透的不存在的一部書。人的宇宙與自然的宇宙,有如“沙之書”。無限的概念是通過人類對空間的探索與提示,得出的結論。它以判斷為內容,其有限的實體,是非夢幻性的:“那就是自以為遠處的回廊和樓梯以及六面體會不可思議地停止——這是十分可笑的?!?透過既定現象,我們無法看到本質,單純龐雜的現象會讓人感到手足無措,從而失之于浩瀚、無窮大小?!渡衬?是博爾赫斯式的寓言,他讓不可能變成可能,他讓不可知變成可知。他找到了人的思想與宇宙的思想相互溝通的所在。如同人在現實中創造了夢境的一切。此循環可到達無限,此無限可揆度人本之外的一切,直面人類的生存問題。提供改變的力量,或者是借口。

博爾赫斯在歐洲、美洲和亞洲漫游的時候,他的幻想的迷宮一定是與現實接續在一起的?!渡衬?是生命個體在世界大范疇的精神漫游。這個精神漫游有著深刻喻義,它會賦予人類以大生命精神。讓人類在風、海洋、土地里進行思考,通過雨水和花進行交談,妥協地領會它們,記住或者忘卻它們。而生命的意義,在每個角落,無處不在。生命不會止息,文明也不會停滯。人類所憂傷的無法改變的,可通過幻想來接近?!靶袨椤?與“記憶”同樣具有價值,否則我們沒有存活在當世的意義?!熬嚯x” 是時空矩限,也是心靈矩限?!白钣幸饬x的時刻” 不是那些瞻仰歷史的存在,是為這個存在進行著“微不足道的行為”。這證明:世界的改變,可以由個體的思想來決定。在博爾赫斯看來,一瞬間的記憶與一生的記憶是相同的。

在“精神無根” 的時代,博爾赫斯還常常以“洞” 的概念來喻指其本象。洞是黑暗,是失落了的無盡光陰和茫然無緒的狀態?!岸础?與“精神無根” 間有一種縹緲混沌的關聯。世俗的庸人,日復一日甚或一生一世地沉湎其中。人類嘆惋的,不僅僅是生命的憂思和自然光輝對于人本的照鑒,更是要以人性的光芒對靈魂時時拷問。在這個時代,社會意識形態之原質力量,會對詩人的創作產生多大的影響?面對坎坷悲愴時,每個人的心境又將如何映照?是否都有著對于生命本態不能自如伸縮的巨大無助與無奈?他(她) 都渴望有一種神性的力量,讓一種孤寂在祈禱中與自己的前世靈魂相遇。這時,詩人內心涌動的——是毀滅和新生,是黑暗和明亮,是痛苦和幸福。讓我們在生命的另一個側面,讀到或看到一個又一個熾烈的景象,豐饒與自然相關的“本然之物”。

同樣的一些文本,語言卻是閃亮的。其主旨,是為了表現對于大地的熱愛和眷戀。如,阿根廷詩人里卡多·莫利納里的《站在普拉塔河邊唱給十一月的頌歌》:

某一天,田野、鮮花、綠樹,你們將把我記起;

大地,人們孤獨的祖國……你們將把我看望,

我獨坐河邊,看群群野馬沒入大河中央;

或者看著燈心草如何隨著潮涌風吹輕輕搖唱。

詩文本語言,表達著一位精神游子對故土依戀的情懷。亮麗、耀眼。在自然風光照耀下的亮色。那遠地故鄉的河水,照亮了詩人和孤獨的祖國?!按蟮亍?已然升華為一種精神符號。而詩人所擁有的,是另一個更高層面上的“精神故鄉”。即:一個人生命心靈的真正依附所在。這是他(她) 在抒寫詩作時非凡的生命體悟。這正是一位詩人與他生存的大地有著某種關聯的緣故。對于詩人而言,最難抑的,是他自身的命運與這個世界的某些關聯。詩人在大地上行走,大地上任何一種物質都會與他有關,活著與死亡,都是一個人生命中的一部分,是和諧肉體與靈魂之必然——在對物象附以精神時,精神的存在必然要高于一切的存在。就如同鳥兒,只有飛翔才最美,飛翔時帶動的天空最美。那么在鳥兒的眼里,天空存在最重要。

一個詩人不熱愛大地,就不是真詩人。梭羅說:“詩人和崇拜自然的人肩并肩地走,前者的天地更加自由。即使你是身處戶外,要是外面的門打開了,內心的門卻關閉著,也是沒有什么用的!”①他道出了人與自然的某種默契。也啟引了我散文詩創作的靈思。那些詩的“四元素”,時時都在我們的身邊,我們將如何發現,并在文本中作為詩的有效因子,加以利用?這確乎是一個很大的問題。詩歌寫作,離不開大地。大地盛裝著詩的有效因子。無處不在的詩歌元素,彌天漫地。如何采擷為詩所用?在對卑微事物的關懷里,我們將看到什么?悲憫。同情。慈愛。勸戒。等等,無不如此。因為有了詩,才有了超越于肉體之上的靈魂。因為有了靈魂,才有了構架于詩語言之上的思想的旋渦。在復雜的思考里,作為詩元素的積極冶煉者來說,也許散文詩的容涵量,最適合于文本喻象的存蓄。就像一座樹林,最適合盛裝大量的鳥鳴。這些鳥鳴,是一座森林的元素。缺之不可。若缺之,森林則無生趣。

如此,詩文本寫作,必須在每一句里,都有著思想脈波的閃動,都是在拷問一位詩人對生命苦難的忍耐力和承受力。但是,面對大地這個隱藏著巨大文本所在的依附,我們到底寫什么?又該怎樣來抒寫自己的內心?我們對于靈魂的闡示又會各自有著怎樣的不同?面對眾生,我們是否敞開了心靈深處最隱秘的地方,盛放悲憫和堅忍?我們是否伏下身來靜聆那些苦難、聽聽沁血沁淚的聲音?在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里,又會有什么樣的精神性質,能讓一位飽經風霜的詩人的靈魂得以安頓或救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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