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塔臨時總理，老資格的“新面孔”

程是頡　于冰

2021年9月7日，阿富汗塔利班發言人穆賈希德（上圖）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成立臨時政府并公布政府主要領導人名單，阿洪德（右小圖）任代理總理。

穆罕默德·哈?！ぐ⒑榈?，生于阿富汗坎大哈，阿富汗塔利班創始人奧馬爾密友，阿塔創始成員之一。1996年至2001年阿塔首次執政時，曾任坎大哈省省長、外交部長、副總理等職。2001年1月，他被聯合國安理會列入制裁名單。2021年9月7日，出任阿塔臨時政府代理總理。

從5月初美軍宣布撤離，到8月15日晚阿富汗塔利班（下文稱阿塔）進入喀布爾，僅3個半月時間，阿富汗局勢天翻地覆。當美軍在一片混亂中匆忙從喀布爾國際機場撤離時，阿塔也在準備建立新政權。

阿塔將國名定為“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其最高領導人海巴圖拉·阿洪扎達據稱將以“埃米爾”身份領導國家。9月7日晚，阿塔在喀布爾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成立臨時政府并公布政府主要領導人名單。整個名單上共有33人，基本包括了阿塔過去20年來的大部分領導人，其中有12人是阿塔第二代重要人物，14人是阿塔首次執政時期的官員，5人曾被美軍關押在關塔那摩基地，但沒有女性，也沒有“外人”。最出人意料的是，出任代理總理的并非此前外界預測的毛拉·阿卜杜勒·加尼·巴拉達爾，而是老資格的“新面孔”穆罕默德·哈?！ぐ⒑榈?，巴拉達爾任代理副總理。據悉，臨時政府已正式開始工作。

代理副總理毛拉·阿卜杜勒·加尼·巴拉達爾。

新總理的“首秀”

阿洪德出任新總理后，在媒體上的首秀給了半島電視臺。他說，阿塔正在尋求“為阿富汗人和世界提供安全”，有意組織選舉、尊重人權和國際公約。阿塔領導人對人民肩負著巨大的責任和考驗，“為了這個歷史性時刻，我們損失慘重，阿富汗流血的時代已經結束”。他還表示：“我們敦促前公務員返回國內，并保證他們的安全?！?/p>

阿塔控制喀布爾兩天后，發言人穆賈希德表示，阿塔計劃組建一個包容性政府，外界也期待新政府有廣泛的代表性。阿塔原定于9月3日宣布新政府名單，后宣布推遲到9月4日，最終到9月7日才真正公布。穆賈希德強調，目前的政府名單還不完整，阿塔會繼續嘗試“將來自其他地區的其他人”納入政府。

有分析稱，阿塔一再推遲組建新政府計劃，可能與阿富汗北部潘杰希爾的戰事有關。潘杰希爾位于喀布爾東北方向約120公里，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一直是“啃不下來的硬骨頭”。阿塔上次執政時也未能控制這一地區。前北方聯盟領導人艾哈邁德·沙阿·馬蘇德之子小馬蘇德和加尼政府的副總統阿姆魯拉·薩利赫在潘杰希爾組建了“阿富汗全國抵抗陣線”，進行武力抵抗。但這次阿塔鐵了心要將潘杰希爾拿下。8月29日，阿塔切斷了該地區的互聯網與電信服務，與反塔力量激戰多日，雙方都損失慘重。9月6日，半島電視臺報道稱，阿塔已控制潘杰希爾。

不過，有專家稱，真正讓新政府組建延遲的并非潘杰希爾戰事，而是總理一職難定。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中東和伊斯蘭歷史學家奧羅米稱，這一任命背后“似乎是權力斗爭的妥協結果”。在新政府中，負責掌握阿塔武裝大權的分別是代理國防部長（負責軍隊）雅各布和代理內政部長（負責警察和情報機構）西拉杰丁·哈卡尼。他們分別是兩位已經去世的阿塔核心人物——奧馬爾和哈卡尼的長子。負責在喀布爾駐防的阿塔精銳部隊也由哈卡尼家族掌握。雅各布和哈卡尼這兩大家族是新政府中最有實力的，掌控能力或許還強于隱居多年的阿洪扎達。

半島電視臺引述阿塔消息人士的說法稱，阿洪扎達親自建議由阿洪德領導政府，其最重要的原因是阿洪德與阿塔創始人奧馬爾關系密切，在阿塔創建過程中發揮了作用。奧馬爾當年就任“埃米爾”時披上的圣袍，象征著阿塔最高權力。目前，這件圣袍仍在阿洪扎達手中。2016年阿洪扎達擔任阿塔領導人時，雅各布和哈卡尼都對其表示了支持。但當時阿塔領導人一職更像是個虛職和“靶子”，安全風險極高，隨時可能遭到襲擊。如今則是穿上圣袍號令各方，權力誘惑不可謂不大。目前阿塔宣稱臨時政府仍是“過渡政府”，人員還在調整，這或許也證明權力博弈還在進行。

