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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民間幻想故事中的女性形象解讀

2022-01-01 14:25
關鍵詞:異類繼母灰姑娘

張 鑫

(青海師范大學 青海西寧 810008)

隨著母系氏族社會的崩潰,以男子為中心的父系社會逐步形成。與此同時,女性被剝奪參與政治、經濟等活動的權利,成為被男性圈養的家庭奴仆和生育工具,女性的精神受到極為嚴重的壓迫。男權的文化精神和女性的角色期望延綿數千年,逐步成為社會共同體習以為常的存在?;谔嵘陨鐣鱾€層面地位的需求,女性主義應運而生。女性主義的核心即揭示性別秩序中男女不平等的社會關系,著力改善女性的地位,追求男女平等與兩性和諧。

青海民間幻想故事中主要的女性形象或完美善良、或面目可憎、或可憐可愛,但其角色塑造共同體現了以男性為中心的傳統社會下青海傳統的兩性關系以及青海各族人民的文化觀念和審美意趣,展示了青海各族女性對自主權利的渴望,揭露了長期以來男權主義對女性的壓迫,由此折射出青海各族女性反抗悲慘命運、提升自我地位的艱難歷程。因此,本文試圖從女性主義的視角出發,對青海民間幻想故事中的女性形象進行闡釋。

一、“狼外婆”故事——違禁型女性

“狼外婆”型民間故事是一個極為常見并在幼兒教育中發揮重要作用的故事類型,在世界各地、各民族中均有流傳。表面上來看,這類故事是家庭教育的體現;但從更深層次進行剖析,故事中包含著傳統的性別觀念和女性禁忌。

(一)故事的概況

青海省各地區流傳的是“狼外婆”型故事的亞型——“吃人婆”故事,如《野人婆的故事》《吃人婆的故事》《吃人婆》等。與“狼外婆”型故事主要流傳的文本相比,“吃人婆”故事中主要的女性角色是屬于違禁型女性的母親以及吃人婆假扮而成的母親。這類故事的主要情節是:母親出門或打柴、或回娘家探親、或給丈夫送飯,在路途中被吃人婆吃掉。之后,吃人婆扮成這位母親的樣子回到家中。在家門外與三個孩子進行問答,兩個年齡較大的孩子未上當,辨認出門外的是吃人婆而非母親,沒有給吃人婆開門。但年齡最小的孩子輕信吃人婆的話,打開了門并與其同寢,最后被吃人婆吃掉。剩下的兩個年長的孩子機智地發現了這一情況,最終在與吃人婆斗智斗勇的周旋之下爬到一棵樹上,并通過自己的聰明才智或受到路過動物的幫忙活了下來,吃人婆也被制服或殺掉。

(二)違禁的女性

“吃人婆”故事的主要人物之一是“真假母親”,這一成年女性的人物形象也是該類故事的靈魂。同時,女性人物具體的形象和情節設定——母親走出家門,被吃人婆吃掉而被“妖魔化”,也暗含了男性的話語權力和女性作為弱勢群體的社會地位。

“門”是這類故事中具有特殊意義的物體。具體來看,“門”既是男權主導的社會中,男性角色以及社會對女性設下的規則和禁忌,也是男性性別倫理觀念的集中體現?!俺匀似拧惫适略谇嗪5牧鱾鲄^域主要集中在河湟地區,這一地區是青海省內地勢最低的地區,氣候宜人,適宜農耕栽培,是傳統的農業區。同時,該地區多為漢族,并且位于中原漢族文化圈的邊緣,深受漢族傳統文化和倫理道德觀念的影響。在中國傳統的農耕文化中,家庭模式以“男主外,女主內”為主,并逐漸建立形成了以男權制為核心的男尊女卑、男主女從的婚姻和性別觀念。因此,女性的角色定位是家庭以及男性的附屬物,女性要在家庭這一僅有的范圍空間內完成撫養和教育孩子、照顧長輩、服務男性的工作。這種社會性別定位在一定程度上隱含著女性的活動空間僅限于家庭,要與外界保持相對隔離狀態的規則;更深層次上來看,也暗含著男性對女性貞潔的要求和對女性社會地位的限制。故事中的母親離開家門,其實就是對“門”這一女性禁忌的觸犯。走到“門”外的這一行為,既對男性的貞潔觀造成了威脅,也與女性的社會角色定位背道而馳。因此,在這類故事中,女性的形象是違禁型女性,即受到違禁的懲罰而被吃人婆吃掉的真母親和妖怪假扮而被“妖魔化”的假母親。這一情節投射到現實社會中,就是女性在違反角色定位或觸犯禁忌時,就會失去社會和家庭倫理規則的認同。

