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調解制度

齊樹潔/廈門大學法學院

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政局的逐漸穩定和經濟的快速發展，墨西哥發展成為全球重要的經濟體，但與此同時，各種社會矛盾和司法問題日漸顯現。在社會層面，活躍的市場貿易產生了大量新型民商事糾紛，這些糾紛依據原有的法律規定無法得到妥善解決；在司法層面，民事訴訟暴露出低效率、高成本的弊端。為了扭轉日益嚴峻的司法危機，墨西哥日益重視訴訟外糾紛解決機制(ADR)，調解制度由此進入快速發展的階段。

一、墨西哥調解制度概況

近年來，隨著民商事糾紛的不斷增多，墨西哥司法部門開始尋求更加有效、經濟的應對措施。部分州認識到調解的作用和價值，發起了調解立法運動，隨著影響范圍的逐漸擴大，最終覆蓋墨西哥全境。1997年，金塔納羅奧州（Quintana Roo）制定了《訴訟外糾紛解決機制法》（即ADR 法）。1999年，克雷塔羅州（Querétaro）也制定了《ADR 法》，并設立了專門的ADR 機構，該州因此成為20世紀末墨西哥唯一由法院提供調解服務的州。

21世紀初，受調解立法運動的驅動，很多州都制定了相關法律，但仍有少數州尚未開啟調解法律化進程。地方立法混亂、聯邦立法遲緩的局面持續到2008年。2008年6月，墨西哥《憲法（修正案）》頒布實施，其中第17條將實行訴訟外糾紛解決機制確立為一項憲法性義務，要求各州在8年過渡期內制定相應的法律。自此，墨西哥進入調解法律化的新時期。截至2015年，大多數州已進行調解立法并付諸實踐。

以瓜納華托州（Guanajuato）為例，除頒布相關法律外，該州在基礎設施、人員配置和宣傳推介上投入了大量的資金，還在幾個重要城市設立了調解辦事處。自2014年12月1日至2015年11月30日，該中心處理了7165 件案件，其中5450 件達成了調解協議。

在糾紛發生之后，當事人可以通過向調解中心或者私人調解機構提出申請，從而啟動調解程序。調解中心與私人調解機構的區別在于是否為有償調解。私人調解機構通過提供調解服務獲得報酬，屬于“社會自治型調解”，而調解中心提供的調解服務屬于“國家依附型調解”。如果雙方爭議的案件已經提交給法院，則當事人只能選擇調解中心進行調解。許多州的調解法律明確規定，在調解過程中，雙方當事人應當委托律師作為代理人。

墨西哥政府不但重視調解制度的立法和宣傳，而且意識到調解的可持續發展需要公眾的參與。這一認識不僅體現在創設校園調解、社區調解等新的調解類型，也體現在一般調解的過程中。例如，根據2005年頒布的《聯邦家事調解法》第39 條的規定，當事人不僅可以邀請調解所需要的任何專家參與家事調解，同時還可以接受調解中心以外的律師的建議或者調解方案。

公眾參與對調解制度具有重大的意義和價值。近年來，無論是校園調解中的大學教授、學生或者社區調解中的鄰居，他們對調解過程的順利進行及調解協議的達成都發揮著獨特而重要的作用。調解不僅涉及法律問題，也需要借助生活經驗和其他學科的知識。這就需要尋求當地民眾或專業人員的協助。墨西哥調解規則鼓勵調解機構充分利用這些資源，而非片面地依賴調解員的法律知識和溝通技巧。

二、調解的類型

由于歷史傳統以及調解實踐的差異，世界各國的調解形式多樣，并且仍在不斷創新。墨西哥在這一方面表現得尤其明顯，各州根據本州的實際情況進行立法，形成了不同的調解類型。根據適用場合和規則的不同，調解可以分為以下幾種：

