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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夏三川口之戰二則地理辨析

2022-02-16 05:46高建國
西夏學 2022年1期
關鍵詞:西夏

高建國

1040年發生的三川口之戰,是西夏立國后對北宋王朝發起的第一次大規模戰役。此次戰役西夏方面謀劃在先,夏國主元昊在鄜延路先攻西線保安軍、繼擾東路承平寨,成功地將宋軍防御力量分散于此兩處;然后從土門路突入塞門、金明寨,包圍了鄜延路軍政中心延州城。延州知州范雍以為元昊要強攻州城,急調鄰路守將劉平馳援,恰好落入敵方圍城打援作戰的圈套。三川口一戰,宋將劉平、石元孫等率領步騎萬余全軍覆沒,震驚北宋朝野,開啟宋夏近百年對峙局面。關于這次戰役的背景、經過、勝敗原因、歷史影響,以及與之相關的民族關系、政策演變,乃至情報、屯田、堡寨等方面的研究,前賢已有豐富論述①姚二濤:《宋夏三川口之戰研究》,西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7年,第1—3頁。。但在一些細節認識方面還存在一些瑕疵,如三川口具體位置等。近年來,又有一些文章論及三川口之戰,有的對鄜延路地形認識有誤,有的甚至搞錯了元昊進軍的土門路的位置②母雅妮、郝振宇:《宋夏三川口之戰的歷史影響》,《寧夏大學學報》2017年第5期;雷家圣:《北宋時期綏州的戰略地位與宋夏關系》,《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20年第4期。。筆者近年一直關注相關研究,有些田野調查經歷和認識,現就兩個問題做一辨析。

一、三川口位置

三川口之戰的得名,蓋因宋將劉平、石元孫馳援延州進抵三川口遇敵,激戰后覆沒于此。關于三川口的大體位置,學界的看法一致,即延安西北。史念?!逗由郊?、白濱《元昊傳》、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編《中國戰爭史地圖集》相關圖錄亦將其標在延安西北處①陳振:《宋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84頁;史金波:《西夏社會》,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6頁;史念海:《河山集》(四集另圖袋第18幅圖),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1年;白濱:《元昊傳》,吉林教育出版社,1988年,第80頁;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第6冊《宋遼金時期》,中國地圖出版社,1982年,第18頁;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編:《中國戰爭史地圖集》,星球地圖出版社,2007年,第102頁。。

學界對三川口大體位置的普遍看法是正確的,但在具體位置的認識方面存在問題——僅有少數論文如周偉洲《五代至宋陜北的黨項及宋夏在陜北的爭奪戰》的標注正確。較早涉及此問題的是《西夏史稿》和《簡明西夏史》。前書以括號注明三川口在今陜西省安塞區東,即延川、宜川、洛川三條河流的匯合處;后著認為:“所謂三川口,在今安塞縣東,即延川、宜川、洛川三條河流的匯合處?!雹趨翘燔骸段飨氖犯濉?,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46頁;李蔚:《簡明西夏史》,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122頁。繼后《西夏通史》稍有變化,“三川口位于今陜西志丹縣南,因延川、宜川、洛川三水于此匯合,故名”。此外,如《宋夏關系史》《遼宋西夏金代通史》《元昊傳》《話說西夏》等論著亦作此類表述,而《陜西通史》《西夏戰史》等論著則不做標注③李范文:《西夏通史》,人民出版社、寧夏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67頁;李華瑞:《宋夏關系史》,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130頁;漆俠主編:《遼宋西夏金代通史·政治軍事卷》,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201頁;汪天順:《西夏戰史》,寧夏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23頁。。

事實上,將三川口理解為延川、宜川、洛川三川交匯處的說法是錯誤的。延川、洛川是流經延安市域的兩條主要河流,但宜川首先是延安東南一個縣的專名(宜川縣確實有川),經過縣城的是仕望河,經過縣域北境的是云巖川,無論是仕望河還是云巖川,與延川、洛川均無任何交匯。延川、洛川均發源于陜北白于山,宋代文獻稱之為橫山,前者流經靖邊縣、志丹縣、安塞區、寶塔區,在延長縣匯入黃河;后者又稱北洛河,流經吳起縣、志丹縣、甘泉縣、富縣、洛川縣、黃陵縣、宜君縣、澄城縣、白水縣、蒲城縣、大荔縣,先匯入渭河,繼入黃河。云巖川源于延安南部的勞山,流經南泥灣、麻洞川、臨真鎮、云巖鎮后匯入黃河;仕望河源于黃龍山,北流經宜川至壺口入河。因此,延川、洛川和云巖川、仕望河流向完全不同,沒有任何交匯。

