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祖輩教養社區干預實驗研究及啟示

□俞 峰，馬頌歌

祖輩參與家庭孫輩教養，承擔撫育孫輩責任的現象在世界范圍內十分普遍，這種現象通常被稱為“祖輩教養”“隔代教育”“隔代撫育”（下文均統一為“祖輩教養”）。在我國，祖輩參與家庭早期教養有助于家庭功能的實現，在觀念上已深入人心，但有關為祖輩育孫提供科學指導和支持服務的相關研究和實踐均相對缺乏。從已有的研究來看，關于祖輩教養的探討主要集中在成因、優勢、不足等方面，亟須祖輩教養支持相關的理論研究。從現實生活來看，社區是開展祖輩育孫支持服務的絕佳陣地，但當前以社區教育為依托為祖輩教養提供支持的實踐也較為稀缺。因此，本文全方位梳理了美國學者在祖輩教養干預實驗研究中取得的理論成果，重點分析基于賦權增能視角下的祖輩干預實驗的設計思路，為國內祖輩教養干預理論研究提供參照視角，為高?？蒲腥藛T及社區工作者開發相關祖輩教養支持方案提供實踐指南。

一、美國祖輩教養社區干預實驗概況及其特點

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美國撫育孫輩的祖父母數量迅速增加。根據美國人口普查局的數據顯示，2010年約有7.3%（750萬）的兒童居住在祖父母家中，其中一半以上的祖父母負有主要教養責任。［1］而1970年撫育孫輩的祖輩占比僅為3.2%（220萬）。［2］其中，非洲裔兒童最有可能與祖父母同住，占比12.2%。［1］酗酒吸毒、父母監禁、家庭暴力、艾滋病等是造成祖輩撫育孫輩現象的主要原因。［3］相關研究表明，祖父母撫育孫輩給祖輩尤其是非裔祖輩帶來了嚴峻挑戰。對自身健康的擔憂、財務困難及為孫輩提供良好生活的能力，是非裔祖父母最緊張的問題。［4］同時，由于對自身受教育程度的擔憂，祖輩常感到力不從心。除此以外，祖父母還面臨社會孤立、角色混亂、心理壓力等多方面的挑戰。［5］

為幫助祖輩應對育孫過程中的多重挑戰，提升祖輩的撫育能力，解決祖輩面臨的教育、健康、財務、心理等問題，在美國聯邦政府、社會團體、科研人員、社區工作者等的共同努力下，美國形成了較為完善的祖輩教養支持體系。2018年，美國國會通過了《支持祖輩育孫法》（Supporting Grand-parents Raising Grandchildren Act），法令授權在美國社區生活管理局下成立祖輩育孫咨詢委員會，主要職責是將已收集的育孫信息、方法、資源進行整合，形成解決方案并推廣到祖輩群體，為他們提供支持。［6］其中，較為成熟且具有代表性的育孫支持方案之一是由高?？蒲腥藛T在社區實施的祖輩教養干預實驗。

1.實驗概況

祖輩教養社區干預實驗指的是為幫助祖輩應對育孫挑戰，提升祖輩育孫的韌性，高?？蒲腥藛T與社區工作者合作，以社區為基地，以帶孫祖輩為干預對象，在某個干預周期內，研究人員、社區工作者以課程、項目、組織等為載體向干預對象提供育孫指導服務，并以質性或量性評估工具對干預效果進行分析的一種教育實驗。干預目標中的祖輩育孫韌性（resilience）指的是祖輩應對復雜多變的育孫挑戰的能力。［7］

以“American Grandparents Intervention”為主題在Google學術平臺梳理有關文獻，并結合美國學者的文獻綜述發現，21世紀以來，美國祖輩教養干預實驗研究進入高速發展期，取得了豐碩成果，研究方法更加多元，對主題、過程和結果的測量更加標準化、系統化。從這一時期的專家學者看，Cox、Whitley、Kelly、Robert D.Strom、McCallion、Zauszniewski等來自全美各州高等院校的教授對祖輩教養干預實驗進行了長達15年以上的追蹤研究，他們大多擁有社會工作專業或教育心理學專業背景。從研究數據和分布看，自2001年以來，通過檢索22項美國祖輩教養干預實驗項目文獻發現，這些干預實驗分布在亞利桑那州、紐約州、俄亥俄州、佐治亞州、密歇根州、加利福尼亞州等12個州，并對22篇文獻的公開數據進行初步統計得出，共有2 503位美國祖輩參與相關干預實驗研究，其中少數族裔祖輩1 960位，占參與總數的78.3%；非裔祖輩1 439位，占少數族裔的73.4%，占參與總數的57.5%。