一般調解。這是墨西哥最常見的調解類型。它既可以由官方的調解中心進行，也可以由私人機構進行。按照大部分州的立法規定，一般調解分為民事調解和刑事調解，其中刑事調解的范圍僅限于輕微的刑事犯罪?；谛迯托运痉ǖ睦砟?，刑事案件調解的內容主要是對被害人進行賠禮道歉和賠償損失，其中調解協議的賠償損失條款有可能約束法院的判決。

家事調解?！堵摪罴沂抡{解法》明確規定了家事調解的程序規則，旨在通過細化調解規則，更好地解決復雜的家事案件。例如，在涉及未成年人監護權的案件中，基于兒童利益最大化的原則，要求家事調解注意以下事項：（1）調解員應當仔細聽取未成年人的意見，并將其作為調解方案的重要指標予以考慮；（2）除非有正當理由，未成年人的監護人必須出席調解會議；（3）當法定代理人未出席會議時，調解員應通知其出席并給予不超過5日的準備時間。如果法定代理人依然缺席，則調解程序終止。家事調解的時限取決于具體案件的性質和復雜程度，但從第一次調解會議開始，調解期限最長不得超過6 個月。倘若調解過程中存在達成協議的可能性，調解時限可再延長6 個月。

校園調解。這是為解決小學生之間出現的糾紛而專門設立的調解類型。這類調解機構主要由在校大學生及大學教師組成。為了更好地開展調解，校園調解員首先需接受短期培訓，然后對各小學進行問題診斷，并根據診斷結果為產生問題的學生提供個性化治療。學校調解所診斷的問題包括辱罵、斗毆、盜竊以及破壞學校設施等。在調解過程中，表現優異的學生調解員有望被選任為州調解中心的官方調解員。

社區調解。這是墨西哥近年來興起的一種調解類型。糾紛的雙方當事人均是社區內部成員，糾紛的類型主要是社區噪音、寵物污染、車庫堵塞、兒童爭執、鄰里安全等。社區調解的優勢在于社區成員的參與，他們了解彼此的生活狀況，因此也更容易發現糾紛的癥結所在。經過短期培訓后，社區成員便可以在社區內開展調解工作，解決鄰里糾紛。

原住民調解。這是一項具有墨西哥特色的調解制度。墨西哥有50 多個原住民族群，其人口占全國的10%?；谠∶裉厥獾拿褡逄匦院臀幕瘋鹘y，政府對原住民實行某些特別的管理制度和政策。原住民調解的產生與原住民政策的變化息息相關。2006年，墨西哥在憲法修正案中重申文化多樣性的必要性，強調在尊重聯邦主權的前提下，尊重原住民的傳統習俗。因此，行政執法和司法裁判機關積極接納原住民傳統的組織形式和習慣法，在法律制度與原住民文化相互融合的過程中，逐漸構建原住民調解制度。以伊達爾戈州 （Hidalgo）為例，該州《ADR 法》第3 條將原住民調解員定義為“了解原住民習俗、文化、傳統、語言和價值觀的中立的第三方”。原住民調解與一般調解最大的區別在于，調解時應當考慮原住民文化、習俗等因素。對于原住民調解員的選任，如果符合原住民 “光榮人士”的標準，該調解員可以不需要經過國家的專業認證。