“毛拉哈?！钡男陆巧?/h3>

與神秘的阿洪扎達一樣，阿洪德此前的公開信息并不多。他的個人清晰照片很難找到，年齡也是個謎。據信，阿洪德至少已60多歲，甚至可能更老。歐盟在一份文件中將其年齡標為76歲。阿塔消息人士說：“他的年齡非常大，是阿塔領導高層中最年長的人?！?/p>

在阿塔內部，阿洪德資格老，影響大。他來自巴布爾部落，出生于阿富汗南部坎大哈省紹利科特區。據說，他的族譜向上可追溯到綽號“珍珠汗”的艾哈邁德·沙·杜蘭尼。杜蘭尼創建了阿富汗首個統一的王朝——杜蘭尼王朝，被視為阿富汗“國父”。塔利班運動發源于上世紀90年代初，并在1994年從坎大哈崛起。阿洪德更是奧馬爾最初的伙伴和阿塔創始成員之一。巴基斯坦《論壇快報》稱，兩人是“發小”，阿洪德常常帶著奧馬爾騎著摩托車做長途旅行。

在阿富汗，很多人稱阿洪德為“毛拉哈?！?。毛拉是人們對伊斯蘭教學者的尊稱，也是一種教職。在蘇聯入侵阿富汗期間，巴基斯坦建立了許多宗教學校，許多阿塔領導人在這些學校接受了教育，阿洪德也是如此，并成為一名宗教學者，寫過許多宗教著作。與其他阿塔領導人不同，他沒有參與當年反抗蘇聯的戰爭。一位阿塔領導人說：“阿洪德是宗教領袖，而不是軍事人物，并以其品格和奉獻精神而聞名”。

阿洪德的人生軌跡某種程度上與阿洪扎達有相似之處。1994年，阿洪扎達在坎大哈的一所宗教學校當老師，同事之一是年輕、虔誠而沖動的奧馬爾。當年奧馬爾為搭救兩名被軍閥誘拐到軍營的少女，帶30名學生用16條槍攻打軍營，隨后，他的人馬滾雪球般壯大，自稱“宗教學生軍”，音譯“塔利班”。阿洪扎達是最早帶學生投靠奧馬爾的。奧馬爾擅長作戰，阿洪扎達則是宗教法學家，善用宗教教義裁決案件?；凇昂推胶凸健钡暮唵涡拍?，阿塔得到了大量普通民眾支持，短短兩年就打進了喀布爾。就在進軍喀布爾前，奧馬爾在數千名宗教領袖見證下，披上了一件被認為是先知穆罕默德使用過的圣袍，自稱“埃米爾”。

在塔利班興起和初次執政時，內部山頭林立，各路武裝在宣誓效忠奧馬爾的同時，相互間常有沖突。阿洪扎達負責協調他們之間的矛盾。在這個過程中，他得以細致梳理阿塔內部結構，與各方力量深入交流，用公平合理的評價與判罰，得到阿塔內部各方勢力的信任與尊重。他這次推薦并無派系支持，但有資歷有影響力的阿洪德當總理，讓各派都能接受，這在某種程度上也反映了其掌控阿塔內部人事的功力。

2021年9月6日，阿富汗塔利班宣布占領潘杰希爾。圖為參加戰斗的阿塔武裝人員。

9月4日，阿富汗喀布爾的主要貨幣交易市場重新營業，民眾可在此兌換貨幣。

阿富汗塔利班最高領導人阿洪扎達。

路透社認為，阿洪德不僅僅是一位宗教人物，更像是一位政治人物。1996年至2001年，阿塔首次執政后，他擔任坎大哈省省長職務，阿塔領導層幾乎全部來自這里。他還擔任過外交部長、副總理等職。根據聯合國安理會官網信息顯示，阿洪德在2001年被列入安理會制裁名單，理由就是他的上述任職。

2001年3月，阿塔用了近一個月的時間猛烈炮轟世界遺產巴米揚大佛，震驚國際社會。有報道稱，奧馬爾起初“無意摧毀雕像”，但他“對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為這一世界遺產提供保護資金、卻不為阿富汗提供人道主義援助感到憤怒”。當奧馬爾向包括阿洪德在內的顧問們尋求行動建議時，得到了“毀佛像”的建議。如果報道屬實，阿洪德這種狠勁兒與阿洪扎達有相似之處。2017年，赫爾曼德省一美軍基地遭自殺式爆炸襲擊，身綁炸彈實施爆炸的正是阿洪扎達之子。阿洪扎達還發聲明表示，襲擊得到了自己的認可。

