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東西方電影中母性之美的差異化
——以《永不妥協》和《你好，李煥英》為研究對象

何泫漪 山西師范大學

我們經常能看到不少關于自我價值實現、家庭溫暖、愛恨情仇的精彩電影，但是關于贊頌母愛之偉大的卻少之又少。物以稀為貴，這也是《你好，李煥英》自大年初一上映后就熱度不減、迅速沖進國內電影票房前十名、賈玲成為內地票房最高女導演的原因。該電影迅速勾起了大家塵封在記憶最深處的傷疤和苦痛，數億個中國大大小小的兒子、女兒與導演賈玲感同身受，這正是因為我們文化基底的極度相似。因為我們對于何為最偉大之“母愛”的評價體系是相似的，所以我們贊揚無私奉獻、勤儉樸素、打碎了牙齒往嘴里咽這種典型的“東方式母愛”。而《永不妥協》這部電影時時以生態女性主義為重點來進行研究，本文將從電影里所展現愛琳的女性魅力為入腳點，與新上映的中國電影《你好，李煥英》做對比，片中愛琳的母愛是以歐美主流觀念的“西方式母愛”大相徑庭。這極大展現了東西方對于成熟女性之美的不同評價方式和理念。

一、母親之美——辣媽與貓媽

電影《永不妥協》主要講述了女主人公愛琳身處逆境：失業、獨自一人撫養三個孩子、飛來橫禍欠了巨款，但是她依靠自己堅毅的意志和對公眾極大的責任感，最終為因環境污染而深受折磨的美國民眾贏得了公道。愛琳最大的外在特點是穿著時尚、身材姣好，愛穿低胸裝。孫魯瑤說：“《永不妥協》的女主人公愛琳卻是一位“反天使”形象。影片開頭，愛琳的出場就與傳統家庭女性的形象格格不入：超短裙、高跟鞋、蓬亂的頭發，抽著煙，透露出獨立、桀驁和倔強?！盵1]“媽媽”的形象本來應該是保守溫婉的，但是愛琳的打扮卻截然相反，可以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辣媽”。電影整體的節奏還是一如既往的好萊塢風格，超級英雄變身前一定是落魄而可憐的，影片開頭就把女主人公塑造的凄凄慘慘，愛琳不僅是三個孩子的媽媽，還是一位離異的單親媽媽。等于是把傳統的西部男性形象轉換成了女性，且是一個已經擁有幾個孩子的非普通女性，為電影的可看性增加了趣味。

而《你好，李煥英》講述的是不讓媽媽省心的女兒賈小玲在一場車禍中穿越時空，與年輕的媽媽李煥英相遇，想要幫媽媽完成她未完成的心愿的故事。電影開頭同樣也是悲劇式：一場車禍將母女二人天人永隔，于是在陰差陽錯下開啟了時空穿梭的大門。但是很明顯，導演并沒有對母親李煥英的外在條件進行過多的突出和表現，而是努力將這位母親平凡化、生活化。李煥英的打扮從頭到尾都非常合時宜，在車禍前，她躺著標準的“媽媽卷”，穿著中年婦女應該穿的衣服，一切都很合規矩，所以外在打扮上，李煥英和性感時髦的愛琳有極大的差別。穿越之后的李煥英，在服裝上也依然是合理的，因為電影的時代背景停留在20世紀80年代，穿著自然只能符合那個特定時代的裝束。所以李煥英從一出場，角色身份就是賈小玲的母親，又或者是賈小玲幾十年前還未相遇的母親。