三、調解員制度

調解不僅要考慮客觀上發生或實際存在的事實，還須努力掌握當事人的感情、情緒、主觀想象等心理上、精神上的因素，并對癥下藥作出適當應對，這對調解員的職業要求提出了較高的標準。目前墨西哥尚未制定關于調解員的選任、培訓等事項的聯邦法律。各州通過立法設立了調解員的準入門檻，總體而言差異不大：（1）國籍要求。調解員應當是墨西哥公民，并享有民主政治權利。（2）年齡要求。這方面的立法規定略有不同。例如，墨西哥州(Mexico)《調解法》規定調解員須年滿30 周歲，《聯邦家事調解法》則規定調解員須年滿28 周歲。（3）學歷要求。調解員應取得相關專業的學士學位，但其專業并不限于法律。大多數州法律規定，專業領域只要是社會科學即可，如心理學、倫理學和社會學等。（4）培訓要求。調解員必須接受專業培訓并取得認證資格。以瓦哈卡州（Oaxaca）為例，調解員的培訓課程應達到150 小時以上，培訓合格的標準由培訓機構決定。培訓機構必須是官方組織或者國家認證組織。調解培訓內容主要是通過角色扮演培養申請人的實踐技能，提高申請人對調解過程的把控能力和應變能力。除此之外，申請人還須要完成司法調解中心100 小時的調解實習。在培訓合格后，申請人將獲得高級法院頒發的調解員證書。(5)品質要求。調解員必須擁有公認的良好品格和聲譽。(6)無犯罪記錄。一部分州立法要求調解員沒有故意犯罪的記錄，另一部分州只限定在一年有期徒刑以下的犯罪。如果罪行是盜竊、欺詐等嚴重損害聲譽的犯罪，則不論量刑長短都不得成為調解員。

符合上述任職要求的調解員在正式入職后，應接受調解中心或者私人調解機構的管理，遵守法律和機構的管理規定。調解員應當到司法調解中心登記并接受定期資格審查和業績評估。

首先，調解員應當積極推動調解程序的進行，努力促成雙方當事人達成調解協議。在調解過程中，雙方當事人通常無法清醒地把握案件的爭議焦點與法律問題，使得調解進展緩慢。為此，調解員應當積極主導調解程序，在聽取當事人陳述，整理龐雜的案件事實后，篩選出與糾紛有直接關系的信息，幫助當事人不固執于與案件無關的瑣碎問題，從而達到高效解決糾紛的效果。為使當事人能夠順利達成解決糾紛的協議，調解員應讓雙方當事人充分表達他們的訴求及其理由，吸收他們的不滿情緒，盡力獲得當事人的信賴，使他們認同調解的結果。

其次，調解員應當遵循中立、公正、保密、誠信的原則。調解的成功率和當事人的滿意程度往往取決于調解機構或者調解員的權威性、公信力和能力。調解員若無法做到中立地對待雙方當事人，公正地處理案件，并對調解過程保密，則必然會招致當事人的不滿，從而違背了調解的初衷。在以下情況下，當事人可以向調解機構提出書面投訴或者要求更換調解員：（1）調解員不遵守相關法律規定和程序；（2）調解員無正當理由怠于履行調解職能，不按期召開會議；（3）調解員不遵守保密原則，向調解程序以外的第三方提供信息或者為了自身利益使用這些信息；（4）調解員制定的調解方案違反強制性法律規定。

最后，其他禁止行為。除了遵守保密原則外，調解員還不得擔任調解機構處理的案件的證人、律師或者保證人，在調解過程中不得損害他人利益和公共秩序。

在下列情形下，調解員應當回避并將案件移交給其他調解員：（1）是本案當事人的配偶或其與當事人有近親屬關系的；（2）與本案有直接或間接利益關系的；（3）由于案件特殊性質或復雜性可能導致調解員無法勝任調解工作的；（4）調解啟動前6個月內與本案當事人存在業務關系的。

墨西哥各州大多設立了調解保密制度。調解保密制度禁止調解員和參與者將調解過程中所獲的信息披露給調解程序以外的任何第三人，也規定不得將這些信息用于后續的訴訟程序或者仲裁程序中。調解信息包括調解過程中涉及的數據、報告、評論、對話、協議或者當事人立場。當然，調解保密制度也存在例外情形。例如，《聯邦家事調解法》規定了兩種例外情形：（1）有跡象顯示在調解過程中存在威脅參加者身體或者精神的情形；（2）存在犯罪行為。某些州還將侵害未成年人的權益作為例外情形。當發生上述例外情形時，該案件不再受調解保密制度的約束，調解員應當及時將案件報告給調解中心，并向有關機關披露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