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戰記》的機甲想象與科幻寫實

孫弋嵐

(河北師范大學匯華學院，河北 石家莊 050091)

《明日戰記》是一部完全由我國本土團隊制作的科幻機甲電影，講述了未來地球環境污染、生態惡化，人類一籌莫展之際，一顆隕石撞擊地球，在帶來破壞力極強的外星植物潘多拉的同時，也帶給地球一線生機的背景故事，敘事焦點則集中在人類面臨這場福禍相依的災難時所做出的抉擇。這部電影打破了觀眾對包含游戲元素在內的科幻電影的固有印象，以科幻的寫實風格展現出了本土大片的鮮明特色，用蘊含著俠之大義的人性選擇調動觀眾情緒，給我們展現了一場令人熱血沸騰的未來機甲故事。

《明日戰記》所蘊含的打破科幻電影“虛假的現實”的寫實性，與美國的“神話性”科幻截然不同，它展現出了與現實世界極強的聯系，反映了我國對科幻定義的共識和科幻文本背后的中國精神內核，這種寫實又反過來促進了電影哲思主題的影響力。本文從《明日戰記》的科幻寫實性出發，從其對現實的極致化、機甲的仿真性和以人性為中心的焦點討論出發，分析電影所營造的末日世界與現實世界的緊密聯系，探究其對科幻機甲電影的創作啟示。

一、生態災難：對現實情況的極致化和哲思性

中國科幻與中國的現代化進程密不可分，其創作也逐漸聚焦于在此進程下面向未來的危機敘事。[1]科幻的特點之一就是極致性，而末日科幻的極致性就是將現實情況極端化，最終通過危機敘事實現對人類命運的昭示與警醒作用。換言之，就是使科幻電影發揮其現實批判的作用，喚起社會公眾的反思。這種對現實的極端化呈現與啟示表現在電影中的多個方面。

其一便是生態問題，《明日戰記》對當下全球的空氣污染問題進行了隱晦映射。在故事設定中，未來世界的空氣中有因工業過度發展而產生的高濃度毒素，與之相克的則是隕石附帶的潘多拉。高濃度毒素映射的是現實生活中因工業高速發展帶來的全球性霧霾問題。電影中新生代因空氣毒素過高而患病、死亡的數不勝數，因此總指揮耗費數年光景搭造天幕過濾空氣。潘多拉則是以外星的巨型藤條般的植物狀態出現，它有主觀意識，瘋狂生長時具有極大的攻擊性，但同時可以凈化空氣。電影在講述科學家對潘多拉的研究時，僅在背景屏幕中展現過其內部的冠狀病毒形態，極易讓人聯想到目前在全球范圍內傳播的新冠肺炎病毒，映射其極大破壞性的同時也讓人類的工業進程緩慢下來，降低了對空氣的持續污染。電影以此影射現實，借此讓軍人們攜帶科學家研發的基因子彈改造潘多拉的破壞性、保留其凈化空氣的能力，按照四步驟完成任務，并由此完成了故事的背景和敘事進程的架構。

其二則是人類對問題的麻木。電影用末日世界人們的麻木，來串聯、映射當下人類對全球生態等眾多問題的麻木。片頭中軍人泰來問女兒“你看以前的地球漂亮吧？”女兒并未回答，因為她所看到的地球并不是曾經的模樣，女兒的緘默不語飽含了人類的深深嘆息。電影上映后刪減了原先拍攝的眾人哄搶飲用水的場景，避免刻畫出普羅大眾在資源匱乏、生死存亡的境地里搶奪水資源的狀態，反倒是用如以前一樣租買碟片、盡力娛樂的場景，呈現出大家面對末日環境仍麻木生活的狀態。這種麻木與電影對末日的刻畫，有一種因果聯系。正是人類對當下地球生態問題的麻木不仁、無所作為，才最終帶來走向末日的惡果。電影名《明日戰記》同樣蘊含此種暗示意味，今日無所作為，那“明日”人類可能就要為生死存亡而戰斗了，傳達出但愿如此的“明日”永遠只是“明日”而不會到來的祈愿。