研究者以社區為單元，以少數族裔帶孫輩尤其是非裔祖輩為主要對象實施干預，以幫助祖輩應對健康、法律、教育等多方面育孫挑戰為目標，以賦權實踐、教育支持小組、需求清單診斷、跨學科案例管理等多樣化研究方法為手段，為祖輩設計個性化支持解決方案，并通過評價追蹤機制評估干預實驗的有效性。評估結果表明，美國祖輩教養干預實驗提升了祖輩賦權意識與能力，改善了祖輩身心健康，更新了祖輩育孫技能，增強了祖輩育孫的自我效能感和應對挑戰的能力。美國祖輩教養干預實驗的成功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動聯邦政府支持祖輩育孫政策與法案的出臺。

2.實驗特點

通過梳理，我們發現了5項具有較強代表性的美國祖輩教養干預實驗（見表1），其代表性體現在三方面：第一，研究者的代表性。研究者長期發表祖輩干預實驗相關研究論文，進行了至少15年的追蹤研究。第二，研究方法的代表性。所選的研究方法均是美國已有祖輩干預實驗的主要研究方法。第三，評估手段和研究結果的代表性。既有質性評估手段也有量性評估手段，均驗證了相應祖輩教養干預實驗設計的有效性，并取得了預定的干預效果。

考察表1所列的5項美國祖輩教養干預實驗，可以發現干預實驗具有以下共同特征和差異特點。共同特征包括：第一，從干預實驗目的看，干預實驗旨在幫助祖輩應對在健康、法律、育孫技能等方面的挑戰。第二，從干預對象特征看，干預對象以少數族裔特別是非洲族裔為主，其中又以女性祖輩為主。第三，從干預效果看，相關干預提升了祖輩的育孫韌性，包括身心健康、教養能力等諸多方面。差異特點包括：第一，從干預內容看，干預的內容載體可以是課程或項目，也可以是團體組織。第二，從干預方法看，研究者創立了包括賦權實踐、教育支持小組、需求清單診斷、跨學科案例管理等差異化干預方法。第三，從評估手段看，研究者偏好在賦權實踐中采用以焦點小組或個別訪談在內的質性評估手段，而在其他干預實踐中則偏好圍繞相關指標進行隨機對照實驗評估。

二、以賦權增能為視角的祖輩教養干預實驗探究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在對美國祖輩教養干預實驗進行分析發現，賦權增能視角普遍受到研究者的偏愛。賦權被獨立作為干預實驗的研究方法，而增能則被研究者視為干預實驗效果評估的重要維度。鑒于賦權增能在美國祖輩教養干預實驗中的廣泛運用及出色的干預效果，結合國內實際情況，引入基于賦權增能為視角的祖輩教養干預實驗研究，推動國內終身教育者進行祖輩教養項目開發具有重要意義。

表1 美國祖輩教養干預實驗概覽

1.賦權增能的意涵與視角

賦權增能（Empowerment）被廣泛運用在美國祖輩教養干預實驗中，取得了良好成效，成為干預實驗中的重要方法論?！癊mpowerment”是在社會工作、社區健康教育和社區心理學中發展起來的概念，被譯為“賦權”“增能”“賦能”等?！渡鐣ぷ髟~典》認為賦權的過程即為幫助個體提高經濟、政治和人際等能力，將改善自己在家庭、組織和社區中的狀況為必要目的。［13］社區心理學家拉帕波特（Rappaport）認為賦予權力是個體、組織和社區有效地采取行動改變其生活和環境的過程和結果。［14］羅伯特·亞當斯（Robert Adams）認為賦權是個體、團體和社區控制自己的情況，行使權力和實現自己目標的能力，賦權過程能夠最大化地提高自己和他人生活質量。［15］綜上所述，“Empowerment”是一個賦權和增能的過程，而受益的對象是個體、組織和社區三個層面。

“賦權”和“增能”是緊密相關又相互區別的概念，兩者共同構成了“Empowerment”的核心意涵。在以賦權增能為視角的祖輩教養干預實驗中，“賦權”指保障祖輩老年人的學習權利，拓展祖輩的學習空間和學習渠道，進而使祖輩獲得并行使參與社區變革與發展的權力?！霸瞿堋敝赴l掘自身優勢，掌握運用優勢資源的能力，提升祖輩在育孫中的自我效能感及應對風險挑戰的韌性，提高祖輩參與社區變革的能力?？梢园l現，“賦權”是“增能”的前提，“增能”是“賦權”的目標。需要指出的是，賦權增能與終身學習的目標不謀而合，賦權增能為終身學習帶來了新的視角，終身學習又是賦權增能的必要途徑。