二、異類婚故事——完美型女性和斗爭型女性

青海各地流傳的異類婚故事,按照角色的不同可以分為“異類妻子”和“異類丈夫”兩類。兩類故事中占據主角地位的都是女性,但其展現的女性形象截然不同?!爱愵惼拮印惫适轮械呐约耐辛说讓由鐣诳啻蟊姷募w愿望,體現的是社會對女性的角色期望;而“異類丈夫”故事中的女性往往具有悲慘的命運,展現了女性斗爭的殘酷現實,折射出女性被壓制的文化思維和反抗命運的艱難。

(一)異類妻子——完美型女性

1.故事的概況。在青海異類婚故事中,異類變成女性與人婚戀的故事數量更加龐大,情節也更加豐富。這類故事中具有代表性的是《黑馬下的張三哥》《雞媳婦》《白搭兒找妻》《羔皮姑娘》《鉆石仙女》等。故事的主要情節是:男主人公得到異類妻子的方式一般是直接得到某物、或是男主人公救了某種動物(通常是女主人公的變形或者女主人公的家人)、或是受到家中老牛的指點和幫助而得到某種植物、動物或器物。根據得到異類妻子的方式不同,之后的情節發展也會稍有不同。相比以其他方式為故事開端的過渡情節,以救助異類妻子家人為故事起因的這類故事,增加了到異類妻子家中挑選不起眼的物件的情節。之后,男主人公通常會偷窺異類妻子做飯從而發現她們的秘密,或是直接偷窺并拿走她們的衣服(一般是獸皮)威脅異類,異類就會永遠變成女性并成為她們的妻子。他們結婚之后,通常會有妖魔、統治階級或是女方的家長出現并帶走女主人公。男主人公則會在妻子的指點下排除萬難,戰勝惡人,成功救出妻子,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綜上所述,異類妻子是這類故事中的靈魂人物,她們往往是仙女、龍女或是動植物精怪幻化而成的,具有不同尋常的能力和完美的形象。

2.完美的女性。不管是“田螺姑娘”故事、“龍女”故事還是“天鵝仙女”故事,我們都可以看到作為女性角色的異類妻子具有一些整體的特征:盡管原型各異,但是她們在民間故事的創作者口中始終是完美的女性。具體來看,異類妻子的形象具有以下幾個特點:

(1)年輕貌美??v觀青海異類婚故事中的異類妻子,她們幾乎都擁有惹人喜愛的容貌。同時,故事對于這類女性的容貌描寫恰到好處,能夠輕易地讓讀者了解到她們的美麗。在具體的故事書寫中,有些是在異類女性出現的情節中,簡單地以“有個十分漂亮的姑娘”點明她們的貌美,也有一些是比較詳細地描寫異類女性的外貌,如流傳在格爾木市蒙古族中的《達蘭泰老翁》中對龍女的形象描寫:“從蒙古包里走出了一位像太陽一樣閃閃發光,像月亮一樣皎潔的少女?!鼻槿R縣的藏族幻想故事《鉆石仙女》中這樣寫道:“這女子身著金縷絹衣,佩戴珠寶翡翠、珊瑚瑪瑙,長得很美麗?!惫适轮羞€特別描述了男主角的心理活動來突出鉆石仙女的美貌,“啊呀呀,三寶在上!這位姑娘如不是國王的公主,也一定是位仙女?!绷硗?,這則故事中還寫到男主角一直躲避著鉆石仙女,原因是害怕鉆石仙女的美貌將自己徹底迷住。烏蘭縣的蒙古族故事《巴彥和他的兩個兒子》的異文中,對牡丹仙女的容貌描寫也較為直觀:“她穿的是五彩的花袖衫,顏色就跟昨天從天上降下的那條彩虹一樣。她的容貌就像昨天折來的那朵牡丹花一樣好看?!?/p>

