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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泉漢簡使節往來中的西域女性①

2021-03-30 05:32袁延勝
西域研究 2021年2期
關鍵詞:漢簡王夫人龜茲

袁延勝

內容提要:懸泉漢簡記載的使節往來中,有不少西域上層女性的身影,她們在中原漢朝與西域各地友好關系的發展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從漢簡的內容看,西域各地國王的妻子都有單獨向漢朝派遣使者的權力。西域向漢朝派遣使者的王夫人,不少是漢朝派去和親的公主或宮女,她們是維系西域各地與漢朝友好關系的重要紐帶。漢簡中西域各地上層女性派遣使者時間多在宣帝及其之后,這與該時期西域都護的設立、漢朝強大安定的形勢密不可分。

最近出版的《懸泉漢簡》(壹)(1)甘肅簡牘博物館,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陜西師范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懸泉漢簡》(壹),中西書局,2019年。和《玉門關漢簡》(2)張德芳,石明秀主編:《玉門關漢簡》,中西書局,2019年。,以及之前簡牘整理者引用的懸泉漢簡中有不少使節往來的內容,其中引人矚目的是簡文中的“鄯善王王賜妻”“龜茲王王夫人”“莎車王夫人”“疏勒王妻”“尉犁王王夫人”“烏孫公主”“右大將夫人”等內容,豐富了我們對漢代上層女性在使節往來中重要性的認識。以往的研究,盡管對懸泉漢簡所反映的鄯善、龜茲、烏孫歷史做了深入研究,(3)張德芳:《從懸泉漢簡看樓蘭(鄯善)同漢朝的關系》,《西域研究》2009年第4期,第7~16頁;張德芳:《簡論西漢和新莽時期龜茲的歷史地位及其與漢王朝的關系》,朱玉麒主編:《西域文史》(第五輯),科學出版社,2010年,第21~30頁;張德芳:《懸泉漢簡中的烏孫資料考證》,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編:《出土文獻研究》(第十五輯),中西書局,2016年,第358~368頁;初昉,初世賓:《懸泉漢簡拾遺》(七),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編:《出土文獻研究》(第十五輯),第330~357頁;張德芳:《西北漢簡中的絲綢之路》,《中原文化研究》2014年第5期,第26~35頁;張俊民:《敦煌懸泉出土漢簡所見人名綜述(二)——以少數民族人名為中心的考察》,《西域研究》2006年第4期,第1~11頁;張俊民:《西漢樓蘭、鄯善簡牘資料鉤沉》,《魯東大學學報》2013年第4期,第63~69頁;袁延勝:《懸泉漢簡所見漢代烏孫的幾個年代問題》,《西域研究》2005年第4期,第9~15頁。但從性別角度,對這些使節中女性群體的研究還存在不足。(4)學者已經注意到了漢簡中的和親女性、王后使者等問題,但相關研究還不充分。有關論述見黎虎:《和親女的常駐使節作用——以漢代為中心》,《江漢論壇》2011年第1期,第77~83頁;劉春雨:《從懸泉漢簡中的使者看西域與內地的關系》,《中州學刊》2013年第6期,第122~127頁。本文不揣淺陋,結合傳世文獻和簡牘資料,對這些簡中反映的漢朝與西域交往問題做一探討。

一 鄯善王賜妻

鄯善王王賜妻使者簡見于懸泉漢簡T0116號探方,簡文為:

(Ⅰ90DXT0116②:41)(5)甘肅簡牘博物館,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陜西師范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懸泉漢簡》(壹),彩色圖板第249頁,紅外線圖版第553頁。

對于這枚漢簡,張俊民把它歸入“懸泉漢簡的出入簿類文書”,認為該簡屬于“粟出入簿”(6)張俊民:《敦煌懸泉出土漢簡所見人名綜述(二)——以少數民族人名為中心的考察》,第5~6頁。。張德芳認為此簡:“鄯善王和王妻所派使者二人,路過懸泉置用飯兩次,每飯每人四升,用粟一斗六升。由東向西,從漢地回國。這是一份典型的接待記錄,內容包括被接待者的身份、姓名、人數、用飯次數、接待標準、開支情況以及客人去向?!?7)張德芳:《從懸泉漢簡看樓蘭(鄯善)同漢朝的關系》,第8頁。

該簡中引人矚目的是“王賜妻”的身份。眾所周知,鄯善原名樓蘭,是最早與西漢王朝交往的西域城廓之一。又因其在西域東端,是漢朝通往西域的必經之地,地理和戰略位置非常重要,因此在武帝、昭帝時期,漢朝和匈奴經常爭奪此地的控制權。樓蘭是個小國,既不敢得罪匈奴,也不敢得罪漢朝,首鼠兩端,搖擺于漢匈之間。征和元年(前92),樓蘭王死,繼立的樓蘭王親匈奴,多次遮殺漢使。昭帝元鳳四年(前77),大將軍霍光遣平樂監傅介子刺殺樓蘭王,立親漢的尉屠耆為王,更其國名為鄯善,并賜宮女為鄯善王的夫人?!稘h書·西域傳》載:“封介子為義陽侯。乃立尉屠耆為王,更名其國為鄯善,為刻印章,賜以宮女為夫人,備車騎輜重,丞相將軍率百官送至橫門外,祖而遣之?!?8)《漢書》卷九六上《西域傳上》,中華書局,1962年,第3878頁。這名和親的宮女,可惜沒有留下名字。但這絲毫不影響該宮女在漢朝與鄯善友好交往中的重要紐帶作用。張德芳說:“來漢朝貢,不僅有國王的使者,而且有王妻的使者。這個王妻,很可能就是漢朝的宮女。這枚漢簡雖文字簡單,卻透露了漢朝與鄯善以宮女和親后的歷史信息?!?9)張德芳:《從懸泉漢簡看樓蘭(鄯善)同漢朝的關系》,第8頁。張德芳認為這枚簡中的“王賜妻”就是昭帝時賜予鄯善王的宮女。