以賦權增能為視角的祖輩教養干預實驗的特點是以賦權為前提，以學習為方法，以增能為目標，以干預課程、干預組織等為載體，引導祖輩采取積極有為的態度，發掘自身的資源和優勢，發展批判性思考的能力，更新祖輩的育孫方法，提升祖輩自我效能，并進而上升到組織和社區層面，與組織、社區共同成長，參與或影響組織和社區事務決策。在幫助祖輩應對紛繁復雜的育孫挑戰的同時，賦權增能也有利于組織完善管理和決策，幫助社區發現漏洞，創新工作方法，為祖輩和居民創造更美好的生活和學習環境。由此，“賦權增能”自下而上在個體、組織、社區之間傳遞。

2.以賦權增能為視角的祖輩教養干預實驗設計

在以賦權增能為視角的祖輩教養干預實驗設計中，卡羅爾·考克斯（Carole Cox）和達芙林·喬斯林（Daphne Joslin）的賦權設計較為典型。兩位研究者的賦權干預設計在賦權載體、賦權層次等方面表現出各自的特點。

卡羅爾·考克斯是以賦權增能為視角的美國祖輩教養干預實驗研究的集大成者，在這一領域的研究已經長達20年?？伎怂沟母深A實驗以團體課程為載體，其設計理念是個體賦權是社區賦權的基石，強調個體賦權的重要性。干預課程的目標包括個體層次和社區層次兩個方面，即在個體層次增強祖輩育孫技能與自我效能感，在社區層次提升祖輩向社區反饋需求和建議的能力。其干預實驗總體設計思路如圖1所示。

在個體層次賦權方面，課程包括賦權性質、自尊、溝通、損失、悲傷、行為問題、性、艾滋、藥物濫用、法律、服務體系導航、宣傳等主題。課程采用視頻、演講、討論和角色扮演等方法。研究者通過課堂觀察發現，非裔祖輩參與者愿意分享他們的育孫經驗，甚至挑戰權威和彼此的觀點。［8］評估結果表明，在小組學習環境中，祖父母能夠通過交流分享獲得其他參與者的肯定與評價，并對小組內共同關切的問題進行反思，從而使祖輩在參與賦權學習小組中逐漸發掘自身優勢，提升自我效能感，最終將自己視為“專家”?？伎怂箯娬{個體賦權是社區賦權的基石。在社區層次賦權方面，賦權設計強調社區工作者應使參與者意識到祖輩群體的意見對社區變革的至關重要性。因此，賦權干預實驗的意義不僅在于個體，更重要的是通過社區工作者的賦權讓祖輩參與解決問題，并幫助其認識自身的長處和能力，從而更好地向社區爭取福祉。評估結果表明，祖輩可以將賦權干預中所挖掘的優勢傳遞給社區工作者，幫助發現影響社區居民學習效果的因素，這對社區響應祖輩需求并提供個性化學習解決方案至關重要。

圖1 考克斯賦權課程干預實驗設計思路

與考克斯的賦權設計不同的是，達芙林·喬斯林的干預實驗以組織為載體，其設計理念是突出組織層次的賦權作用，并且賦權增能在個體、組織、社區三個層次實現貫通。喬斯林在新澤西州創建了“祖父母作為父母”的組織（簡稱GAP）。GAP組織由非洲裔祖輩、社區倡導者及政府代表組成，干預設計的核心是GAP會議，會議主旨在于邀請祖輩分享成就與問題，并提出解決方案以滿足祖輩育孫支持需求。GAP會議最大的特色是賦權增能從個人、組織延伸到社區層面。祖輩被邀請擔任社區規劃小組代表，在GAP組織協助下通過請愿等形式游說各級民選官員，代表祖輩家庭進行宣傳。干預實驗結果表明，祖輩通過在GAP組織中貢獻智慧，增強了祖輩育孫信心和問題解決能力，賦予了祖輩團結和領導力，激發了自身推動社會變革的潛能。［9］