(2)聰明機智。在異類妻子故事中,最為重要和精彩的情節往往是女性智慧的展示——凡間的丈夫在異類妻子的出謀劃策下,能夠輕易地解決難題或戰勝敵人。具有這類情節的故事數不勝數,如互助土族故事《雞媳婦》是一個有代表性的龍女故事,故事的男主人公擋羊娃不受父親和后母待見,多次受到他們的為難,如一日開墾完山上的荒地、用破木勺灌溉新開墾的土地等等。龍女幫助擋羊娃一一解決了這些難題,并懲罰了擋羊娃的父親和后母,兩人也得以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流傳在德令哈市蒙古族中的《羔皮姑娘》也是一個聰慧的龍女妻子幫助丈夫應對可汗的刁難,并殺死可汗和他的軍隊的故事。流布于共和縣的故事《白搭兒找妻》中的異類妻子是狐女形象,其與白搭兒成婚三年之后因婚緣已斷而離開,白搭兒找到妻子之后,在妻子的指點下成功化解丈人給出的難題,最后在丈人的祝福下重新成婚?!蹲詈玫亩Y物》是流傳在互助土族中的一則天鵝仙女型故事,男主人公立木端主立志找到治理風沙、化荒漠為草地的方法,原型為天鵝仙女的妻子指點他殺死風妖,并繡出一幅能夠化作青山綠水的風景圖,從而實現了立木端主的愿望。類似的故事還有很多,其中的異類妻子都是富有智慧的女子,此處不再贅述。

(3)善良賢惠。通過對青海的異類妻子故事進行綜合分析,我們可以發現善良賢惠是這類女性的又一個比較突出的形象特征。首先,這類故事中的男主人公獲得異類妻子最常見的方式是男子偶然得到某物,將它放在家中,干完農活回家后卻發現有人替他準備好了飯菜,之后他尋找機會躲藏起來偷看,發現了異類變成女子的秘密,女子從此再也不能恢復原樣,從而與他成婚。故事的開端是異類女子為男子準備飯菜,照顧男子的生活。如《黑馬下的張三哥》中三位天上的仙女看到黑馬張三哥和他的兩個兄弟每天打獵、砍柴十分辛苦,便變成三只白鴿下凡為黑馬張三哥三兄弟做飯;《枯樹開花》中畫中女憐惜男主人公喪母之后無人為他做飯,便幻化成人每日為男主人公準備飯菜?!赌档は眿D》中天宮的仙女憐愛男主人公尕來兒生活艱苦,求得父親同意后變成牡丹花下凡幫助尕來兒處理家務。其次,異類女子與凡間男子成婚之后,往往會留下來并與丈夫一起侍奉丈夫的家人。如《學藝歸來》中的湖神女兒勸慰丈夫原諒并看望三年未見的有矛盾的兄嫂,之后留在人間與丈夫一起照顧其年邁的父母;《達蘭泰老翁》中的龍女為丈夫和他的父親達蘭泰老漢提供了良好的生活條件,并一直留在人間侍奉丈夫和老人。

3.男性凝視下的女性塑造。異類婚故事中的異類妻子是理想狀態下的女性形象。從根本上來看,這種完美女性形象的塑造和展演是男權社會下男性角色的凝視造成的。

一方面,完美型女性形象的展演體現了男權中心社會下男性對女性的審美意趣,是傳統男權社會兩性關系的直接反映。民間故事的講述者和聽眾主要為下層社會的勞動人民,由于現實生活的艱難,中國傳統社會中的下層男性通常會幻想有人能夠幫助他們克服困難并改善生活。青海是西王母神話主要的流傳區域,女性神在當地民間信仰中占據重要的地位。此外,母系社會是中國社會最原初的社會形態,即使在父系社會中,女性的力量也是不可小覷的。再加上夫妻關系是相對來說比較親密的社會關系,女性作為男性的附庸,往往能夠更有效地幫助男性。因此,在歷史、文化以及社會三重因素的影響下,底層社會的男性更傾向于娶到一位美麗賢淑的妻子以擺脫現實的困境。在男性的幻想中,年輕貌美、善良賢惠、富有智慧的完美女性是他們走向幸福生活的重要保證。然而,這種完美的女性僅是一種理想的存在,現實中的女性無法同時擁有這么多優秀的特質和能力。據此,我們可以推斷:從表面來看,完美的異類妻子是男性的理想;但從更深層次來看,這種完美女性形象的塑造也體現了男權社會下男性對女性的嚴格要求。