這枚漢簡的年代簡文沒有顯示,“并不知道是某年交往的使者?!?10)張俊民:《西漢樓蘭、鄯善簡牘資料鉤沉》,第65頁。張德芳認為:“該簡出土的探方,從宣帝五鳳到王莽居攝,各年號的紀年簡都有,大致可定在宣帝晚期以后?!?11)張德芳:《從懸泉漢簡看樓蘭(鄯善)同漢朝的關系》,第8頁。但所述年代有些籠統,下面結合考古地層學再進一步縮小其年代范圍。

這枚“王賜妻”簡位于懸泉漢簡T0116號探方第2層,該層共出土簡牘174枚,其中紀年簡28枚?,F列表如下(按年代順序)(12)該探方中還有散簡105枚,其中有9枚紀年簡,因為是篩出來的殘簡,沒有明確地層,就不再列入表中。:

表1 T0116號探方第2層紀年簡中的年代

從列表中可以看出,第2層中28枚紀年簡主要分布在漢宣帝(3枚)、漢元帝(20枚)、漢成帝(3枚)、漢哀帝(2枚)四朝,因此,這枚“王賜妻”簡的年代很可能是漢宣帝至漢哀帝時期的。但從28枚紀年簡中漢元帝時期占比最大(有20枚)來看,這枚“王賜妻”簡的年代是漢元帝時期的可能性最大。20枚漢元帝紀年簡中涉及元帝3個年號,其中涉及永光、建昭年號的簡多一些,那么,“王賜妻”簡是元帝永光、建昭年間的可能性更大。

漢朝立尉屠耆為王,并賜宮女為夫人發生在傅介子誅斬樓蘭王、傅介子被封為義陽侯之后。而傅介子封侯,封侯詔書系于元鳳四年(前77年)四月,(13)《漢書》卷七《昭帝紀》,第230頁。功臣表卻載四年“七月乙巳封”(14)《漢書》卷一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第669頁。,這應該是四月下詔封侯,七月落實。則賜宮女為鄯善王妻之事應在元鳳四年四月之后不久。漢朝在賜宮女為鄯善王夫人的同時,還在鄯善附近的伊循屯田,先設司馬,后置都尉,來鎮撫鄯善,使得鄯善成為擁護漢朝的重要力量?!巴踬n妻”簡,就是鄯善與漢朝友好交往的歷史見證。如果這枚簡是漢元帝永光年間(前43~前39年),則距元鳳四年已經三四十年了,即便按照T0116號探方中最早的紀年簡五鳳四年(前54)算,距離元鳳四年也二十多年了,不管是二十多年還是三十多年,時間都是很漫長的。在這漫長的歲月里,漢朝宮廷去的鄯善王夫人,確實發揮著維護雙方友好關系的紐帶作用。

實際上,漢朝賜宮女為諸侯王一類臣屬之妻,本身是件榮耀之事。如呂后時曾“出宮人以賜諸王各五人,竇姬與在行中”(15)《漢書》卷九七上《外戚傳上》,第3942頁。。后來竇姬生景帝,成為漢文帝的皇后。漢元帝的時候,呼韓邪單于朝漢,“自言愿婿漢氏以自親。元帝以后宮良家子王嬙字昭君賜單于。單于歡喜,上書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傳之無窮,請罷邊備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16)《漢書》卷九四下《匈奴傳下》,第3803頁。我們不知道當時的鄯善王尉屠耆是否也像呼韓邪單于一樣,提出了“愿婿漢氏以自親”,但起碼應該是很高興的。對于這次政治性的賜婚,漢朝也很重視,前引《漢書·西域傳》“丞相將軍率百官送至橫門外,祖而遣之”就是明證。懸泉漢簡“王賜妻”簡記載鄯善王和王妻都派使者來漢朝,一方面說明了鄯善與漢朝關系的友好,另一方面也說明漢朝和親宮女在雙方交往中的重要作用。

二 龜茲王王夫人

龜茲王王夫人簡見于懸泉漢簡T0114探方,簡文為:

2.?右使者到縣置,共舍弟一傳,大縣異傳食如式。龜茲王、王夫人舍次使者傳(第一欄)

堂上置八尺床臥一張,皁若青帷。閣內□上四臥皆張帷床內置(第二欄)

傳舍門內張帷,可為貴人坐者。吏二人道(第三欄)

(Ⅰ90DXT0114①:112A)(17)甘肅簡牘博物館,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陜西師范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懸泉漢簡》(壹),彩色圖板第193頁,紅外線圖版第497頁。

對于這枚漢簡,張德芳做了詳細解說。他說“此簡文字殘泐,但基本內容清楚。三欄文字,每欄兩行。主要講龜茲王夫人路過敦煌懸泉置的接待規格、居室擺設以及相關儀式。從行文口氣看,這種接待規格還要通知到龜茲王夫人沿途所有下榻之處。簡中‘縣置’當為并列關系,‘縣’指縣治所在地,相當于今天的縣城?!谩割愃茟胰眠@樣兼具郵驛接待功能的機構?!堋谋玖x即次第之義。兩字在漢代本可混用?!芤粋鳌赡苤府數刈詈玫馁e館?!缡健?,即按有關規定必須達到一定規格和條件的傳舍?!岽巍瘍蓜釉~連用,下榻住宿之意?! 撕熱??!馈c‘導’通,指接待人員在前開路導引。懸泉置地處戈壁,土房一院。來往客人就地將息,尊卑貴賤已難有上下。但是,貴為漢朝公主、龜茲王夫人路過此地,盡其所能以示尊貴,也不失漢地對王夫人的隆重禮遇?!?18)張德芳:《西北漢簡中的絲綢之路》,第30頁。對此簡的解釋,又見張德芳:《簡論西漢和新莽時期龜茲的歷史地位及其與漢王朝的關系》,第25頁,表述稍有不同。張俊民則從傳舍的標準角度做了闡述,他說:“傳舍的‘式’主要指傳舍的內部設施與家具陳設等。傳舍門內要張掛帷幔,方便客人起坐休息,堂內的床要有八尺大小,并有用皁色或青色的布做成的帷幔等等?!?19)張俊民:《敦煌懸泉置出土文書研究》,甘肅教育出版社,2015年,第482頁。對于該簡中龜茲王和王夫人所指何人,張德芳沒有明確指出,但從“貴為漢朝公主、龜茲王夫人路過此地”之語來看,他把該簡中的龜茲王夫人看做了烏孫公主之女、也號稱公主的“弟史”。王文濤認為此簡“反映了絳賓及其夫人同漢王朝的交往”(20)王文濤:《簡論漢朝與龜茲以和睦友好為主流的交往》,《龜茲學研究》(第五輯),新疆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49頁。。