喬斯林的賦權干預設計特點是由祖輩、社區倡導者和政府代表組成的GAP組織將原本相對獨立的三個層次以“所有人合作制”方式聯合起來，使得賦權在三個層次之間傳遞。各方支持將祖輩視為變革推動者，將社區倡導者作為解決問題的伙伴，將政府代表作為民意對接的渠道，將三方聯合組織打造為賦權增能的平臺，一方面有助于提升祖輩應對育孫挑戰的韌性，另一方面也有助于社區公共事務的解決。學習活動發生在賦權傳導的任一環節，祖輩在討論議題、組織活動、反饋意見的過程中擁有了廣泛的學習機會，在合作和領導中提升了發現和解決問題的能力，并通過與社區、政府密切溝通，成為了解決社會問題的重要角色，增強了公民責任感。喬斯林賦權干預設計的成功表明，祖輩干預實驗研究不止可以提升祖輩育孫技能，還能夠運用賦權增能作為一個紐帶將個人、組織和社區連接起來，使學習活動發生在任何時間和地點，在提升祖輩育孫動能的同時，助推組織變革和社區發展。

三、美國祖輩教養社區干預實驗的啟示

美國祖輩教養社區干預實驗的引入能夠為我國終身教育研究者提供有益的啟示。

1.需求診斷：精準干預施測

在美國，以非洲裔為代表的少數族裔祖父母一方面擁有撫育孫輩的文化傳統，另一方面又面臨著經濟危機、健康威脅等諸多育孫挑戰，因而成為研究者普遍關注的干預對象。由于不同族裔在文化傳統、教育理念等方面的差別，所以，每次干預實驗只針對某特定族裔的祖輩進行干預，聚焦干預對象后，可精準診斷干預需求，從而制定行之有效的干預方案，大大提升干預的有效性。由此，在國內開展祖輩教養干預實驗應縮小干預對象的范圍，聚焦干預對象的特質，如在上海開展祖輩教養干預實驗研究，可考慮聚焦外省市來滬撫育孫輩的祖父母。在進行需求診斷時，研究者可開發相應祖輩教養的需求量表，由家庭成員共同填寫，了解父輩、孫輩對祖輩教養的評價和期望，并以T檢驗等方法進行分析，綜合評估祖輩的育孫優勢和學習需求，提升需求診斷的科學性。

2.賦權增能：變革學習理念

賦權增能在祖輩教養干預實驗中的應用，提供了一個廣闊的學習平臺和契機。社區教育的實質是為社區居民提供一種旨在改善生活質量的學習環境。［16］祖輩在賦權干預中分享自己的育孫經驗與困惑，參與群體的討論與意見建議，設計與管理組織內部活動，向社區和政府部門表明自身的權利和意見，學習活動發生在任何時刻、任何地點，這也是大學習觀的生動體現。這就要求干預研究者要盡一切可能為祖輩提供一切可以支持祖輩學習的環境和資源，扮演好支持者、協助者的角色。事實上，賦權增能視角提供了一個我們理解社區教育和社區學習的基礎。祖輩老年人以終身學習為理念，獲知和教育有關的可以改善其生活的技能和資源，共同學習，更新育孫方法與技能，提升自我效能感，增強祖輩向所在社區反饋教養學習需求的意識和能力，在實現了人的全面發展同時也為社區變革提供了動能。這一過程正是終身教育的生動實踐；同時，也拓寬了社區教育的實踐方式，反哺了學習型社區建設。

3.整合資源：構建支持體系

達芙林·喬斯林的賦權增能干預設計的成果表明，在個人、組織、社區間可以進行賦權增能的傳遞，其中組織所發揮的上傳下達的中介作用尤為重要。由祖輩代表組成的中介組織能夠代表祖輩的育孫需求，從而有效地調動祖輩參與的積極性，發揮祖輩主體性。同時，作為社區管理下的重要組織，社區管理者參與其中，使得祖輩的學習需求和對社區變革的意見可以高效地反饋給社區管理層。政府部門代表的參與也增加了祖輩反饋民意的渠道?？傊?，在國內祖輩教養干預實驗中，研究者要善于整合資源，調動各方積極性，建構包括高校教育者、社區管理者、祖輩代表、政府部門在內的資源聯動機制，培育“合伙制”組織，培養杰出的組織領袖，共同為祖輩應對育孫挑戰提供支持。

祖輩教養干預實驗為終身教育領域實踐者提供了有效性的案例，也為老年教育、社區教育領域研究者帶來了方法論啟示。即以終身學習理念為引領，以賦權增能視角為方法，以干預課程、干預組織等為載體，為帶孫祖輩提供科學育孫學習支持方案，提升祖輩應對育孫挑戰的韌性，增強祖輩育孫的自我效能感，以學促建，開拓社區教育新的實踐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