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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媒介敘事:文學改編電影的多樣性

2022-02-09 11:03段文英
電影文學 2022年23期
關鍵詞:楊子紅霞原著

段文英

(山西大同大學文學院,山西 大同 037009)

縱觀電影發展史,可以看到,電影由最初發端到逐漸走向成熟離不開文學敘事方式是不爭的事實。正如安德烈·戈德羅(加)所說:“正是向文學模式看齊的做法有意無意支配了20世紀10年代電影的體制化過程?!盵1]即使有反對者如喬托·卡奴杜在《電影不是戲劇》一文中指出電影的作用主要在于激發情緒,而激發情緒不是敘事事件。[2]也無法否認,大量的文學作品向電影提供源源不斷的營養必需,并催生《從小說到電影》(喬治·布魯斯東),《小說到電影》(布萊恩·麥克法蘭)等理論書籍。實際上,從一種媒介改編到另一種媒介是一個持久而普遍的現象,小說、詩歌、繪畫、雕塑之間互相改編一直大行其道。[3]電影與文學之間也不必為此爭論不休,而是更多挖掘促進彼此成就的共贏之道?;诖?,本文試圖通過山西作家葛水平《喊山》的兩次電影改編,探討文學改編電影的多種可能性。

《喊山》,原載于《人民文學》2004年第11期,先后獲“人民文學獎”、《小說選刊》優秀作品獎、山西省第二屆趙樹理文學獎、第四屆“魯迅文學獎”等。2013年根據其改編同名電影上映,導演李彥廷,編劇麻楊揚,主演侯巖松、宋梓僑、劉玉璽、趙芙麗等。2016年再版上映,編劇導演楊子,主演郎月婷、王紫逸、成泰燊、余皚磊等。兩位導演基本遵照原著“失語”主題,但風格完全不同,帶給觀眾的生命體驗與藝術感受亦完全不同。

一、“失語”主題

作為女性作家,葛水平深切關注女性命運,《喊山》通過“啞巴”紅霞表達女性長久“失語”主題。故事講述“啞巴”紅霞跟著殺人犯丈夫臘宏從四川逃到太行山岸,臘宏誤踩韓沖捕獵設置的雷管而亡。經村干部協商,決定讓韓沖照料紅霞一家生活。韓沖與紅霞兩人在交往過程中互生情愫,當公安局來查臘宏命案時,緊要關頭,“啞巴”說出真相。

葛水平通過臘宏生前死后紅霞的行為動作,呈現其多年失語的絕望以及對見到天日的渴望。臘宏生前,文章沒有提到紅霞任何心理,只是描述臘宏一直打她,邊打邊叫著:“你敢從嘴里蹦一個字出來,我要你的命!”(1)葛水平:《地氣》,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08年版?!兜貧狻肥歉鹚街卸唐≌f集,《喊山》為其中一篇,本文關于原著引文皆引于該本。臘宏死后,紅霞仍戰戰兢兢。臘宏在世時,她從未踏出那扇破舊的柵欄門,臘宏死后,她小心翼翼走出,這時的她“腦海里像一只懸空的瓦壺,空蕩蕩的……倘使沒有天光的明晦轉換,幾乎難以覺察時間的無聲流逝”。文章有大段關于紅霞渴求“喊”的心理描寫。她拿著一雙筷子敲著鍋沿兒,有板有眼地“迎著對面的鑼聲敲,像唱戲的依著架子敲鼓板”。敲得她“騷動起來了”,她想看看大山的樣子,想“沖著那重重疊疊的大山喊”。然而她喊不出來,多年的失語,她早就忘了自己的聲音,她找出一個洋瓷臉盆,她要敲碎這個臉盆,敲碎裹在她身上千年的枷鎖。葛水平以紅霞這一人物形象折射千年歷史女性被塑造、被要求、被“失語”的狀態。在“被處理”“被書寫”的言辭中,她們忘記了自己的聲音,也忘記了自己是一個人,然而內心的吶喊從未停止。

關于“失語”主題,兩部電影改編作品都與之保持一致,兩部影片中的女主依托面部表情、身體動作完成敘事。只是因人物行動處理、服裝道具選擇、景物選擇等的不同而兩部影片風格完全不同。葛水平原著整體呈現是所有女性的吶喊,大段控訴式段落描寫,顯然不是一個山村女性所能觸及到的,她更多傳達的是對所有女性長久被“失語”的質問。這一點,兩位導演都沒有很好地表達出來,李彥廷偏向于鄉村寫實,楊子則偏重于好萊塢“懸疑+愛情”類型片風格。