龜茲在武帝、昭帝時由于受匈奴的影響,對漢朝并不友好,漢昭帝時期曾殺害校尉賴丹。宣帝本始四年(前70),長羅侯?;菰诔鍪篂鯇O回來途中,發西域諸國兵合五萬人攻龜茲。使龜茲王謝罪,并把殺害賴丹的龜茲貴人姑翼交給?;?,“惠斬之而還”(21)《漢書》卷七〇《?;輦鳌?,第3004頁。關于?;輸貧斊澷F人姑翼的年代,史書沒有明確記載。但宣帝本始三年(前73),光祿大夫?;莩止潓鯇O兵與漢兵五道擊匈奴,因功封長羅侯,封侯的時間在本始四年?!稘h書》卷一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載:“長羅壯侯?;?,以校尉光祿大夫持節將烏孫兵擊匈奴,獲名王,首虜三萬九千級,侯,二千八百五十戶。本始四年四月癸巳封,二十四年薨?!?第669頁)而《漢書》卷七〇《?;輦鳌份d:“時漢五將皆無功,天子以惠奉使克獲,遂封惠為長羅侯。復遣惠持金幣還賜烏孫貴人有功者,惠因奏請龜茲國嘗殺校尉賴丹,未伏誅,請便道擊之,宣帝不許。大將軍霍光風惠以便宜從事?!?第3004頁)則?;輸貧⒐靡硎窃谄浔臼妓哪攴忾L羅侯之后,漢朝“復遣惠持金幣還賜烏孫貴人有功者”之時。因此,?;輸貧⒐靡?,應在本始四年四月之后,很可能就在本始四年當年。。由于本始年間漢朝打擊匈奴的勝利,以及漢朝與烏孫關系的親密,極大影響了龜茲對漢朝的態度。龜茲王絳賓為了發展與漢朝的友好關系,便要求娶烏孫公主的女兒為妻,做漢朝的外孫女婿?!稘h書·西域傳》載其事曰:“時烏孫公主遣女來至京師學鼓琴,漢遣侍郎樂奉送主女,過龜茲。龜茲前遣人至烏孫求公主女,未還。會女過龜茲,龜茲王留不遣,復使使報公主,主許之。后公主上書,愿令女比宗室入朝,而龜茲王絳賓亦愛其夫人,上書言得尚漢外孫為昆弟,愿與公主女俱入朝?!?22)《漢書》卷九六下《西域傳下》,第3916頁。同傳載烏孫公主與翁歸靡生三男兩女,“長女弟史為龜茲王絳賓妻”(23)《漢書》卷九六下《西域傳下》,第3904頁。,則嫁給龜茲王絳賓是烏孫公主的長女弟史。弟史嫁給龜茲王的時間,史書沒有記載具體年代,只是放在長羅侯斬殺龜茲貴人姑翼之后。據前所述,長羅侯問罪龜茲,時間在本始四年(前70),(24)王國維《流沙墜簡》考證“長羅侯”時指出:“案?;葑员臼妓哪攴忾L羅侯后,凡四出西域。初封侯后漢遣惠持金幣賜烏孫貴人有功者,還,因發兵擊龜茲,誅其貴人姑翼,此一出也?!绷_振玉,王國維編著:《流沙墜簡》,中華書局,1993年,第163頁。則弟史與龜茲王絳賓成親的時間應該在此后不久,可能在本始四年或者地節元年(前69)。(25)張德芳提供有長羅侯本始五年的簡文:“入糜小石二石,本始五年二月乙卯,縣泉廄佐廣意受敦煌倉嗇夫過送長羅侯?!?Ⅰ90DXT0209⑤:17)此簡的本始五年二月,也即地節元年(前69)二月。張德芳認為簡中記載的“本始五年二月”之事,當為本始四年長羅侯?;莩鍪篂鯇O、圍攻龜茲后東返路過敦煌的記載。簡文及論述,見張德芳:《懸泉漢簡中的烏孫資料考證》,第358~360頁。又,張德芳認為龜茲王絳賓與弟史成親在地節四年(前66)。這可能是受了“元康元年,遂來朝賀”記載的影響。但絳賓與弟史成親后,《西域傳》載“后公主上書,愿令女比宗室入朝”,此后到元康元年入朝,肯定經過了一段時間,因此絳賓與弟史結親時間,未必在地節四年。張德芳的觀點,見其《簡論西漢和新莽時期龜茲的歷史地位及其與漢王朝的關系》和《西北漢簡中的絲綢之路》兩文。

張德芳認為“龜茲王絳賓娶烏孫解憂公主長女弟史為妻,是龜茲與漢、烏關系史上的大事,是龜茲與漢朝前后兩個階段的轉折點”(26)張德芳:《簡論西漢和新莽時期龜茲的歷史地位及其與漢王朝的關系》,第24頁。。事實確實如此,絳賓與弟史成親后,夫妻關系良好,龜茲與漢朝關系也日益密切。元康元年(前65),絳賓與弟史到長安朝賀,之后多次到中原內地,并深受漢文化的影響?!稘h書·西域傳》載:“元康元年,遂來朝賀。王及夫人皆賜印綬。夫人號稱公主,賜以車騎旗鼓,歌吹數十人,綺繡雜繒琦珍凡數千萬。留且一年,厚贈送之。后數來朝賀,樂漢衣服制度,歸其國,治宮室,作徼道周衛,出入傳呼,撞鐘鼓,如漢家儀……絳賓死,其子丞德自謂漢外孫,成、哀帝時往來尤數,漢遇之亦甚親密?!?27)《漢書》卷九六下《西域傳下》,第3916~3917頁。懸泉漢簡“龜茲王王夫人”簡,應該就是龜茲王夫婦某次到長安朝賀時路過懸泉置的記錄,是龜茲與漢朝友好交往的歷史見證。但問題是,龜茲自宣帝時期到哀帝時期,半個多世紀的時間里一直與漢親密友好,中間經歷了絳賓和丞德兩任龜茲王,那么,“龜茲王王夫人”簡是哪一任龜茲王和王夫人呢?

