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王國維之“古雅說”

李韻

摘 要： 中國現代美學發端者王國維在康德、叔本華等人形式主義美學的基礎上提出了“古雅說”理論，標志著王國維學術研究由“哲”轉“文”、由“西”轉“中”、由抽象的理論探索轉向具體的學術研究。這一理論融匯中西，貫通古今，既彌補了康德、叔本華審美范疇論和藝術天才論的缺陷，也拓寬了中國美學的審美領域，是中國傳統美學和西方現代美學的一次巧妙融合。

關 鍵 詞： 古雅說;王國維;美學價值

王國維作為中國現代美學的創始人，用創造性的美學研究揭開了中國現代美學的序幕，發表了一些頗有建樹的美學論文：《〈紅樓夢〉評論》《論哲學家和美術家之天職》《古雅之在美學上之位置》以及系統性美學著作《人間詞話》。[1]這些研究成果表明王國維在接受西方理念的基礎上，又根據中國美學的獨特追求做出了創新和發展。本文選取《古雅之在美學上之位置》（以下簡稱《古雅》）一文中所提出的“古雅說”進行探討，這一理論是對西方美學中“天才說”“優美”與“崇高”等觀念的補充。王國維從中國傳統美學中拈出“古雅”這一概念，反映出中國人獨特的審美心理和追求，中西審美文化的區別由此可見一斑。

一、“古雅說”的理論背景

《古雅》一文中對古雅的解釋是“形式之無優美與宏壯之屬性者，亦因此第二形式故，而得一種獨立之價值，故古雅者，可謂之形式之美也?！盵2]由此可以看出“古雅說”的提出是建立在西方形式主義美學思想的基礎上的，因此要探討“古雅說”就要先從康德等人的美學理論說起?？档抡J為美是無功利性的，美被天才所界定，只有天才才有創造美的能力。王國維大體上是贊同這些觀點的，在文中他提出“美之性質，一言以蔽之曰：可愛玩而不可利用者是已?！薄懊佬g者，天才之制作也?！钡瑫r，他也發現了康德理論的不足之處，“又其制作之人，決非必為天才，而吾人之視之也，若與天才所制作之美術無異者”[2]，非天才創作的可與天才作品等量齊觀的藝術品又該如何界定呢？王國維認為這樣的作品有一種藝術形式美，不恃天才而是依賴人力而成，故以“古雅”概之。除此之外，“古雅說”還對西方美學中“優美”和“宏壯”的概念進行了補充。王國維指出：優美使人平和，而古雅也可使人暫得休息;宏壯使人產生敬仰之情，而古雅也可引起驚訝之感，故古雅既是“低度之優美”，又是“低度之宏壯”，其位置應處于二者之間。

由上我們可以看出，“古雅”這一概念生成于王國維將西方美學引入中國時所發現的需要彌補的“空隙”，那么他又為何選取了“古雅”二字呢？其實“古雅”一詞并非王國維首創，盛唐時期王昌齡就將詩歌的審美風貌分為“高格”“古雅”“閑逸”“幽深”“神仙”五種，南宋詞議家沈義父在《樂府指迷》中提出“吾輩只當以古雅為主?！盵3]可見古雅原意是指一種古樸而雅致的美學風貌，王國維從形式美的角度賦予了其全新的美學內涵。此外，如前面所說，古雅是一種不恃天才而賴人力的藝術，人力指的就是后天可以達成的修養之力，這也是傳統文化中歷來為文人所推崇的，如曹丕的“文以氣為主”，孟浩然的“吾善養浩然之氣”，韓愈的“氣盛”說都是在指這種修養之力。

同時，“古雅說”又與中國傳統美學理念有不同之處，傳統美學中主張將美功利化，如有美善相樂、文以載道的思想，但“古雅說”力圖去掉這種功利化，使美回歸美本身。所以說，“古雅說”融合了中國傳統美學和西方現代美學，卻又不同于任何一種，而是體現了貫古通今、整合宇宙的兼容思維。

二、“古雅說”的美學解讀

《古雅》一文中提出“一切之美，皆形式之美也?！倍叛艅t是“形式之美之形式之美?！睂酵鯂S在《叔本華的哲學及其教育學說》中提到的直覺第一觀念和概念第二觀念理論[4]，可以把美以第一形式和第二形式區分開來。第一形式可理解為先天的審美直覺創造力，評估材質的美情決定其是否美;第二形式是后天的科技理性能力，評估形式的趣味決定其是否美。其中優美和宏壯屬于第一形式的美，古雅屬于第二形式的美。

王國維認為第二形式的美是藝術美的本質，藝術之所以為藝術的根本是“古雅”，其相別于優美和宏壯的特點有三：第一、古雅屬于藝術而不屬于自然，優美和宏壯只是藝術美的內容，終究還是要通過古雅所表現出來。即“優美及宏壯比與古雅合，然后得顯其固有之價值”。第二、古雅是一種后天判斷而非先天判斷，優美和宏壯是先天的，所以也是普遍和必然的，“一藝術家所視為美者，一切藝術家也必視為美?！倍叛艆s可以因時因人而異。第三、古雅可以獨立于自然美而存在，茅茨土階等第一形式不美之物也可經藝術家之手而得其第二形式之價值。[2]