二、人物動作

無論是小說還是電影,人物動作都是體現人物形象的核心要素。前面談到,臘宏在世時,沒有關于紅霞的心理描寫,只有“被看”的動作,如牽孩子、磨豆子。臘宏死后,她試探著走出院子,去臘宏墳地,從喉管里擠出“啊”。她終于發出一聲,對臘宏進行控訴。作為作家,葛水平側重其內心描寫,有畏懼,有憎恨,有吶喊。李彥廷主要擇取了紅霞懼怕、隱忍的一面。影片中,從一出場,紅霞一直低著頭,臘宏死后也一直低著頭,很少有特寫鏡頭,即使有,也是側臉、低頭。在臘宏三七時去上墳,三支煙卷被風吹掉一支,紅霞急忙拾起放好,慌亂離開。楊子的影片里,多次給紅霞特寫鏡頭。當臘宏出殯時,紅霞換了一身素凈白色的衣服,仰天抬頭。 臘宏的棺木傾倒時,紅霞笑了一下,在眾人埋葬臘宏時,紅霞抓起土用力向臘宏的棺木砸去。

在處理人物互動上,原著設計紅霞與韓沖四次單獨接觸,兩人互生情愫。對于紅霞來說,有了依靠,對于韓沖來說,因著“虧欠”?!疤澢贰笔且粭l命,一輩子還不清的債。紅霞因為溫暖,韓沖因為責任,完成兩人情感敘事。李彥廷版兩人單獨相處僅有一次,即韓沖向紅霞借鏡子,紅霞換了干凈衣服,梳了整潔頭發,緊張得撞了門框,韓沖則憨厚地笑了。鏡頭更多的是他們和韓父、孩子們在一起推碾磨面、榨油、撿豆子的歡樂場面。楊子版本與之則完全不同,其更多的鏡頭是兩人獨處。在玉米地紅霞因驚恐臘宏的陰魂不散時抱住了韓沖;在院子里,紅霞幫韓沖穿針,韓沖則為紅霞暖手;兩人一起看戲,一起剪稻谷,一起坐驢車,一起吃飯,等等,完全是戀愛模式。兩人在交往中,原著與李彥廷版都沒有直接表白對方,而是通過心理活動(原著)或者人物行動(李彥廷版)側面體現。楊子版則直面表白,紅霞因不能說話,用手指向韓沖,不要錢,只要韓沖。而當胖孩、琴花等人逼迫紅霞必須離開村莊時,韓沖與全村人對立,保護紅霞。兩人情深意切,你儂我儂。原著與李彥廷版紅霞最終開口說話,楊子版紅霞一直以字代話。觀眾看起來便會想到紅霞極有可能是永遠不能再說話。能不能說話只是一種外顯,在楊子版的電影中紅霞比原著與李彥廷版更為決絕,她編造謊言,承擔一切罪責。如果說原著結尾紅霞的開口是對女性能夠發聲的一種期望的話,楊子版的電影顯然已經超越了這一點。她有承擔一切責任的能力,韓沖替她殺死了臘宏,她也可替韓沖去坐牢,兩性平等對話的較之于原著更為有力。

臘宏,原著談到因紅霞聽到他打死前妻,以及盜墓的隊友,便用老虎鉗生拔紅霞兩顆牙齒,并禁止她說話,他用血腥、暴力、野蠻制止了紅霞的一切可能。關于這一點,李彥宏用兩個中景鏡頭呈現臘宏打紅霞,沒有渲染,也沒有血腥,點到為止。與李彥廷版不同,楊子多次運用特寫、近景,凸顯臘宏的兇狠和殘暴。影片一開頭是特寫暗光下紅霞用力地磕出窩頭里的蟲子,接著是瘸著腿的臘宏猛然揪起紅霞拖拉到炕邊實施強暴,特寫臘宏的猙獰與無賴、紅霞的痛苦與絕望。楊子特寫拔牙過程,床上一攤鮮血以及滿臉血污的紅霞瑟瑟發抖,滿屏的血腥和暴力。

三、服裝的意義

服裝道具在文學作品或者電影作品里面的意義是公認的,通過穿戴的服裝傳達創作者的意愿也是眾多作家(導演)慣用的手法。在葛水平的原著中第一次提到紅霞的服裝是:“平常的藍衣,干凈、平展,走了遠路卻看不出旅途的塵跡來?!钡诙问莵砩嚼飪赡旰?,“身上衣服不新卻看上去很干凈?!钡谌问恰?啞巴)找了一件干凈的衣服換上出了屋門?!狈b出現三次,都用一個詞形容:干凈。作者以此表達即使紅霞長期遭受臘宏虐待,但她一直保持著自己的干凈。心中雖苦,但干凈一點才能亮堂一點,亮堂一點才能在長久的壓迫中尋得一點活下去的理由,才能與十惡不赦的臘宏保持永不為伍的距離。