由于“龜茲王王夫人”簡沒有明確的年代記載,我們根據該探方的其他紀年簡做一推測。該簡所在的T0114號探方第1層共出土簡牘251枚,其中紀年簡25枚?,F列表如下(按年代順序)(28)該探方中共有三層,因簡文較多,我們只統計“龜茲王王夫人”簡所在第1層中的紀年簡。:

從列表中可以看出,第1層中的25枚紀年簡主要分布在漢成帝(5枚)、漢哀帝(13枚)、漢平帝(4枚)、孺子嬰(1枚)、王莽(2枚)五個時期,因此這枚“龜茲王王夫人”簡的年代很可能是漢成帝至王莽早期的。從第1層25枚紀年簡中漢哀帝時期占比最大(有13枚)來看,這枚“龜茲王王夫人”簡的年代是漢哀帝時期的可能性最大。哀帝紀年簡中建平年號的簡最多(11枚),那么“龜茲王王夫人”簡的年代很可能是哀帝建平年間的。

前引《漢書·西域傳》載“絳賓死,其子丞德自謂漢外孫,成、哀帝時往來尤數”,則絳賓可能在漢元帝時就去世。絳賓去世的時間,可能在漢元帝時期建昭元年(前38)之后。懸泉漢簡載:

3.詔醫偃√博皆以請詔治龜茲王絳賓病滿五歲咸以

詔書為駕□□軺傳共載

建昭元年十二月乙未朔甲戌□敦煌……

□敦煌以次為駕當舍傳舍從……

(ⅡT0216②:767)(29)張俊民:《簡牘學論稿——聚沙篇》,甘肅教育出版社,2014年,第353頁。簡文又見張德芳:《簡論西漢和新莽時期龜茲的歷史地位及其與漢王朝的關系》,第28頁。

張俊民認為該簡屬于“傳”文書。他說:“傳文書的時間是建昭元年(前38),其中反映出的漢王朝派醫生為‘龜茲王’‘絳賓’治病,前后共用了5年的時間。本簡不僅告訴我們龜茲王的名字叫‘絳賓’,與史書所記相符,還告訴我們更深層的含義:漢與西域的交往不僅僅存留在使者往來、西域小國的奉獻,還有醫學等更為廣泛的交往?!?30)張俊民:《簡牘學論稿——聚沙篇》,甘肅教育出版社,2014年,第354頁。張德芳認為該簡“內容是敦煌太守府發出的一份傳信,言偃、博兩位醫生五年前請詔為龜茲王絳賓治病,現東回漢地。敦煌以東途經各地要為之駕乘軺傳,安排住宿等等?!辈⒄J為絳賓“去世前的幾年里,王已進入暮年,體弱多病,朝廷派專門的醫治人員調治多年,而簡文是醫務人員回返的記錄?!?31)張德芳:《簡論西漢和新莽時期龜茲的歷史地位及其與漢王朝的關系》,第28頁。從該簡可知,建昭元年龜茲王絳賓已經生病五年了,但還活著。因為長期有病,可能在建昭元年不久后絳賓就去世了。也就是說,絳賓很可能在元帝末年去世。(32)張德芳認為“絳賓在位的時間當在宣、元兩朝,而死于元帝末年?!薄褒斊澩踅{賓至少在位34年,約于竟寧年間(前33年)去世?!狈忠姀埖路迹骸逗喺撐鳚h和新莽時期龜茲的歷史地位及其與漢王朝的關系》,第25、28頁。

既然漢元帝時期絳賓去世,則成帝、哀帝時期往來漢朝的應是龜茲王“丞德”。從表2紀年簡的年代都在成帝以后來看,則“龜茲王王夫人”簡中“龜茲王”應是“丞德”,簡中的“王夫人”應是龜茲王“丞德”的夫人,而非絳賓的夫人“弟史”。遺憾的是并不知道這位“王夫人”的名字。簡中這位“王夫人”與龜茲王到漢朝來,既印證了龜茲王丞德“成、哀帝時往來尤數”的記載,也見證了新一代龜茲王、王夫人與漢朝的親密友好關系。

表2 T0114號探方第1層紀年簡中的年代

三 莎車王夫人、疏勒王妻、尉犁王夫人

在簡牘整理者引用的簡文中,有莎車王夫人、疏勒王妻、尉犁王夫人等內容,揭示了莎車、疏勒、尉犁與漢朝的友好關系?,F分述如下。

(一)莎車王夫人

莎車王夫人使者簡見于張俊民的引文,簡文為:

4.神爵二年三月甲戌

莎車王夫人使者渠代等六人來□□畢

以次為駕一乘以載從者六人至□□□□□□不食戊午出

……

(ⅠT0309③:228)(33)此簡見于張俊民:《敦煌懸泉出土漢簡所見人名綜述(二)——以少數民族人名為中心的考察》,第11頁;張俊民:《簡牘學論稿—聚沙篇》,第360頁。

張俊民說:“本簡質地胡楊,完整,長22.7厘米,寬1.4厘米。下半段文字多不可釋。記錄神爵二年(前60)莎車王夫人派使者渠代來奉獻,出現的莎車使者人名是‘渠代’?!?34)張俊民:《簡牘學論稿——聚沙篇》,第360頁。