圖1 宋夏三川口之戰形勢圖

細查這一錯誤認識史源,可溯至清代名作《讀史方輿紀要》。該書“萬安寨”后記載:

又東有三川口,《舊志》以為宜川、延川、洛川之口也。①[清]顧祖禹撰,賀次君、施和金點校:《讀史方輿紀要》卷五七《陜西六》,中華書局,2005年,第2725頁。

筆者查閱弘治《延安府志》,未見有此記載。不知顧祖禹所謂《舊志》是否有更早史源。依目前所見,這條記載是學界錯誤認識的史源。

三川既未交匯,則宋夏戰斗的三川口具體位置究竟在何方?因戰前宋軍從保安軍(今陜西志丹縣)經萬安鎮(今寶塔區磚窯灣鎮古城)馳援延州,故學界均知其大概在延州西北即今西川河川道上②國家文物局主編:《中國文物地圖集·陜西分冊》(下冊),西安地圖出版社,1998年,第791頁。?!吨袊鴼v史地圖集》《中國戰爭史地圖集》將其標在西川河中游約今高橋鎮附近③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第6冊《宋遼金時期》,中國地圖出版社,1982年,第18頁。。筆者以為仍有偏差,三川口應即西川河匯入延河處。

圖2 三川口之戰

史載,三川口之戰前,宋將劉平、石元孫等人過保安軍后,“丁丑,至萬安鎮。平、元孫領騎兵先發,步軍繼進,夜至三川口西十里止營,令騎兵先趨延州奪門”④[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二六,康定元年正月癸酉,中華書局,2004年,第2967頁。,次日一早,因“步兵未至”,劉平等人又逆行“二十里”,然后合步兵、騎兵萬余“結陣”“齊進”,至“三川口”遇敵?!独m資治通鑒長編》雖未言明三川口與延州的位置關系,但有兩點值得注意:第一,從萬安鎮至三川口西十里,用時一日;第二,三川口西十里處距延州城已相當近,宋軍騎兵已可先趨奪門。

關于三川口之戰,學界也常引用宋人魏泰的記載:“西戎初叛,范雍以節度使知延州,環慶大將劉平、石元孫之兵二萬自合水走延州,次郭堡。平去延州三十里,令軍士晚餐畢,列隊而行,至地名大柳樹,去州二十里……二將大驚,遽使人偵視,即云延州城上并無燈火,而前隊不知所之矣。二將知有變,遂整隊而前,至五龍川,去延州才五里,人心稍安,忽四山鼓角雷鳴,埃煙斗合,蕃兵墻進,倏忽之際,已陷重圍?!雹伲鬯危菸禾骸稏|軒筆錄》卷九《全宋筆記》第二編第八冊,大象出版社,2013年,第71頁。據此,雙方大戰之地在五龍川?!独m資治通鑒長編》也有這樣的記載:“始,元昊陷金明、承平、塞門、安遠、栲栳寨,破五龍川,邊民焚略幾盡,籍既至,稍葺治之?!雹冢鬯危堇顮c:《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三五,慶歷二年四月戊子,中華書局,2004年,第3237頁。

五龍川又在哪里?后來陜西體量安撫使王堯臣奏報,西夏“大寨在五龍川,去延州三里”③[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三二,慶歷元年六月己亥,中華書局,2004年,第3140頁。。宋代延州城有兩處,三川口之戰時州城尚在今清涼山上,后移至延河川谷即今延安古城所在。按此五里、三里的記載和延州城附近地形地貌,所謂“五龍川”應指延河楊家嶺至嘉嶺山下這一段川道——西川河在蘭家坪、石佛溝至楊家嶺處匯入延河后南流,南川河在嘉嶺山、清涼山、鳳凰山下匯入延河后東流。在此數里范圍內,延河兩次出現二川交匯,呈現出五龍奔騰之象??刀ㄔ辏?040)四五月間,塞門、安遠尚處于危險之中,宋將趙振不敢前往救援,奏稱“領兵屯延州北三川口,會連日風雨,使人覘候,賊盛兵尚在塞門,而安遠路泥淖,蓬蒿深至人腋,又分兵渾州川等處,絕官軍歸路,臣恐賊乘虛襲延州,遂令都監朱吉將所部兵屯金明,臣以大兵屯魚家莊,以備奔突”④[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二八,康定元年九月癸亥,中華書局,2004年,第3029頁。。趙振領兵應溯延河往金明方向,如他屯兵三川口,則其位置只能在西川河匯入延河川口處,而不會處于西川河中游處。因此,宋夏發生激烈戰斗的三川口,就是西川河川口。元昊利用西川河地形扎布袋,在川口以逸待勞,又留下川口后方通往鄜州山路,網開一面,正是此戰戰術精彩之處。