李彥廷版本的影片中紅霞第一次出場的衣服是打補丁的褲子、上衣,且衣服皺巴。之后衣服幾乎沒有變化。只有一件干凈藍色泛白的上衣和一件白色襯衣,也僅在韓沖借鏡子時穿了一次。這部影片傳達更多的是,日子過得舒坦不舒坦不在衣服上,而在莊稼好不好,豆子好不好。然而楊子電影中紅霞是十足的“文藝青年”。影片中紅霞第一出鏡時,著裝同樣是多處補丁,然因為色彩的搭配,使其看起來更像一件民族風十足的時尚服飾。在臘宏出殯時她換了一件素凈的白色外褂與淺藍色的褲子。隨著與韓沖的相處,她換了一件嶄新的方格子襯衣,換了發型,并扎了紅頭繩。影片中紅霞一共有米白、藍底碎花、唇紅、粉白格子樣式不同,風格文藝的四件襯衣,除去第一次出現的補丁大褂,另有純白、紅底碎花、彩色條紋三件領、袖皆不一樣的文藝外褂。很顯然,這些服裝并不符合20世紀80年代太行山區女性的日常穿著。楊子之所以如此,一來完成自己的文藝愛情敘事,二來用來表現人物心理。臘宏沒死之前,紅霞一直穿一件補丁服裝,從未換過。從臘宏死的那天開始,紅霞開始梳洗打扮,并換了白色外褂。意指紅霞從此進入新的生活,但仍無色彩。而隨著與韓沖的交往,她的衣服色彩由白到藍直到變紅,從中表現出其內心由靜止到對生活熱情的渴望,同時也傳達其對韓沖的情感由淡逐漸濃烈。

四、景物的唯美與寫實

對景色的擇取也同樣呈現作品的不同風格。原著中大段的風景描寫一是交代人物生存環境,二是表現人物心境。原著開篇第一句話“太行大峽谷走到這里開始瘦了,瘦得只剩下一道細細的梁,從遠處望去拖拽著大半個天,繞著幾絲兒云,像一頭抽干了力氣的騾子,肋骨一條條掛出來,掛了幾戶人家?!必毟F、落后、封閉的山區景象盡在眼中。李彥廷影片中光禿禿的石頭山上蒿草漫山遍野,即使夏秋交接之際,仍以光禿的山溝為主,少見旺盛茂密的莊稼入鏡。原著描寫秋天韓沖割稻谷:“齊腰深的黃綠中韓沖一縱一隱地揮舞著鐮刀,遠遠看去風騷得很?!苯Y尾處,“天晴的時候,屋外有陽光照進來,啞巴不叫啞巴了叫紅霞,現在紅霞看到外面的陽光是金色的”。與李彥廷選擇的不同,楊子選擇了“齊腰深的黃綠中”的“風騷”與“金色的陽光”。楊子版的電影特別注重構圖與色彩運用。無論是簡陋的房間內設,還是屋外物品構成,以及整個太行山的風貌,每一個鏡頭的出現都是一張美麗的油畫呈現。影片中層層疊疊的山巒、金燦燦的玉米、飽滿的稻谷、風騷的琴花與躁動的韓沖,山里的安然與野性盡顯。

如果說李彥廷版本里的畫面讓人看到的是現實的貧瘠,那么楊子版本則是山間世外的悠然自得。李彥廷追求真實的20世紀80年代的鄉村景象更多是以苦難呈現,而忽略了山間本身的美麗。楊子則將這份美麗極盡顯現。影片中的韓沖趕著驢車,走在落葉飛舞的山路上,哼著山歌,偶爾學兩聲狼叫,韓沖就是這山間一景,他雖然貧窮,但并不苦難。他與山間的花鳥樹木一樣,有一年四季,有日出日落。李彥廷版本中韓沖也自有其樂趣,但更多以勞動為樂。鏡頭幾次特寫韓沖結實且流著汗的臂膀,以呈現農村漢子的力量之美。

綜上所述,由文字到銀幕兩種不同媒介的轉換不只是形式上的存在,而是一種多方面的創生。作為各自獨立的藝術形式,電影制作與文學建構的表現手段完全不同,抽象性的語言文字與具象性的影像活動亦都有著各自的優勢與局限。電影很難做到對文字語言隱喻意義的呈現,而文字語言也無法做到電影的直觀與具象。而同樣為電影,不同導演將同一故事運用蒙太奇進行重構,風采各異。側重家庭和諧、歡樂勞動的李彥廷,其作品是鄉村寫實風格;偏重于男女情感的楊子,其作品是文藝愛情風格。也就是說,改編,本身帶有諸多的不確定性,而這,也正是改編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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