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王

每年陰歷三月初一，是陳家莊最熱鬧的日子。

起得大早，方圓二三十里的人螞蟻一般直趕到陳家莊來。拉車的、賣牛的、做生意的、兒女成媒的，都是忙忙碌碌，不過，來看熱鬧的還是占了絕大多數，其中來看獅王表演的又占了絕大多數中的絕大多數。

要說獅王陳紅賓，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陳紅賓從小就跟父親學舞獅，十幾歲開始登場演回回。別看他小小年紀，那踩板凳、上老桿一點都不含糊。

陳紅賓一輩子走過多少地方，不記得了，反正每年都要帶隊出去表演，連北京城都進過呢。家里的獎狀收拾了，可以放一籮筐。人可能都是為了某一事物而生的，陳紅賓就是為了舞獅而生。

陳紅賓最拿手、最叫絕的應該還是在幾十米高的老桿上做各種高難動作，金雞獨立在上邊放完一掛大鞭，任憑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沒本事，不敢叫獅王。

陳家莊每年要請兩臺大戲，東村一臺，西村一臺，兩臺戲總是要比賽著唱。觀眾的多少，就是給他們表演優劣的最好評價?？墒?，逢著獅王上老桿的話，兩臺戲都要啞火。

廣場中央矗立著一根高大的電線桿，上邊設置了簡易的平臺，兩根粗大的繩索斜斜地牽引在老桿頂端。已入花甲的獅王陳紅賓，帶著獅子獅孫在繩索上做著各種花樣表演，他們攀援而上，靈巧如猿猴，在喧天的鑼鼓聲、吶喊聲、口哨聲中，漸漸爬上幾十米高的老桿。

當那個滿頭雪白的老人站在老桿頂端，施展他那招牌式的“金雞獨立”，放完一掛大鞭的時候，場里所有的人都被震住了。大家高呼著“獅王，獅王……”熱烈地鼓起掌來。

俗話說，淹死的都是會水的。獅王最后一次表演的時候不幸失利——因為血壓，老伴勸他不要上了，讓大徒弟演回回就行了。他不聽，說沒啥事，徒弟上跟他上不一樣的，他還是獅王。結果就出事了。

獅王在老桿上忽然覺得頭暈，接著一個趔趄，一頭栽了下來。本來上老桿表演必須要系安全帶，可是獅王就是不系。沒想到怕處有鬼，這一次真的出事了。

獅王就是獅王，在半空做了個翻轉，避免了一頭栽下的慘劇?？墒菐资椎睦蠗U，跌下來還是摔折了腿，送到縣醫院，命是保住了，卻成了殘廢，要靠輪椅才能完成行走，再也上不了老桿了。

獅王一出事，各家學舞獅的子弟都得到父母、妻子的禁令，說獅王舞了一輩子的獅子，最后落個殘疾，你們哪個比獅王還獅王？獅王的徒子徒孫面面相覷，默默聽從了家人的規勸。

獅王說不動自己的徒弟、徒孫，只能無奈地推著輪椅溜閑。以后三月初一大會，陳家莊再不舞獅，陳家莊的大會似乎也沒過去那么熱鬧了。獅王經常推著輪椅到廣場看看，呆呆地看著老桿，愣愣神，然后嘆嘆氣回去。

獅王的最后歲月一直是抑郁的，抑郁的獅王帶著滿腹遺憾走向了另一個世界。獅王之后，再無獅王！

廣場后來整修鋪水泥，有人嫌老桿礙事，提出要拆除了老桿。村長卻不同意，村長說老獅王雖然走了，但老獅王的精神不會走，我就覺得他還在上邊精神抖擻地舞弄獅子呢。這是文化，陳家莊特有的文化，一定要保留。

聽說獅王的大弟子來福后來又開始搗鼓舞獅。他鼓動一群年輕人參與，又四處推銷他的舞獅隊，慢慢搞得有了聲色。陳家莊每年三月初一大會，他都帶隊回來助興。但獅王那招金雞獨立沒人再敢使用，人們看了，都紛紛說老獅王的雄風難以再現了。

那根老桿一直在廣場中心矗立著。一面紅旗插在桿頂，鮮艷奪目，迎著風獵獵地擺舞。

【作者簡介】呂海濤，洛陽市作家協會會員。在《中國青年》《小小說月刊》《百花園》《中山日報》等報刊發表散文、詩歌、小小說多篇。

責任編輯 烏尼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