另外,史籍記載宋軍進抵戰場前的狀態為“結陣”“整隊”而前,側面反映了行軍之處的地形地貌。從川口往高橋鎮方向,西川河川直平闊;自高橋鎮上溯,河谷蜿蜒曲折,川道漸窄。因此,適合宋軍步騎萬余“結陣”“整隊”的地形,也應是高橋至川口一帶開闊的川谷地帶。還有,從萬安鎮至延州城近八十里,距離不算太遠。但宋軍騎兵用時一日方至三川口西十里處,速度不可謂快。其中緣由,一則應考慮河川道路狀況,二則應慮及宋將劉平的謹慎態度。盡管后人批評這位赴湯蹈火的敗將“輕敵”“輕躁”,但作為一名久任邊地的老將,他在接近戰場時應有起碼判斷危險的能力。以上兩個細節亦側面反映三川口即距離延州城不遠處的西川河川口。史載,三川口之戰中戰歿的宋將郭遵,“所用鐵杵、槍、矟,共九十斤,其后,耕者得其器于戰處,皇祐中,乃并與衣冠葬之河南”①[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二六,康定元年三月癸酉,中華書局,2004年,第2986頁。。所憾者,西川河川口一帶土地早經開發,不聞有戰斗遺物出土。

二、土門路的位置

三川口之戰,史載元昊揚言攻保安軍,其實“自土門路入”,突襲金明,直撲延州城②[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二六,康定元年正月癸酉,中華書局,2004年,第2967頁。。土門路在何處,相關研究并未過多涉及?!吨袊鴼v史地圖集》將其大致標在塞門寨北邊,是正確的;《西夏地理研究》判斷在志丹縣張渠鄉,其實是誤解了園林寨“西控土門一帶賊路入渾州川至瓦堂川”之意③楊蕤:《西夏地理研究》,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59頁;[宋]曾公亮、丁度:《武經總要》卷一八,解放軍出版社、遼沈書社,1988年,第884頁。。

近期,論者以《讀史方輿紀要》為準,指綏德州所屬“土門寨”即元昊路經之“土門路”④雷家圣:《北宋時期綏州的戰略地位與宋夏關系》,《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20年第4期,第121頁。。該文本意“討論綏州在宋夏對立關系中的戰略位置,并從宋朝對綏州的經營來分析其對夏策略”⑤雷家圣:《北宋時期綏州的戰略地位與宋夏關系》,《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20年第4期,第120頁。。但第一節的立論存在嚴重差誤,需予以糾正。該文欲以三川口之戰論證綏州的戰略位置,認為“康定元年(1040)的宋夏三川口之役,便是綏州戰略地位的明證”“三川口戰役的經過,即是西夏軍由綏州的土門出擊,佯攻保安軍,然而卻轉向攻打金明寨,俘李士彬父子,再撲向延州城”“可見三川口之敗,除了宋軍在延州無銳兵宿將以外,西夏軍從綏州出發,可以在三日內趕抵延州城下,讓劉平的援軍來不及救援,也是重要的原因”⑥雷家圣:《北宋時期綏州的戰略地位與宋夏關系》,《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20年第4期,第121、122頁。。以上論述錯誤之處在于論者對元昊行軍路線存在誤判,尤其在土門路的地理位置這個關鍵問題上認識不清。

土門路并不是綏州的土門寨,元昊進攻延州也不由綏州出發。該文論據是《讀史方輿紀要》,但論者失于細察,混淆了宋代土門路與明代土門寨兩個相似的地名。依《讀史方輿紀要》,綏州西向附近確實有土門寨,但為明代堡寨,宋代文獻并未言及。宋代土門路在何處?《續資治通鑒長編》《宋史》《元豐九域志》等史籍均未明言。不過,《讀史方輿紀要》直言“土門即蘆子關矣”⑦[清]顧祖禹撰,賀次君、施和金點校:《讀史方輿紀要》卷五七《陜西六》,中華書局,2005年,第2725頁。?!疤J關”條下的記載更為明確:

蘆關在縣北百七十里。有東西二城基址,亦曰蘆子關。唐杜甫詩:延州秦北戶,關防猶可倚;焉得一萬人,疾驅塞蘆子。謂此也。蔡夢弼云:去延州百八十里有土門山,兩崖峙立如門,形若葫蘆,故謂之蘆子。后唐長興四年,李彝超以夏州拒命。詔樂彥稠等討之,進屯蘆關。彝超遣黨項抄掠糧運及攻具,官軍自蘆關退保金明。趙珣《聚米圖經》曰:蘆關在延州塞門寨北十五里。自蘆關南入塞門,謂之金明路。舊有蘆關寨,宋至道中,廢。元豐四年(1081),復為戍守之所?!雹伲矍澹蓊欁嬗碜?,賀次君、施和金點校:《讀史方輿紀要》卷五七《陜西六》,中華書局,2005年,第2724頁。

顧祖禹所引趙珣《聚米圖經》記載又見于《資治通鑒》,應屬可信②[宋]司馬光編,胡三省注:《資治通鑒》卷二七八《后唐紀七?明宗圣德和武欽孝皇帝下》,中華書局,1956年,第9083—9084頁。。由此可知,土門路即蘆關路,宋人又謂金明路。鄜延路與夏州的交通大體分東、中、西三路。東路順延河往東至豐林驛、永平寨、延川縣,越山可至綏州,沿無定河川北行可至銀州、夏州;西路經萬安寨至保安軍,出順寧寨后上長城嶺,往北直達宥州、夏州,往西至鹽州,此路又稱國信使路;中路則溯延河而上,經金明寨、龍安寨、塞門寨,度蘆子關至夏臺,此即金明路。東路大部分線路與今210國道重合,中路與今包茂高速路線重合。

翻檢史料可知,元昊早在寶元二年(1039)十一月即率軍西攻保安軍,東圍承平寨(承平寨確實在綏州附近);當宋軍小勝慶祝時,元昊又出一套迷魂拳,先假意向延州知州范雍投降,繼揚言“盛軍攻保安軍”,實則由土門路直撲金明寨、延州城。就是說,三川口之戰前,元昊成功地隱藏了軍事目標,并將宋軍主力牽制于鄜延路東、西兩路,待時機成熟,則從中路發起突襲,即從蘆關而下,越過安遠、塞門寨,攻陷金明寨后直達延州城。

蘆關具體位置在哪里?《元和郡縣圖志》謂:“蘆子關,屬夏州,北去(塞門)鎮十八里?!雹郏厶疲堇罴ψ?,賀次君點校:《元和郡縣圖志》卷三,中華書局,1983年,第78頁。宋人又謂蘆關在塞門寨北十五里。塞門寨的位置在今安塞區鐮刀灣鄉塞木城村。1984年,陜西省文物部門曾于此獲殘石碑銘,證實其為塞門寨址④國家文物局主編:《中國文物地圖集·陜西分冊》(下冊),西安地圖出版社,1998年,第791頁。。后呂卓民考察,得知其北15—20里處城河村有古城寨兩處,分別稱為城山城、城塘城,判定其均為蘆關舊址⑤呂卓民:《西北史地論稿》,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年,第56頁。。2019年,榆林市文物考古勘探工作隊再次對靖邊縣天賜灣鄉以南的四處疑似蘆關的城址進行了調查。其中,二號城址為宋代塞門寨,一號、三號即城山城、城塘城,四號為石堡寨。城山城南距塞門寨7.5公里,與史籍記載的十八里或十五里大體相合;延河從其北、西、東三面繞過,石崖壁立數十米。該項調查因附近僅有城址一處,與《讀史方輿紀要》所記“有東西二城基址”不符,難以下定論。其實,呂卓民已指出“城山城在城塘城西南,兩城相距3里左右”,所謂“有東西二城基址”應指兩城而言①呂卓民:《西北史地論稿》,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年,第56頁。。不過,筆者以為,城山城應是蘆關舊址??妓未墨I,哲宗開邊時曾有鄜延路走馬郝平奏稱塞門北有故蘆關,請修復作守御堡寨?!捌揭詾槲髻\入漢界,至蘆關百三十里乃有水,水源在蘆關。若據之,則西賊往還二百六十里無水?!雹冢鬯危堇顮c:《續資治通鑒長編》卷四九七,元符元年四月丙戌,中華書局,2004年,第11818頁。調查顯示,城河城正是控扼延河水源之處,因此當可認定為蘆關舊址。至于三號城塘城址,據調查資料可知,面積明顯小于城山城,城內地形平坦,地表無明顯建筑基址,也不見陶片、板瓦等遺物。筆者判斷,此城當是唐代在蘆子關北修筑的壘塞,“又以黨項為盜,于蘆子關北木瓜嶺筑壘,以扼其沖”③[后晉]劉昫等:《舊唐書》卷一七上《敬宗》,中華書局,1975年,第509頁。。