其三則是對人類曾引以為傲的現代高樓的末日刻畫?！睹魅諔鹩洝分虚_展任務的多個環節都是在被荒棄的城市空間里進行的。這里早因資源匱乏被人們拋棄，而潘多拉在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中扎根生長，藤條圍繞、覆蓋一座座大樓，讓這里變成了環境錯綜復雜的圍困之地，泰來所帶領的團隊駕駛戰機穿梭其中，戰機被伸縮自如的藤條攻擊、墜毀，隊員則依靠腳力在不斷損毀、岌岌可危的建筑群里博得一線生機。這一方空間作為機甲戰斗的重要場景之一，為觀眾呈現了惡劣的戰斗環境。高樓大廈的破敗感，瞬間將惡劣的末日環境呈現在觀眾眼前，人自動將今日的繁榮與末日的破敗與驚險形成對比，帶來極大的心靈沖擊，讓人禁不住反思。

《明日戰記》雖然以科幻機甲為亮點進行宣傳，但其對現實情況的極致化設定卻具有極強的人文性思考。如果說《流浪地球》用大而恢宏的科幻特效講述了向往歸途的家國情懷[2]，那么《明日戰記》則是用更寫實的一方未來科幻空間呼喊出珍愛地球生態的時代聲音。這樣具有精神內核的科幻電影更符合我國文化價值觀，讓科幻電影有情可表，也是中國科幻電影前進的方向。

二、功能性仿真：對科幻機甲的想象

中美科幻認識的不同，其中之一就在于其造神化與合理想象的不同。國際上眾多的科幻作品讓科幻成為當代的神話，尤其是美國機甲的造神化，機甲成了普通人獲得“神力”的方式，他們所擁有的技能同我國古代神話人物一般。包括機甲戰士在內的超級英雄作為美國科幻電影中最為人熱愛的角色形象，面對敵對勢力，他們擁有絕對壓制的力量，輕松而戲謔地制伏對手，體現了美國式的英雄主義[3]。這類電影曾經因其熱血沸騰、酣暢淋漓的戰斗場面令觀眾大呼過癮，占據票房榜首，但隨著該類型作品的普遍化，此類科幻電影走進了“虛假的真實”的歧路，導致國內觀眾無法持續買單。

針對科幻“神化”這一點來說，我國有悠久深厚的文化底蘊，人們對神力無邊際的想象已經在眾多的神話人物身上得以寄托，因而我國對科幻的定義與美國不同，神話與科幻之間在起源上有著較為明晰的分界線，國內的普遍共識是神話產生于原始氏族社會并伴隨著歷史進程不斷發展為成體系的文學故事[4]，而科幻是伴隨著現代科技發展而產生的，是在已知的基礎上對未知進行合理的、科學的、想象的文化類型。

《明日戰記》打破了觀眾對機甲“造神化”的固有印象，它遵循機甲工業發展的客觀規律，基于人類開發需要而創造出高科技軍事機甲，用“仿真性”替代了美國機甲的“神話化”。仿真，是一定意義上的寫實，《明日戰記》和《流浪地球》一樣，都是“仿真的未來世界”，與現實世界有極強的聯系，是對現實世界在某種環境下的未來假想。[5]《明日戰記》的仿真除上文所說對現實世界的映射外，更在于其對科幻機甲的功能性仿真，即遵循客觀規律對末日機械戰甲的合理功能性想象。

《明日戰記》的創作團隊制作出了完全仿真的作戰外骨骼動力甲給演員佩戴，呈現了極高的真實性， 并且在展現機甲的功能性時，大部分是在角色穿著這種動力甲裝備的條件下與巨型機器人、外星衍生的怪物等近身作戰，把香港電影擅長的動作片特色融入其中，還穿插了一些游戲的視角，這種寫實的武打風格贏得了不少機甲迷、動作片愛好者、游戲迷的稱贊，帶給了觀眾與以往過于酣暢淋漓的戰斗場面不一樣的觀影感受。在戰斗中甚至出現了舊款動力甲老化故障的問題，遵循了機械發展也是循序漸進、更新迭代的客觀規律，同時從側面體現了末日環境下的戰斗資源匱乏的設定，進一步為影片創造出一個立體、真實的末日世界。