另一方面,女性同樣是民間故事的主要創作者,完美型女性形象既是女性對自己的要求,也是男權話語下無可奈何的選擇。封建傳統文化中的三綱五常以及嚴密的社會秩序對女性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女性自覺地持有這樣一種觀念:在傳統社會的家庭生活中,男性是家庭的統治者,女性作為男性的附屬物,要對丈夫絕對服從。因此,完美的妻子形象集中體現的是傳統社會女性的愿望,即她們希望能夠成為一名完美的妻子,滿足男性和社會對其社會角色的期待,實現社會角色的完美扮演。

(二)異類丈夫——斗爭型女性

1.故事的概況。青海各地區流傳的異類丈夫故事以“蛇郎”故事、“牛犢娶親”故事、“蛤蟆丈夫”故事為主,其中以女性為真正主角的是“蛇郎”故事和“牛犢娶親”故事。

(1)“蛇郎”故事?!吧呃伞惫适略谥袊牧鱾鳂O為廣泛,在青海也有較多異文,如《蛇郎哥》《蜜蜂當媒》《蛇郎和仙女》等。這類故事表面上是一個女孩與蛇成婚的故事,實質上是姐妹之間爭奪幸?;橐龅墓适?。故事的真正主角是女主與她的姐妹們,大致的情節是:故事的開頭一般是老父親幫女兒們采花或干活時農具丟落、或異類救助女主一家而遇到了蛇郎;其他姐妹不愿嫁給蛇郎,便由最小的姑娘嫁過去;之后姐姐們嫉妒妹妹婚姻幸福,企圖取而代之便將妹妹推入河中;妹妹死后經歷小鳥、某種植物、金錢砣等多次變身,最后被蛇郎丈夫認出,惡毒的姐姐們以死亡為結局。其中《蛇郎和仙女》略有不同,故事的開端是女主采花遇到蛇郎,女主為后母所害。

(2)“牛犢娶親”故事。青?;孟牍适轮械摹杜賰鹤印肪褪且粍t典型的能夠反映女性的激烈斗爭和悲慘命運的異類丈夫故事。這則故事的主要人物角色有主角牛犢、反角大奶奶和二奶奶、主角的父親王員外、主角的母親三奶奶、在繡樓繡花的張小姐(牛犢的妻子)。大致情節是:王員外出門前詢問三位妻子用什么迎接他回家,大奶奶回答用頭頂著香盤、二奶奶說做鞋帽襪子、三奶奶則說拿新生的兒子迎接員外。兩位奶奶擔心自已的利益受損,便合謀殺害三奶奶的兒子,并用死貓代替死去的孩子經歷多次變形,最后變成漂亮的花牛犢兒,在兩位奶奶企圖殺掉他時,成功逃出,并在途中被善良的張小姐帶回家中。之后被張小姐發現真身,兩人成婚后,回到牛犢家中與父母相認,兩位奶奶也羞憤死去。

2.斗爭的女性。通過對以上兩類故事文本的分析,可以看到兩類故事反映的都是女性斗爭的社會現實,展示的是斗爭型的女性形象。與之有類似情節的幻想故事還有姐妹型故事,此處不再贅述。首先,兩類故事體現了女主人公與其他兩位女性的善與惡、強與弱的兩組二元對立組合。女主人公是善良的,其他兩位女性是惡毒的;女主人公最初處于弱勢,后來是另外兩位女性處于弱勢。兩組不同性格的女性得到了不同的結局,彰顯了傳統的文化觀念: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其次,雖然兩類故事體現女性斗爭的側重點有所不同,但都是對命運不公的抗爭以及自身權利的爭奪。蛇郎故事中的女性一直處在對于不幸婚姻的自主抗爭中,暗含了女性只能通過幸福的婚姻改變悲慘命運的意義;牛犢娶親故事中的女性斗爭是一夫多妻的社會背景下女性對于家庭話語權的爭奪,只有取得男性大家長的認可和青睞,女性才能獲得家庭話語權,提高其所屬一系社會關系的地位,更有效地保障自己的權利。究其根本,異類丈夫故事中斗爭型女性產生的原因是男權社會下女性在婚姻和家庭中處于劣勢,更甚是悲慘的處境,只有獲得以男性為代表的家庭主導者的認可,才有可能真正地成為人,而非可拋棄的“物”。同時,從某種意義上來看,女性之間的斗爭也是男權壓迫下女性面對自主權利的渴望而做出的無可奈何的選擇,反映了女性相對男性而言的社會性失敗。

