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遲退休

文 勾連穎

“聽說以后有可能要延遲退休，可千萬別讓我趕上！”眼瞅快60的老交警杜軍常常這樣想。

也說不上有多久了，杜軍就一門心思要退休。不是因為干一輩子工作疲倦了，也不是因為兒子早早在山東青島買了讓他頤養天年的海景房。最重要的原因，近兩年睡眠突然變得不好，夜里總是無端地做惡夢，夢里一個個血淋淋的場景，常把老杜驚醒，渾身大汗淋漓，幾欲虛脫。

老杜變得不愛上班，而且經常遲到早退，有事沒事總開小差，遇有交通事故他總是推三拖四找借口不去。

隊長馬龍是他帶出來的徒弟，拿他沒有辦法，就安排其他一些比較輕快的活讓他干，寫寫材料跑跑調查發個傳單貼個標語啥的。市里的一些中小學校常來請交警給學生上安全教育課。杜軍每次都主動爭取。他掏出口袋里揣著的小本本，站在講臺上大聲念：我國交通事故死亡人數連續十幾年高居世界第一，每年交通事故死亡人數都要超過10萬，平均每5分鐘就有1人喪身車輪，每1分鐘都會有1人傷殘。老杜念這些數據時，身體緊繃，弓成蝦狀，扯嗓子喊，孩子們正襟危坐，目瞪口呆。

看著眼前的學生，老杜常常精神恍惚。杜英家的孩子如果沒有那場車禍現在也應該這么大了。老杜胞妹杜英結婚十幾年沒有懷孕，四十一歲那年終于懷上孩子，卻在回鄉下過中秋的途中遭遇車禍，大人的命好歹保住，孩子卻永遠失去了。杜英終日以淚拭面，很久才走出那段難捱的日子。

5月3日是老杜退休前最后一個工作日，一個月前他就早早到勞動部門填表審請，辦理完所需手續，明天就正式退休了。與往常不同，老杜今天早早來到單位，把室內外收拾得干干凈凈。雖說一直盼著退休，可這一天真的來臨，老杜心里卻是五味雜陳。想想距自己20歲那年汽車兵復員憑借駕駛特長進入交警隊，已整整40年了。站在窗口向外望去，樓隙間依稀看到自己剛上班時學習指揮交通的十字路口，舊址仍在，只是當年的崗亭早已扒掉，為紅綠燈所取代。

晚上隊里約定在“食為天”飯店為老杜送行，馬龍預先點的都是老杜最愛吃的飯菜，還開玩笑說，師傅啊，明天就退休了，有啥絕招趕快教給我們吧。

十點剛過，一陣電話鈴聲響起。馬龍撂下電話：西城出口發生車禍，師傅值班，其他人隨我去現場！

當晚本地電視臺播出一條消息：今天上午十時二十分許，西城出口處發生一起嚴重車禍，一貨車肇事撞傷行人后逃逸，市交警支隊值勤車輛在追堵肇事車輛時，被肇事車輛撞翻，車內人員緊急送往醫院搶救，肇事司機已被警方控制……電視鏡頭中，老交警杜軍一晃而過。

已辦理完退休手續的杜軍沒有退休，第二天仍舊還到單位上班，一方面忙著幫助料理去世交警的后事，抽空去醫院看望受傷的同事，另一方面留在單位堅守陣地，等待同事們的歸來。

又過了幾個月，“老杜駕教”掛牌開張。杜軍沒去青島頤養天年，而是在城郊租了場地，自費購置了幾臺教練車，每天免費教人學習開車。和別處教練不同，老杜不但教人駕“術”，還要求學員像做人一樣要有駕“品”。

老杜是真的延遲退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