可以說，影片對機械戰甲、科幻、游戲等元素的應用令人耳目一新，完全不同于好萊塢式對視覺效果的側重或者對“機械人類”等科幻悖論的反復探討，機器與人之間有明晰的分界線，二者的關系僅限于工業機械與操作者的關系，這是《明日戰記》相對于其他機甲科幻電影的寫實之處，這種對科幻機甲功能性的仿真而非神化，讓觀眾覺得這種基于現實的合理仿真，完全是有可能實現的，最終令觀眾對電影所創造的未來世界產生接近現實的真實感，從而對其破敗更有所觸動。

三、精神困境：將焦點拉回到人性上

本片并不完全遵循阿西莫夫提出的著名的“機器人三定律”中的第一條：絕不傷害人類。實際上“機器人三定律”本身就為人與機器關系的諸多想象提供了空間，在此基礎上不斷有影片在討論人與機器的關系，如把機器人當作人看待還是器械看待，機器人是否會出現意識、與人類進行爭奪戰，等等?！睹魅諔鹩洝穭t用最簡單的設定打破人機悖論的可能性，機器只是機器，不存在人與機器關系的質疑和討論，而是將機甲電影的焦點集中在人身上，機器僅是作為人類操作的機甲而存在[6]。

本片中用于作戰的外骨骼動力甲是穿戴型機甲，完全由所穿著的人類來操作，而仿人型的機器人或軍事機器人，則完全沒有自主思考能力，全程由人操作的計算機實施控制，作為軍事機器人，只能根據程序執行命令。戰機中安坐一旁的機器人忽然拉響炸彈，造成整部戰機里的人類遭此厄運，也完全是因總指揮遠程發布命令所致。由此，行動和決策的背后，仍然是人性的世界。即《明日戰記》中的機甲是由于所隸屬的人類與其他群體之間因為目標沖突而導致機甲與人類的相互攻擊，給人類帶來了毀滅的可能性結局，這種在社會關系里所發生的人性故事，也讓這場機甲大戰的故事更加曲折。

本片號稱“國內首部機甲爽片”，機甲大戰是電影的重要看點。因而影片表面上并沒有對各類人物展開詳盡的描寫，但“結局是由我們自己決定的”這一臺詞凸顯了人類的抉擇和朝著目標背水一戰的決心，也凸顯了人性才是科幻的焦點。在機甲大戰的沖突中，每個人物都有情感上的掙扎與成長，偏向虎山行的軍人三兄弟和為一己私利人為制造困難的總指揮，因理念不合、兵戎相見，在末日環境下為早已岌岌可危的人類帶來了另一重困境，這場人與人之間的爭斗讓整個故事在沖突與選擇中更顯出人性之光。相對于美國科幻的個人英雄主義，《明日戰記》更多體現的是團體間的凝聚力與沖破難關堅毅地朝著營救目標前進的崇高精神。這種團體的勝利代表了更多人的選擇，是中華精神的集中體現。電影全程并沒有用太多的激情燃燒的視聽場面來刻意渲染情緒，觀眾跟隨著事件進程沉浸其中，直到電影結束后，銀幕上出現滾動字幕介紹電影制作信息時，張杰的一首歌《逆戰》才響起，讓觀眾在冒險結束后靜下來去體味電影中捍衛世界的勇士身上所蘊含的人類崇高的精神，令人熱血沸騰、回味無窮。

《明日戰記》對總指揮“內鬼”的設定令其落回到香港系列警察故事俗套而遭人詬病，但作為一部東方科幻的機甲電影，它立足于現實、服務于故事敘述。它的故事敘述，正如電影研究學者戴錦華教授所言，趨利避害是人和動物的共性而不能稱之為人性，舍生取義、偏向虎山行的壯舉才是電影值得探討的崇高的人性。這樣一部令人熱血沸騰的正能量電影，為國產電影中這一科幻機甲類型的電影起到了一個恰到好處的示范效應。相較于奇觀化的電影符碼，它的科幻寫實性具有強烈的本土意識，更讓觀眾對末日世界有了頗為切身的體會，從而激起反思效果。它為東方科幻的多樣化做出的嘗試與貢獻，或許會使其成為一部我國科幻電影的里程碑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