三、“灰姑娘”故事——灰姑娘型女性和繼母型女性

“灰姑娘”故事是世界性的民間故事,流傳范圍廣,異文種類多。在中國,“灰姑娘”故事的歷史非常悠久,擁有世界上現存最早的灰姑娘故事——唐代段成式《酉陽雜俎》中的《葉限》。青海流傳的灰姑娘故事也有不少,由于區域、民族文化的不同,其故事風格和情節設置也較為獨特。青?;夜媚锕适轮械呐孕蜗鬄樘幱趯α顟B的灰姑娘和繼母,集體反映了男性角色凝視下女性的生活狀態及女性的歷史性失敗。

(一)故事的介紹

青海各地流傳的灰姑娘故事略有不同,較多的故事是灰小子型,以兩兄弟為主要角色,如《牡丹媳婦》《人心》《想長和想短》《樹梢上盤場》《金來和金柱》等,重點著墨于男主人公通過解決諸多難題娶得良妻,并突出對比男主人公與繼母、繼兄弟。而“灰姑娘”故事文本較少,最典型的是湟中縣的回族故事《川草花和馬蓮花》。這則故事的主要人物是主角川草花、反角后母和后母帶過來的同歲姐妹馬蓮花。主要情節是:后母虐待丈夫的親生女兒川草花,經常安排她干農活。浪會前,又給川草花布置了繁重的家務,如將和沙子混合在一起的糧食揀出來等等。在川草花為難痛哭之際,已經去世的親生母親突然出現,幫助女兒完成了家務,給女兒準備了新衣服、坐騎、珠寶,并讓女兒去浪會場。川草花將珠寶撒給眾人,引起后母的嫉妒和懷疑。之后后母設計讓川草花生吃蛇蛋,囑咐丈夫殺掉川草花,丈夫不忍并將川草花扮成擋羊娃的樣子送到她的婆家。后母又設計將自己的女兒馬蓮花嫁給了川草花的婆家,在婆家的幫助下,后母和其女兒受到了應有的懲罰,川草花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二)悲慘的女性

通過對上述兩類灰小子故事和灰姑娘故事的梳理和分析,可以看出兩類比較典型的女性:灰姑娘和繼母。即使這兩類女性通常是作為善惡兩種不同形象出現,但她們之間有共同的特征——悲慘的命運和弱勢的地位。

1.繼母型女性。在青海,不僅是幻想故事,幾乎所有類型民間故事中的繼母形象都是惡母。不難發現,這是因為中國社會及大眾百姓對繼母存在長久的偏見,并建立起了口耳相傳的刻板印象,為繼母貼上了惡毒的標簽。究其根本,造成這種偏見的原因有二。

一是封建傳統女性觀對改嫁女性的壓迫和歧視。在中國以男性為中心的傳統社會中,非常重視女性的貞節,極其推崇節婦。自隋唐起,正史中設《列女傳》的共有十三史,并多取女性殺身殉義之事。宋朝時,貞節標準正式確立。歐陽修和宋祁在編纂《新唐書》時所書的序言中特別指出列女入選的首要標準是貞節;同時期的理學家們也紛紛提倡“存天理,滅人欲”“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等。至元朝,不僅是在正史撰寫中著重記錄死守貞節的女性,而且在現實中朝廷會通過立牌坊、寫碑文、建祠堂等方式嘉獎守節女性,百姓也會自發地贊揚貞婦。明清的貞節觀念更是深刻,認為女性一旦失節,便是做多少善事都不能掩蓋這一點,朝廷和普通民眾都極度推崇女性以死殉夫、誓死不二嫁的行為。僅是《明史》和《清史稿》中收錄的列女就有820余名之多,其中超過一半的女性是以自殺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表面為列女,實為烈女。封建禮教對女性的精神控制和社會壓迫在歷史的發展過程中,不斷被強化。在這種大背景下,繼母作為改嫁的女性是被社會歧視和區別對待的,社會也會更傾向于將一些不好的屬性附會到繼母身上。同時,長時期的社會暴力和心理壓迫也增加了繼母心理不健康和迫害非親生子女的可能性。