莎車是西域的大國,地理位置重要。宣帝時曾因立萬年為莎車王之事,引起風波?!稘h書·西域傳》載:“宣帝時,烏孫公主小子萬年,莎車王愛之。莎車王無子死,死時萬年在漢。莎車國人計欲自讬于漢,又欲得烏孫心,即上書請萬年為莎車王。漢許之,遣使者奚充國送萬年。萬年初立,暴惡,國人不說。莎車王弟呼屠征殺萬年,并殺漢使者,自立為王,約諸國背漢。會衛候馮奉世使送大宛客,即以便宜發諸國兵擊殺之,更立它昆弟子為莎車王。還,拜奉世為光祿大夫。是歲,元康元年也?!?35)《漢書》卷九六上《西域傳上》,第3897~3898頁。從“莎車國人計欲自讬于漢,又欲得烏孫心”來看,莎車國人是心向漢朝的,否則也不會立烏孫公主的小兒子萬年為莎車王。盡管萬年因為“暴惡”被呼屠征所殺,但元康元年(前65)漢朝的使者馮奉世殺掉了呼屠征,立了新的莎車王。既然新的莎車王為漢朝所立,政治立場應該是親漢的?!吧囃醴蛉恕焙喣甏巧窬舳?,距離馮奉世立新莎車王只有5年的時間,則該簡中莎車王夫人,應該是元康元年漢朝新立的莎車王的妻子。莎車王夫人派使者渠代等六人到漢朝來,反映了這位莎車王夫人與漢朝的良好關系。這表明這位莎車王夫人是親漢的,或者也可能是一位漢族女子。

《后漢書·西域傳》“匈奴單于因王莽之亂,略有西域,唯莎車王延最強,不肯附屬。元帝時,嘗為侍子,長于京師,慕樂中國,亦復參其典法。常敕諸子,當世奉漢家,不可負也。天鳳五年,延死,謚忠武王,子康代立。光武初,康率傍國拒匈奴,擁衛故都護吏士妻子千余口,檄書河西,問中國動靜,自陳思慕漢家?!?36)《后漢書》卷八八《西域傳》,中華書局,1965年,第2923頁。從記載來看,莎車從西漢中后期到東漢早期,一直仰慕中原地區的文化,與漢朝保持友好關系。其中,莎車王延“元帝時,嘗為侍子,長于京師”,從時間上看,這位莎車王延很可能是漢簡中這位“莎車王夫人”的兒子。如果真是這樣,則莎車王延“慕樂中國”可能也受到了其母親的影響。

(二)疏勒王妻

疏勒王王妻使者簡見于張俊民的引文,簡文為:

5.出粟四斗 以食踈勒王王妻使者呼留竭等十人獻事已罷歸人再食食四升西

(VT1310③:170)(37)此簡見于張俊民:《敦煌懸泉出土漢簡所見人名綜述(二)——以少數民族人名為中心的考察》,第5頁;張俊民:《簡牘學論稿—聚沙篇》,第351頁。

張俊民把該簡歸入“出入簿類文書”,并說該簡:“記錄懸泉置用粟四斗,招待了踈(疏)勒王王妻使者‘呼留竭’一行10人。每人吃兩頓飯,一頓(一食)是四升,數量不符。十人,每人吃兩頓飯,應是八斗?!?38)張俊民《簡牘學論稿—聚沙篇》,第351~352頁。該簡中“踈勒王王妻使者呼留竭等十人”,應是指疏勒王、疏勒王妻,即疏勒王夫婦共同派出的使者十人。盡管我們不知道該疏勒王夫妻的名字,但如同前面“龜茲王王夫人”簡反映出龜茲與漢朝的友好關系一樣,該簡中疏勒王夫婦派遣使者到京師來,也反映了疏勒與漢朝的友好關系。

《漢書·西域傳》載:“疏勒國,王治疏勒城,去長安九千三百五十里。戶千五百一十,口萬八千六百四十七,勝兵二千人”,“有市列,西當大月氏、大宛、康居道也?!?39)《漢書》卷九六上《西域傳上》,第3898頁。

《漢書》中有關疏勒國情況的記載相對較少,這使得我們對疏勒的了解也很有限。懸泉漢簡中有幾枚有關疏勒的簡文。豐富了我們對疏勒的了解:

(Ⅰ90DXT0208S:35)(40)甘肅簡牘博物館,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陜西師范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懸泉漢簡》(壹),彩色圖板第302頁,紅外線圖版第606頁。

7.甘露元年二月丁酉朔己未,縣(懸)泉廄佐富昌敢言之,爰書:使者段君所將踈(疏)勒王子橐佗三匹,其一匹黃,牝,二匹黃,乘,皆不能行,罷亟死。即與假佐開、御田遂、陳……復作李則、耿癸等六人雜診橐佗丞所置前,橐佗罷亟死,審。它如爰書。敢言之。

(ⅡT0216③:137)(41)胡平生,張德芳編撰:《敦煌懸泉漢簡釋粹》,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106~107頁。

8.客大月氏、大宛、踈(疏)勒、于闐、莎車、渠勒、精絕、扜彌王使者十八人,貴人□人……

(ⅠT00309③:97)(42)胡平生,張德芳編撰:《敦煌懸泉漢簡釋粹》,第133頁。

以上三簡有疏勒王派遣使者、疏勒王子貢獻橐佗情況的記載,這反映了疏勒與漢朝交往的密切。特別是第7簡記載的甘露元年(前53)使者段君所將疏勒王子的三匹橐佗,很可能是疏勒王子奉獻給朝廷的。結合前面疏勒王夫妻派遣使者情況看,在西漢中后期,疏勒與漢朝的關系無疑相當友好。

(三)尉犁王夫人

尉犁王夫人簡見于2016年張德芳的演講稿,簡文為:

9.甘露四年十二月□□遣長羅侯……

守候張譚送尉犁王王夫人使詣

□□以令傳……三月甲辰東

(ⅤT1511③:3)(43)張德芳:《懸泉漢簡中的中西文化交流》,《光明日報》2016年10月13日第11版“光明講壇”。簡文的完善,得到張俊民的幫助,特致謝意!