2001年“9·11”事件發生后，美國發動了阿富汗戰爭。時任阿塔政權副總理的阿洪德在電臺發表講話稱，“如果美國人進攻我們的家園”，阿富汗人民就必須團結起來，“準備與美國入侵者進行‘圣戰”。

阿塔政權被美軍武力推翻后，阿洪德和阿塔許多領導人一樣在巴基斯坦避難，但依舊有很強的影響力。當時，奧馬爾在巴基斯坦北部城市奎達建立了一個咨詢、決策機構“舒拉”。阿塔很多高級領導人都是“舒拉”成員，阿洪德也是其中之一，并積極為“舒拉”提供財政和后勤支持，也一直在為阿塔成員提供精神和宗教指導。這讓他贏得了“舒拉”的尊重，在阿塔內部贏得了聲譽，并讓他在阿塔的軍事活動中享有發言權。奧馬爾及其接班人曼蘇爾去世后，據說“舒拉”曾提出讓阿洪德成為新的最高領導人，但被他拒絕了。這種低調，也和阿洪扎達異曲同工。

“埃米爾”的打算

9月7日，在宣布新政府組建和人員名單后，阿塔發言人朗讀了一封“埃米爾”阿洪扎達的署名信。阿洪扎達在信中表示，新政府將確保阿富汗“持久和平、繁榮與發展”。阿富汗愿在相互尊重的基礎上與周邊國家及世界各國發展穩定健康的關系，將努力保護所有外交使團、人道主義組織和外國投資者的安全，絕不允許任何人或組織利用阿富汗領土威脅別國安全。

這種表態，與阿洪扎達多年前的態度相比有了巨大轉變。這或許與他的長期思考有關。在奧馬爾等人以“非對稱作戰”方式對美軍和阿富汗政府發動襲擊時，阿洪扎達改換身份，在巴基斯坦境內一所清真寺繼續宗教學術工作。他開始思考，曾以“和平與公平”為口號贏得廣泛支持的阿塔，當年為何不能管好國家，失去民眾的支持而最終崩潰。有專家稱，他從宗教哲學和教義的角度對阿塔的統治方式進行系統梳理和反思，并得到不少阿塔內部人的認可。一個顯著的證明是，阿塔第二任領導人曼蘇爾就以務實態度著稱，注重對阿塔基層武裝人員的紀律培養，在阿塔占領地區推行教育，通過相對公正而樸素的司法、執法讓阿塔在阿農村地區得到支持。

此時，美軍的新戰法也給阿塔“幫了忙”。奧巴馬時代，美國對阿富汗大舉增兵，企圖徹底擊潰阿塔后全身而退。無人機戰術被用在阿富汗戰場，阿塔多位領導人和軍事指揮官被定點清除。但這種作戰必然傷及無辜。據《紐約客》記者披露，美軍有時為了交差，突襲村莊濫抓村民，將他們當作阿塔武裝人員關進監獄;有時根據“線人”情報發起空襲，將一場普通婚禮炸成葬禮……許多村民與美軍結下仇怨，選擇加入阿塔甚至當自殺式襲擊者。

阿洪扎達本人多次遭遇襲擊，他的兄長、孩子等多名親屬在襲擊中喪生。在他看來，除了科技更加先進，美軍的作戰方式與恐怖襲擊無異。所以，在2016年擔任阿塔最高領導人后，他繼續以暴易暴，通過“非對稱作戰”襲擊美軍。雖然他本人并沒有主導策劃這類襲擊，卻多次從宗教角度為暴力襲擊辯護正名。

在與美軍對抗的同時，阿洪扎達領導下的阿塔沒有放棄此前的對內政策，從農村著手開展治理實踐。曾有美國記者探訪赫爾曼德省穆薩卡拉，阿塔自2016年起就在那里駐扎。當地發生的案件和爭議由阿塔指派的治安官負責，稅收維持在人們可接受的水平，年輕人在阿塔開設的宗教學校讀書。有專家說，相比飛揚跋扈的美軍和擁兵自重的當地武裝，阿塔的治理方式更貼近當地人的需要。雖然阿塔提供的公共服務十分有限，經濟和就業也沒有起色，但人們厭倦了戰亂，相比之下，阿塔無疑是“更不壞”的選擇。

外界認為，這次在美國撤軍過程中，阿塔也展現了前所未有的紀律性和克制力。雙方簽署協議后，阿塔停止了對美軍目標的襲擊，接受了拜登政府延后撤軍的單方面聲明，還在占領喀布爾后主動警戒使館和機場外圍。未來，“埃米爾”阿洪扎達和他選擇的總理阿洪德能否憑借經驗和智慧，繼續協調各方利益？能否讓阿塔強硬派勢力保持適度溫和受？能否與恐怖主義徹底劃清界限？這一切的答案，無論對阿富汗還是對整個世界而言，都有著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