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善于溝通的玲瓏心
——也說《紅樓夢》中的平兒

劉春芳

（無錫商業職業技術學院，江蘇 無錫 214000）

縱觀一百二十回《紅樓夢》，作者用了相當多的筆墨來寫平兒。作為王熙鳳的陪嫁丫頭，賈璉的通房大丫頭（妾），她本性善良，富于同情心，又善于處變不驚，隨機應變，近侍重臣，身處權要，卻又從不弄權作勢；以鳳姐之威，賈璉之俗，竟能完美溝通、體貼周旋。在茯苓霜與玫瑰露事件中，她勸鳳姐“得放手時須放手”“什么大不了的事，樂得不施恩呢？”使柳家母女免去一場災難；賈璉偷娶尤二姐，平兒得知后告訴了鳳姐，后又見鳳姐殘忍肆意虐待尤二姐，她又把同情給了尤二姐，引起王熙鳳的不滿。尤二姐死，王熙鳳推說沒有錢辦喪事，平兒偷出二百兩碎銀子給賈璉，把局面應付過去。在紛繁的矛盾中，她也時常感到內心無告得悲苦，這是一個成功的典型人物。有關平兒的故事，盡管沒有起落明顯的動人情節，但細心閱讀體會就會發現，她的做事風格為人品性卻是貫穿始終的。

她的名字四次出現的回目中，即“俏平兒軟語求賈母”（二十一回），“喜出望外平兒理妝”（四十四回），“俏平兒情掩蝦須鐲”(五十二回)，“判冤決獄平兒行權”（六十一回），這些回目中可見，作者用了大量筆墨突出這個人物的特殊性格及重要性。兩次用到“俏”這個定語形容平兒，“遍身綾羅，插金帶銀，花容玉貌”是劉姥姥眼中的平兒，也是眾多大觀園女兒的普遍形象，容貌中并沒有突出的俏。二十一回“俏平兒軟語救賈璉”，通章也只寫了一句“賈璉見她嬌俏動情，便摟著求歡，被平兒奪手跑了”。四十四會“喜出望外平兒理妝”時也沒有渲染出平兒的俏，只一句“平兒依言妝飾，果然鮮艷異常，且又甜香滿頰”。五十二回“俏平兒情掩蝦須鐲”重點在“情掩”上，對平兒的形容和“俏”完全不用墨，那么，平兒之俏到底“俏”在何處呢？

在曹雪芹的筆下，“俏”平兒的“俏”，不在容貌，不在衣著，而是氣質之俏，心靈之俏。通過他的行事讓讀者感受到平兒的可愛可敬和善良，憑著一顆玲瓏心，在錯綜重疊的矛盾沖突中，平息搞定了鳳姐之“辣”與下人之“怒”，真真是人如其名，其最大法寶就在于積極有效的溝通。

1 平兒的理解式溝通

身為仆人，在溝通時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對此，平兒采取了理解式溝通。在心理學上，理解式溝通基于盡可能地理解對方的所作所為，表現為同感共情，在溝通中語氣平緩，態度和藹，力求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并以對方利益為出發點來進行合理適當的勸說?！都t樓夢》第六十一回，鳳姐讓平兒去調查王夫人的茯苓膏失竊事件，寶玉同情盜者，將事情攬在自己身上。平兒向鳳姐回話，鳳姐卻認為此事不該不了了之，她的主意是“叫他們墊著磁瓦子，跪在太陽底下，茶飯也不用給他們吃，一日不說跪一日，就是鐵打的，一日也管招了”。平兒聽了，勸解道：“何苦來操心？”得放手時須放手，“什么大不了的事？樂得施恩呢。依我說，縱在這屋里操上一百分心，終究是回那邊屋里去的，沒的結些小人的仇恨，使人含恨報怨。況且自己又三災八難的，好容易懷了一個哥兒，到了六七個月還掉了，焉知不是素日操勞太過，氣惱傷著的？如今趁早見一半不見一半的，也倒罷了?！边@話雖然是勸鳳姐得饒人處且饒人，但是卻處處站在對方角度想對方所想，顯示了對鳳姐的體貼與理解，這份理解，讓溝通順暢有效。

2 平兒的默契式溝通

平兒身為鳳姐的“心腹”，自然須懂鳳姐的心思，故她與鳳姐的溝通堪稱是默契式溝通。在心理學上，默契式溝通強調溝通雙方的互動和心領神會，其原則在于平日里善于察言觀色，細致揣摩對方的動機，捏準對方的心思，并做出合理的配合行為，以達到“無聲勝有聲”的溝通目的?！都t樓夢》第七回中，鳳姐初見秦鐘，未備禮物，鳳姐跟從的丫鬟、媳婦們，忙過去告訴平兒。平兒熟知鳳姐和秦氏厚密，遂自作主意，拿了一匹尺頭，兩個“狀元及第”的小金錁子，交付與來人送過去。鳳姐表面客套地說：“太簡薄些?！钡睦锇底再澰S平兒的體己與聰慧。再如《紅樓夢》第十六回，平兒借香菱來向璉鳳撒謊，掩蓋旺兒家的送來利銀一事，鳳姐“疼極反罵”之語，表明平兒對于鳳姐的了解之深，體察之微，算得上是丫頭里的佼佼者。第五十五回，她明白探春離家，必先從鳳姐這里開始作法，便竭誠支持探春改革，并委婉解說鳳姐在位不得不維持舊例的苦衷，使得雙方都有臺階可下，神的鳳姐贊許?？梢娖絻号c鳳姐深為默契，是鳳姐的心腹，也是得力助手。