張德芳認為此簡“是公元前49年1月的某天,時在西域的長羅侯?;菖扇俗o送尉犁王及王夫人到京朝貢時留下的殘缺記錄”(44)張德芳:《懸泉漢簡中的中西文化交流》,第11版“光明講壇”。。對于簡文中的“使詣”筆者有不同的理解,我認為簡文中的“使”應指使者。懸泉漢簡中有一簡例:“出粟六升,以食守屬高博送自來烏孫小昆彌使,再食,東?!?ⅠT0110②:33)(45)胡平生,張德芳編撰:《敦煌懸泉漢簡釋粹》,第136頁。該簡“送自來烏孫小昆彌使”中的“使”,就是指使者。而簡中的“詣”是指“到”,可能是詣“行在所”(46)懸泉漢簡中有“詣行在所”格式的簡例。如“鴻嘉三年正月壬辰,遣守屬田忠送自來鄯善王副使姑彘、山王副使鳥不腞,奉獻詣行在所,為駕一乘傳”(ⅡT0214②:78),“使烏孫長羅侯惠遣斥候恭,上書詣行在所。以令為駕一乘傅”(ⅤT1311③:315)。分見胡平生、張德芳編撰:《敦煌懸泉漢簡釋粹》,第108頁、第142頁。,即到京師長安。也就是說,到京師長安的是尉犁王及王夫人的使者,而不是尉犁王及王夫人。因此,此簡應該是尉犁王、王夫人派遣使者到朝廷路過懸泉置時的記錄。

《漢書·西域傳》載:“尉犁國,王治尉犁城,去長安六千七百五十里。戶千二百,口九千六百,勝兵二千人。尉犁侯、安世侯、左右將、左右都尉、擊胡君各一人,譯長二人。西至都護治所三百里,南與鄯善、且末接?!?47)《漢書》卷九六下《西域傳下》,第3917頁。

尉犁的情況,史書記載不多,但從有限記載看,尉犁與漢朝的關系很密切。武帝征和四年(前89),漢朝打擊匈奴和車師的戰役中,就有尉犁的參與?!稘h書·西域傳》:“征和四年,遣重合侯馬通將四萬騎擊匈奴,道過車師北,復遣開陵侯將樓蘭、尉犁、危須凡六國兵別擊車師,勿令得遮重合侯?!?48)《漢書》卷九六下《西域傳下》,第3922頁。宣帝時期,漢朝使者衛司馬魏和意、副候任昌對烏孫狂王之事處置失當,朝廷“因收和意、昌系瑣,從尉犁檻車至長安,斬之”(49)《漢書》卷九六下《西域傳下》,第3906頁。。所謂“從尉犁檻車”一語表明尉犁不但地理位置重要,而且與漢朝關系友好。

“尉犁王王夫人”簡記載甘露四年尉犁王、王夫人派使者到漢朝,是尉犁與漢朝友好關系的歷史見證。遺憾的是簡中尉犁王、王夫人的名字缺載,期待以后出土資料彌補這一缺憾。

四 烏孫公主、右大將夫人

近期出版的《玉門關漢簡》收錄有1987年至1989年在懸泉置遺址采集的漢簡,其中就有兩枚有關“烏孫公主”和“右大將夫人”內容的簡文,揭示了烏孫與漢朝的關系。(50)烏孫公主和馮夫人是西域研究的一個熱點,已經有不少學者論及。本文僅就烏孫公主和馮夫人派遣使者之事做以闡述。對烏孫公主和馮夫人研究的論著有黎虎:《解憂公主出塞的歷史貢獻》,《北京師范大學學報》1979年第4期,第40~50頁;薛正昌:《西漢女外交家——馮嫽》,《固原師專學報》1984年第4期,第65~67、95頁;于偉平:《論解憂公主的歷史功績》,《新疆地方志》1996年第2期,第54~57頁;姚景洲,李艷華:《解憂公主與漢代西域初探》,《東南文化》2000年第3期,第88~91頁;張德芳:《〈長羅侯費用簿〉及長羅侯與烏孫關系考略》,《文物》2000年第9期,第91~95頁;張德芳:《懸泉漢簡中的烏孫資料考證》,第358~368頁;何海龍:《從懸泉漢簡談西漢與烏孫的關系》,《求索》2006年第3期,第209~211頁;李炳泉:《甘延壽任西域使職年代考——兼及馮嫽在冊封烏孫兩昆彌事件中的活動》,《西域研究》2013年第3期,第17~22頁?,F分述如下。

(一)烏孫公主

懸泉漢簡“送烏孫公主使者”簡的內容為:

10.□□□□□騎都尉安遠侯副衛司馬□□□□

送烏孫公主使者趙始□□□□

行在所以令為駕一封□

(1341A)(51)張德芳,石明秀主編:《玉門關漢簡》,彩色圖板第116頁,紅外線圖版第252頁。簡文的修訂參考了張俊民:《敦煌市博物館藏漢晉簡牘札記》(一),武漢大學簡帛網2019年12月17日首發,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3474。姚磊:《讀〈玉門關漢簡〉札記》(三),武漢大學簡帛網2019年12月6日首發,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3464。

該簡屬于傳文書,最早刊布于《敦煌漢簡》,(52)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敦煌漢簡》,中華書局,1991年,第270頁。因當時技術條件的限制,多數文字沒有釋讀出來,如該簡中“送烏孫公主”五個字都沒有釋讀出來。這次出版的《玉門關漢簡》采用了紅外線技術,釋文水準有了很大的提高,釋出了以前未釋出的文字,提供了珍貴的歷史信息。該簡第一行“騎都尉安遠侯”之前未釋的五字,按照詞例可能是“使都護西域”。(53)懸泉漢簡:“二人使都護西域騎都尉安遠侯吉謂敦煌……”(Ⅱ90DXT0213③:135),簡文見張德芳:《西北漢簡中的絲綢之路》,第32頁。而“副衛司馬”后面的字,張俊民釋為“吉”字,即鄭吉。(54)張俊民:《敦煌市博物館藏漢晉簡牘札記》(一),武漢大學簡帛網2019年12月17日。從整個簡文來看,該簡說的是西域都護安遠侯鄭吉派人護送烏孫公主使者的事。