二是傳統的財產繼承制給繼母帶來的不安感。正如西蒙娜·德·波伏娃提出的“只要家庭和私有世襲財產仍無可爭辯地是社會的基礎,女人就會處于社會的最底層”,不享有繼承權的繼母及其子女只能選擇依附男性家長獲取安全感。根據傳統社會的財產繼承制,首先是嫡長子繼承制,繼室子不享有財產繼承權;其次是女性沒有財產繼承權。繼母作為女性只能依靠丈夫和自己的孩子,因此對于丈夫的親生子女非常排斥,通常會采取一些惡劣的手段虐待非血親子女或將其趕出家門。對于繼母來說,這樣就能夠保障自身和親生子女的權利,獲得更多的安全感。

總之,社會的偏見加上個人的惡劣行為,使得民間故事中的繼母具有類型化的傾向,從而塑造出這種不易改變的、深入人心的惡毒的女性形象。

2.灰姑娘型女性?;夜媚镄团缘男纬?,表面上看是血親子女與繼母和非血親子女斗爭的結果,實質上根源于男權對女性的壓迫。

首先,灰姑娘在家庭中的悲慘生活是由于男性角色的缺失??v觀灰姑娘型故事,可以發現父親這一角色通常處于缺席的狀態,即使出現,也不曾表現過對親生子女的偏愛。父親作為家庭的統治者,不重視親生子女的態度以及家庭生活中的缺席狀態,易于造成臨時掌握家庭權力的繼母濫用權力。而繼母由于親生子女不享有優先繼承財產權的不安感以及與非血親子女的矛盾沖突,就會虐待她們,導致灰姑娘在家庭生活中的不幸。

其次,灰姑娘獲得解放是由于男性的回歸。故事的結局往往是灰姑娘覓得一樁美好的婚姻,從而擺脫之前困苦的生活狀態。這種故事結局的設置,實質是男權社會下女性尋求改變社會地位的努力和不得已的選擇。貧苦的民間女性在社會的壓迫下,希望改變生活狀態,提高女性的社會地位。但由于長久以來的封建禮教以及男權對女性的精神控制,女性的活動范圍和思想被局限在家庭中,她們無法沖破男權的桎梏,試圖改變社會地位做出的努力也只能從男性出發。因此,灰姑娘最后選擇通過婚姻取悅新的男性,改變無所依靠的生活狀態。即使是在女性話語權不斷提升、男女平等的現代社會,男權對于女性長久以來的壓制也使得一些現代女性仍然習慣性地試圖通過依靠男性獲得社會地位的改變。

四、結語

西蒙娜·德·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提出,女性并非天生就是女性,是在后天逐漸形成的。也就是說,女性的角色定位是由社會強加上去的。在青海民間幻想故事中,豐富的女性形象正反映了男權話語下的女性展演:違禁型女性違反了男性的性別倫理觀念和男性為女性設下的禁忌;完美型女性體現了男性的審美意趣和不健康的兩性關系;斗爭型女性反映了女性在家庭和社會中的弱勢地位;而繼母型女性則是以男性為中心的封建女性觀以及財產繼承制度壓迫的結果;灰姑娘型女性同樣也折射出男權話語下女性的歷史性失敗。此外,英國女性主義思想家朱麗葉·米切爾曾指出父權制已經深入到人們的思想中,女性難以擺脫屈從男性的命運。因此,雖然斗爭型女性、繼母型女性、灰姑娘型女性是早期女性意識自我覺醒的代表性人物,其為自主權利做出的抗爭是勇敢無畏的,但因始終沒有脫離男性,仍然是失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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