3 平兒的換位式溝通

平兒處于賈璉與鳳姐的夾縫間，自然要努力平衡之種關系。她的法則就是換位式溝通。在心理學上，換位式溝通更強調站在對方的角度與立場思考問題，設身處地為對方考慮周全，包容對方的言行，并且幫助對方消除原有顧慮和想法?！都t樓夢》第二十一回中，賈璉與多姑娘幽會，事后被平兒發現一綹青絲，平兒以此來打趣賈璉，賈璉忙賠笑央求平兒替自己隱瞞。鳳姐來了之后詢問，平兒只裝看不見賈璉的眼色，卻笑道：“怎么我的心就和奶奶一樣？我就怕有緣故，留神搜了一搜，竟一點破綻兒都沒有。奶奶不信，親自搜搜?！兵P姐自然相信平兒，笑笑就過去了。此舉平兒雖然瞞哄了鳳姐，但是卻也是為了鳳姐著想，免去因醋海鳳波而破壞璉鳳感情，也是為了給璉留點一家之主的臉面。她以自己的體諒之心，換位思考，將大事化小，全面考慮到牽連的人物來化解矛盾，是個睿智的和事佬。

4 平兒的回避式溝通

鳳姐忙于家務的管理，抽不開身，很多時候不得不權力下放，讓平兒去代替她參與管理，當與其他主子共事的時候，平兒采取了回避式溝通?；乇苁綔贤ㄊ且环N間接的溝通方式，以避免雙方的直面沖突和對抗為前提，通過投過對方之所好，抓住對方的心理弱勢，來以退為進，把握溝通的主動性?！都t樓夢》第五十五回，鳳姐生病，由探春、李紈及寶釵管理大觀園，興利除弊，這與鳳姐的管理方式產生了矛盾。而平兒作為鳳姐派去協助之人，更是處于矛盾的中心。吳新登媳婦來鬧事，平兒先平息探春的怒氣，說：“那是他們瞅著大奶奶是個菩薩，姑娘又是靦腆小姐，固然是托懶來混?！庇窒蛱酱嘿r笑道：“姑娘知道二奶奶本來事多，哪里照看得這些？保不住不忽略?！彼渍Z說‘旁觀者清’，這幾年姑娘冷眼看著，或有該添該減的去處，二奶奶沒行到，姑娘竟一一添減。頭一件，于太太有益；第二件，也不枉姑娘待我們奶奶的情義?！逼絻旱倪@一席話，平息了眾人對于探春理事的質疑，支援及堅定了探春的改革決心，給了探春臺階下，卻又維護了鳳姐的形象，說得可算是妥帖周全，連探春也直言“不但沒氣了，我倒愧了”。

平兒憑借其多變的溝通手段贏得了主子們的信賴，成為大觀園主子不可獲缺的左膀右臂。她玲瓏可愛，智慧善良，像五十五回中寶釵說的那樣“你張開嘴，我瞧瞧牙齒舌頭是什么做的，從早起來到這會子，你說的這些話，一套一個樣，也不奉承三顧念，也沒見你說奶奶才短想不到，也沒三姑娘說一句，你就說一句；橫豎三姑娘有一套話出，你就又一套話進去；總是三姑娘想到的，你奶奶也想到了，只是必又有個不可改的原故……她這遠愁近慮，不卑不亢，她奶奶便不是和咱們好，聽她這一番話，也要自愧的變好了，不和也和了?！崩罴w也戲稱平兒“你就是你們奶奶的一把總鑰匙”，可見平兒的重要性，可貴的是平兒還“平兒矜才，不使氣，不恃寵，不市恩，不辭勞怨，有古名臣事君之風”。

《紅樓夢》塑造了眾多人物形象，給我們展示了各種各樣的紛繁人生，賈府的丫鬟中，平兒做人的難度可謂最大。在炙手可熱的鳳姐身旁，能保留一襲寧靜的綠茵，吹來一股和煦的暖風，求和求善，實屬不易。她處處以玲瓏之心，寬容之道，良善之舉，縮小事態，化解矛盾，解決問題。她不是庸俗的和事佬，而是為人平和醇厚，善良通透，有一顆大智慧的玲瓏之心。平兒這個人物身上蘊含的生活智慧及其帶給人的啟迪，恐怕是別的藝術形象難以提供的。

平兒，不平，善良玲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