該簡沒有明確的紀年,但從鄭吉封侯的年代看,應在神爵三年(前59)之后?!稘h書·西域傳》:“其后日逐王畔單于,將眾來降,護鄯善以西使者鄭吉迎之。既至漢,封日逐王為歸德侯,吉為安遠侯。是歲,神爵三年也。乃因使吉并護北道,故號曰都護。都護之起,自吉置矣?!?55)《漢書》卷九六上《西域傳上》,第3873~3874頁。功臣表載安遠侯鄭吉:“以校尉光祿大夫將兵迎日逐王降,又破車師,侯,坐法削戶三百,定七百九十戶。神爵三年四月壬戌封,十一年薨?!?56)《漢書》卷一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第672頁。鄭吉神爵三年四月封侯,十一年后即黃龍元年(前49)去世,則該簡的年代在前59年至前49年之間。

簡文中的“烏孫公主”,是指漢武帝時期為了打擊匈奴而嫁到烏孫的解憂公主。解憂公主出嫁烏孫岑陬的時間可能在元封六年(前105)或太初元年(前104)。(57)余太山:《兩漢魏晉南北朝正史西域傳要注》,中華書局,2005年,第159頁。解憂公主在烏孫生活了50余年,直到宣帝甘露三年(前51)將近七十歲時才回到內地。兩年后,公主病逝于長安。解憂公主在西域,很好地執行了漢朝制定的與烏孫結盟、共同打擊匈奴的戰略任務。在本始三年漢朝與烏孫夾擊匈奴的戰爭中發揮了積極作用。同時,烏孫公主積極協助朝廷做好西域的團結工作,自己的小兒子萬年為莎車王,長女弟史為龜茲王絳賓妻。公主還派自己的侍者馮嫽作為自己的使者,行賜諸國,獲得西域各國的尊重。

在已公布的漢簡里面,共有4枚明確記載有烏孫公主的簡文。第1枚為“上書二封。其一封長羅侯,一烏孫公主。甘露二年二月辛未日夕時受平望譯(驛)騎當富,縣(懸)泉譯(驛)騎朱定付萬年譯(驛)騎”(ⅡT0113③:65)(58)胡平生,張德芳編撰:《敦煌懸泉漢簡釋粹》,第137頁。,該簡記載烏孫公主向朝廷的上書之事。第2枚和第3枚記載為同一件事。第2枚為“甘露三年十月辛亥,丞相屬王彭,護烏孫公主及將軍、貴人、從者,道上傳車馬為駕二封軺傳,□請部。御史大夫萬年下謂(渭)成(城),以次為駕,當舍傳舍,如律令”(ⅤT1412③:100)(59)胡平生,張德芳編撰:《敦煌懸泉漢簡釋粹》,第138頁。,第3枚為“甘露三年十月辛亥朔,淵泉丞賀移廣至、魚離、縣(懸)泉、遮要、龍勒,廄嗇夫昌持傳馬送公主以下過,稟穬麥各如牒,今寫券墨移書到,受薄(簿)入,十一月報,毋令繆(謬),如律令”(ⅡT0114③:522)(60)胡平生,張德芳編撰:《敦煌懸泉漢簡釋粹》,第142~143頁。,這兩簡記載了公主從烏孫返回長安時途徑河西各地的接待情況。第4枚為尹灣漢簡“烏孫公主諸侯使節九十三”,該簡揭示了烏孫公主與故鄉楚王國的密切聯系。(61)袁延勝:《尹灣漢簡〈武庫永始四年兵車器集簿〉所見西域史事探微》,《西域研究》2008年第1期,第8~16頁。

這枚“送烏孫公主使者”簡,是目前所知載有“烏孫公主”字樣的第5枚漢簡,而且也是第一枚明確記載烏孫公主派遣使者內容的漢簡,意義很大。該簡中烏孫公主所派的使者是誰,執行什么任務,我們不得而知。但從烏孫公主使者簡中,我們還是感受到了烏孫公主對漢朝的殷殷之情。簡中的“使者”是烏孫公主與朝廷密切交往的紐帶。

(二)右大將夫人

懸泉漢簡中除了有烏孫公主的記載外,還有烏孫“右大將夫人”的簡文:

11.以食烏右大將夫人使者窮一人一食西

(1315)(62)張德芳,石明秀主編:《玉門關漢簡》,彩色圖板第111頁,紅外線圖版第247頁。

該簡最早刊布于《敦煌漢簡》,原釋文為“以食□右大將夫人使者辟一人一□□□”(63)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敦煌漢簡》,第269頁。,沒有把“烏”字釋出。根據《漢書·西域傳》烏孫“左右大將二人”的記載,(64)《漢書》卷九六下《西域傳下》,第3901頁。推定“烏”字后面漏一“孫”字,完整簡文應是“烏孫右大將夫人使者”。使者的名字叫“窮”,他吃了一頓飯就向西走了。

簡文中的“烏孫右大將夫人”指的應是解憂公主的侍者馮嫽,即馮夫人?!稘h書·西域傳》:“初,楚主侍者馮嫽能史書,習事,嘗持漢節為公主使,行賞賜于城郭諸國,敬信之,號曰馮夫人。為烏孫右大將妻,右大將與烏就屠相愛?!?65)《漢書》卷九六下《西域傳下》,第3907頁。馮嫽作為烏孫右大將的妻子,又作為烏孫公主的重要助手,在處理西域各國事務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甘露初年,肥王翁歸靡胡婦子烏就屠,襲殺狂王,自立為昆彌。此舉威脅到烏孫公主長子元貴靡的地位,漢朝遣破羌將軍辛武賢將兵萬五千人至敦煌,準備討伐烏就屠。危急關頭,馮夫人出面調停,事情和平解決?!稘h書·西域傳》載其事曰:“都護鄭吉使馮夫人說烏就屠,以漢兵方出,必見滅,不如降。烏就屠恐,曰:‘愿得小號?!壅黢T夫人,自問狀。遣謁者竺次、期門甘延壽為副,送馮夫人。馮夫人錦車持節,詔烏就屠詣長羅侯赤谷城,立元貴靡為大昆彌,烏就屠為小昆彌,皆賜印綬。破羌將軍不出塞還?!?66)《漢書》卷九六下《西域傳下》,第3907頁。馮夫人在解決這次烏孫的內部紛爭、穩定烏孫的政局中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