作為一種融匯古今的理論，“古雅說”也是時空之美的體現。在時間上，“古雅說”強調作品產生的歷史感，這種生命的存在是為“古”;在空間上，“古雅說”強調因為藝術家修養風格的高遠而形成的“虛無飄渺之域”的審美境界，這種生命的自由是為“雅”。[5]“古”和“雅”在審美價值上的溝通就是時空之美連接的契點。這種溝通又體現出泛美主義的色彩，既有道家美學中不拘于外物，通過時間的超越達到精神自由的特點，又有儒家美學中追求藝術家的人格力量，在時間的積淀中達到文化高尚的特點。[6]除此之外，王國維還意識到今之“古雅”也會是古之“今俗”，所以他提倡是古而不非今，重雅而不卑俗，“古雅說”在美學上的獨特之處便在于這種包容性的力量。

三、“古雅說”的價值探討

夏中義將王國維美學分為四大板塊：古雅說、天才說、無用說、境界說。[7]可見“古雅說”在王國維美學理論中有著獨特位置。我們探討“古雅說”，也是在整合其在美學和美育，也即理論和實踐上的獨特價值。

從美學角度，也即從理論貢獻上來說：“古雅說”提供了看待“美”的新角度，發展了康德的機械藝術論，并將其提升為標準的美學理論范疇。與康德美學相比較，“古雅說”的獨特之處在于它發現了另一種特質的美，為非一流的藝術品提供了一個劃分標準。而且“古雅”可使不美者變美，美者愈增其美，這是對傳統“重質輕文”觀點的一種突破，對中國古典文學尤其是詩詞文學的研究和鑒賞具有獨特意義?？梢哉f康德關注“美”的表現過程，而“古雅”就補充了“美”的再現過程，從制作和鑒賞兩方面對藝術做出了規定，確立了“古雅”作為創作典范和審美理想的雙重意義。[8]

從美育角度，也即從實踐應用上來說：王國維認為古雅在美學上的價值雖不如優美和宏壯，但在社會學的審美教育方面有更大的普適性，可以“教育眾庶之效言之”，可為“美育普及之津梁”。在當時，“古雅說”可以為眾生開辟一條通往審美領域的道路，引導“中智以下”的眾庶遠離生活之欲的痛苦而暫得精神慰藉。在今天這種大眾時代下更是如此，人人都可以追求美育，“天才論”這種推崇少數知識精英審美趣味的思想已經不合時宜，要提高全民族的審美能力，就要建立多元化、以人為中心的審美標準，這正與“古雅說”民族性、現實性、大眾性的特點暗合。

這樣看來，在理論上，“古雅說”不僅拓寬了中國美學的審美領域，而且為西方文藝理論研究提供了新視角;在應用上，“古雅說”美育之功效澤被眾生，可以說其不僅具有文化積淀的意義，又具有精神超越的意義。

四、結語

王國維將“古雅”從中國傳統文化中拈出，并賦予其美學意義，將之視為一種可學可教又富有創造性的藝術美的共性。這一理論突破了傳統“重質輕文”的觀點，將第二形式的美作為一種獨立的藝術美來欣賞，將美“去功利性”，反駁了傳統文人們“文以載道”的文學功用觀，是中國傳統美學的一種現代化延續。

同時，“古雅說”又是對西方現代美學的一個中國化探索，出于西方美學而又不止于西方美學。如果說康德的《判斷力批評》解決了美之為美的問題，那么王國維則解決了中華文化中美之為美的問題，闡明了中國美學對于形式和趣味的特殊追求，為引入的西方美學注入了中國傳統文化的靈魂。

與王國維的“境界說”“無用說”“天才說”相比，“古雅說”體現出了不同的理論傾向，但其精神內核是一以貫之的，“古雅”強調的同樣是一種無利害的純粹愉悅。作為一種凝結著“美情”的表象方式，它有著獨立的意義;作為一種藝術美的共性，它又體現出大眾化的傾向，可以使民眾在古雅藝術的欣賞中感受到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化，從而提升人格修養。王國維先生在“古雅”之上的思考，為我們探究傳統文化的美育意義提供了有益的啟示。

參考文獻：

[1]彭鋒.中國美學通史現代卷[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4.

[2]王國維.古雅之在美學上之位置[A]//王國維，王國維文學美學論著集.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18.

[3]李天道.“古雅”說的美學解讀[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1）：130-136.

[4]王國維.叔本華之哲學及其教育學說[M]//王國維，靜庵文集.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

[5]馬正平.作為時空之美的“古雅”—王國維“古雅”說審美本質初探[J].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2）：57-66.

[6]俞長.論王國維“古雅”說的美育意義[J].語文知識，2011（3）：74-76.

[7]夏中義.世紀初的苦魂[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5.

[8]王苑苑.“古雅說”探微[D].上海師范大學，20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