蘆關路即土門路,緣何史籍不經稱蘆關路?蓋因宋太宗淳化五年(994)短暫收復夏州、綏州等地后,曾將夏州城予以毀棄;后又將橫山南麓塞門、蘆關、石堡、安遠諸寨皆廢棄④[元]脫脫等:《宋史》卷八五《地理一》,中華書局,1985年,第2147頁。。史籍反映,三川口之戰前后,塞門寨、安遠寨仍有宋軍把守,但往北則已無守御,唯金明都監李繼周、李士彬父子兼差“新寨解家河蘆關路都巡檢”⑤[元]脫脫等:《宋史》卷二五三《李繼周傳》,中華書局,1985年,第8870頁。。三川口之戰后,宋朝同知樞密院事陳執中曾建議:“別以諸司使為盧關一路都巡檢,以填士彬之闕,仍以兵二千人屬之,使為三寨之援?!雹蓿鬯危堇顮c:《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二六,康定元年三月戊午,中華書局,2004年,第2982頁。說明宋朝后來恢復了塞門、安遠二寨,但將蘆關路巡防之責交于金明李氏父子。換言之,蘆關處于廢棄狀態。故史載元昊進軍“由土門路入”,也就是從蘆子關方向進軍。

圖3 城河古城航拍圖

蘆子關是橫山南麓一處重要關隘,在唐代就是延夏官驛大道必經之路,曾發揮過重要作用①艾沖:《隋唐北疆史地新探》,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20年,第17頁。。橫山,即今白于山,是陜北黃土高原地形高地,延河、洛河源其南,無定河繞其北,大理河、淮寧河皆出其東。白于山南望延河、洛河河谷,時人謂“皆土山柏林”;北望則是無垠的鄂爾多斯風沙草灘區,時人謂“夏臺”是也。蘆子關所在的城河古城,正位于白于山南麓延河河源流經地帶,河谷兩岸經流水沖刷,呈現丹霞地貌景觀,崖壁高聳,形勢蔚為壯觀。安史之亂時,詩人杜甫取道延州,欲度蘆關前往靈武。當他看到蘆子關地形時,不禁發出“焉得一萬人,疾驅塞蘆子”的警悟。尷尬的是,叛軍隨即出現,杜甫被迫原路返回。鑒于蘆關重要的軍事地位,唐代夏州節度使李佑曾奏議:“于塞外筑烏延、宥州、臨塞、陰河、陶子等五城,以備蕃寇。又以黨項為盜,于蘆子關北木瓜嶺筑壘,以扼其沖?!雹冢酆髸x]劉昫等:《舊唐書》卷一七上《敬宗》,中華書局,1975年,第509頁。五代時,后唐明宗為解除夏州李彝超的割據勢力,派兵強令其遷鎮延州。唐軍先進屯蘆關,后受到黨項各部攻擊,終由蘆關敗退金明。宋初五路伐夏,延州一路即從蘆關出兵。

綜上,三川口具體位置在今西川河川口處,三川并不是延川、洛川和宜川,三川口也不能簡單理解為三川交匯。這種理解模式可能與《元和郡縣圖志》對三川縣(今富縣三川驛村)的解釋有關,其謂三川縣“以華池水、黑源水及洛水三川同會,因名”③[唐]李吉甫撰,賀次君點校:《元和郡縣圖志》卷三,中華書局,1983年,第71頁。。黃土高原千溝萬壑,兩河相匯的地理景觀時則有之,小者稱三岔口、三交,大者稱三川口,如唐代三川縣地理景觀;兩川交匯后繼又接納另一河、川的現象也時則有之,如子洲縣三川口鎮河川景觀;但三條大川同時交匯的地理景觀則為罕見。三川口之戰時,元昊率軍經由的土門路,并非綏州附近之土門寨。土門路即蘆關路,又稱金明路;土門即蘆關舊址,即今靖邊縣城河村古城。此地正北即西夏的夏州、宥州、洪州、龍州等地。元昊路經蘆關,必不由綏州發兵。論者以元昊路經蘆關來論證綏州的戰略地位,是搞錯了土門路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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