馮夫人甘露年間為使者處理烏孫內亂之事,在懸泉漢簡中也有體現。第1枚簡為:“甘露二年二月庚申朔丙戌,魚離置嗇夫禹移縣(懸)泉置,遣佐光持傳馬十匹,為馮夫人柱,廩穬麥小卅二石七斗,又茭廿五石二鈞。今寫券墨移書到,受薄(簿)入,三月報,毋令繆(謬),如律令”(ⅡT0115③:96)(67)胡平生,張德芳編撰:《敦煌懸泉漢簡釋粹》,第141頁。,第2枚簡為:“甘露二年四月庚申朔丁丑,樂官(涫)令充敢言之:詔書以騎馬助傳馬,送破羌將軍、穿渠校尉、使者馮夫人。軍吏遠者至敦煌郡,軍吏晨夜行,吏御逐馬前后不相及,馬罷亟,或道棄,逐索未得,謹遣騎士張世等以物色逐各如牒,唯府告部、縣、官、旁郡,有得此馬者以與世等。敢言之”(VT1311④:82)(68)胡平生,張德芳編撰:《敦煌懸泉漢簡釋粹》,第140~141頁。。第1簡應是懸泉置為迎接馮夫人做準備,第2簡則是樂涫派人找尋馮夫人等經過時丟失的馬匹,其中提到了馮夫人等經過時事情緊急,速度太快,以至沿途馬匹遺落。從簡文時間上推斷,在甘露二年二三月間,馮夫人曾緊急通過懸泉置,可能是去烏孫處理大小昆彌分立之事。

甘露三年(前51),烏孫公主“年老土思”,與三個孫子一同回到長安。馮夫人是否同行,沒有記載。但從后來“元貴靡子星靡代為大昆彌,弱,馮夫人上書,愿使烏孫鎮撫星靡。漢遣之,卒百人送焉”(69)《漢書》卷九六下《西域傳下》,第3908頁。來看,似乎馮夫人甘露三年也隨烏孫公主回到了京師,要么不會說“愿使烏孫鎮撫星靡”。

這枚“烏(孫)右大將夫人使者”簡的年代不清楚,很可能是在宣帝甘露年間。該簡馮夫人以“烏孫右大將夫人”的身份派遣使者到朝廷,讓我們再次看到了馮夫人在發展烏孫與漢朝友好關系中的身影。烏孫公主回到京師已經近七十歲了,馮夫人作為公主的“侍者”,即使稍微年輕一些,此時估計也有六十余歲了。(70)初昉、初世賓推測甘露三年,馮夫人的“年齡約六十至六十五歲”,見初昉,初世賓:《懸泉漢簡拾遺》(七),第337頁。馮夫人為漢朝與烏孫關系的發展貢獻了自己的一生!

五 幾點認識

從上面懸泉漢簡所記載的情況看,女性在漢朝與西域各地友好關系的發展中,起到了重要的、不可忽視的作用。這七位上層女性,除了龜茲王夫人親自到內地來,其余六位都是通過使者與漢朝保持聯系的,這反映了在對外交往中使者的重要作用。更重要的是,透過這些上層女性向漢朝派遣使者的行為,讓我們看到了她們親漢的政治態度。

通過前面的論述,我們初步取得以下幾點認識。第一,這些西域各地國王的妻子都有單獨派遣使者的權力。這從鄯善、龜茲、莎車、疏勒、尉犁、烏孫的王夫人或者王妻派遣使者的簡文就可以得到證明。如果此推論不錯的話,以后公布的漢簡中還會有西域國王的妻子派遣使者的記載。當然我們也注意到,不少使者是國王、王夫人同時派遣,如鄯善、尉犁,這可能與其出使的對象,表達的信息不同有關。如在出土的南昌?;韬顒①R墓奏牘中,就有?;韬罘蛉恕版鄙蠒疤蟊菹隆钡臓┪?,(71)有關簡牘內容見王意樂,徐長青:《?;韬顒①R墓出土的奏牘》,《南方文物》2017年第1期,第91~97頁。這反映出上層女性的交往對象是包括太后的。因此,我懷疑西域各王國的王夫人遣使到京師,除了聯系朝廷外,還有可能聯系皇室的上層,如皇太后、皇后等,以聯絡感情。

第二,這些向漢朝派遣使者的王夫人,不少是漢朝派去和親的公主或宮女。如解憂公主就是從漢朝到烏孫去和親的公主,鄯善王的妻子是漢朝的宮女,龜茲王夫人盡管是新一代龜茲王“丞德”的夫人,但卻是和親公主“弟史”的兒媳,是和親效應的延伸。解憂公主的侍者馮嫽嫁給烏孫右大將,應該也屬于廣義的和親范疇。莎車王夫人、疏勒王妻、尉犁王夫人,盡管史書沒有記載她們的族屬,但也不排除她們是內地漢人的可能。這些和親的公主或者宮女,向朝廷遣使,一方面與朝廷保持密切聯系、聽命于朝廷,另一方面也會及時向朝廷匯報情況,為朝廷的決策提供依據。如宣帝初年匈奴侵略烏孫,“公主及昆彌皆遣使上書”(72)《漢書》卷九六下《西域傳下》,第3905頁。,及時向漢朝匯報情況,請求朝廷出兵幫助自己,打擊匈奴。

第三,從這些女性派遣使者的時間看,基本都在宣帝以后。這與宣帝時匈奴日逐王降漢、西漢設西域都護、與西域各地交往日益密切的歷史大背景有關?!稘h書·西域傳》載:“自宣、元后,單于稱藩臣,西域服從,其土地山川王侯戶數道里遠近翔實矣?!?73)《漢書》卷九六上《西域傳上》,第3874頁。在漢朝對西域進行了有效管理的情況下,各地的國王、王后等紛紛遣使京師,這表明西域各地與漢朝的關系已經進入了一個親密友好、和睦相處的新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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