這種角色裝束從某種層面反映了人物內心，也與東西方審美喜好有著極大的關系。愛琳的穿著是對內心自我的極致追求，更是她身上的一大亮點。即使已經孕育三個孩子、走投無路、人生灰暗，在觀眾看來，她已經凄慘到無家可歸，但她還是堅持自我，堅持給所有人展示她的S形曲線。傳統父權制社會視女人的身體為欲望的化身，是惡的原動力，所以他們認為女性的著裝應該端莊得體。[2]但愛琳的話擲地有聲：“我覺得我穿得很好看。只要我還是窈窕動人，我愛怎么穿怎么穿?！边@是一種強烈的個人主義色彩，對身材“美”、裝束“美”的極致追求就是希臘文化為源頭的“美”。由此，愛琳作為單薄熒幕上“單身媽媽”這一形象，一下子豐富細膩了不少。

李煥英的人物魅力并不在于她的獨立自我，而在于她的溫柔。這種“溫柔”與中華民族倡導了千年的“母愛如水”“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孟母三遷”等等這些傳統文化不謀而合，也是東方長久以來歌頌贊美的優秀女性形象。因此賈玲導演在片中著重刻畫了李煥英的“溫柔”：李煥英為賈小玲縫爛了的褲筒；李煥英和賈小玲一起打排球、爭冠軍；雖然賈小玲為李煥英表演的節目有些可笑，但臺下的李煥英還是熱淚盈眶地為女兒鼓掌等等。這都反映出李煥英內心對女兒的疼愛和照顧，就像“貓媽”一樣諄諄教誨、賢良淑德。賈玲導演在《你好，李煥英》的結尾處說到：似乎從我有記憶起，媽媽就是一個中年婦女的樣子。這與片中努力為孩子付出、把心酸都打碎了往肚子里咽的敦厚的母親形象完美貼合。

可是《永不妥協》中的愛琳并不如此，她總穿著最時髦年輕的超短裙，踩著足以彰顯女性魅力的高跟鞋和精心燙染并梳齊的大波浪。兩種角色形象的形成正是對母親兩種不同價值認同的反應。

在西方，如愛琳一樣自由爽利、勇敢做自己的母親值得眾人欽佩，因為她在頑強生存下仍然保持著自身的個性和棱角，為孩子勇往直前的同時也讓自己自由馳騁；在東方，如李煥英一樣默默付出、溫暖如春的母親值得眾人欽佩，因為她的所作所為完美貼合中國自古以來對一個“好母親”的評價，那就是溫柔而洶涌，仁慈而寬容。

二、母親之美——拯救世界與拯救家庭

《永不妥協》的電影主旨就如同其名：永遠不會妥協。這里的“妥協”不是向家庭妥協、向愛情妥協，而是面向工作中的困難、面向惡勢力永不妥協。片中的媽媽愛琳不僅僅是一位合格的媽媽，更是一位合格的下屬和員工。而《你好，李煥英》中的李煥英在電影全篇都圍繞著母親李煥英和賈小玲之間的母女情，一個是面向世界，一個是面向小我中的家庭，這正和西方所遵從的美學原則“崇高”原則和東方所崇尚的美學原則“溫柔”原則不謀而合。

愛琳這個熒幕形象非常立體生動。她作為一個落魄而無助的三個孩子的母親，沒有學歷資歷和法律工作經驗，本身看起來已經具有了沉重的社會枷鎖和自身難保的意味，可是當她對案件產生興趣著手調查后，居然對那些被六價鉻危及生命的一眾人等產生了同情。她的“不妥協”當然是最自身命運的不妥協，但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擁有了社會責任感，她也是在替那些無辜的受害者“不妥協”、不放棄。在片中兒子因為她的不陪伴而失落難過，她循循善誘，告訴兒子她工作的合理性；男朋友忍無可忍地問她工作和愛情家庭二選一時，她也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事業工作，處處傳達出：媽媽也可以活出自己。這種強烈的自我意識是很明顯的，她真心熱愛自己的職業，居民們遭受不公平待遇時她也憤怒地據理力爭，想要為大家謀求更多的補償和福利。她不只對孩子有責任感，也對被六價鉻飽受折磨和摧殘的人們報以深深的同情，這與她“辣媽”的身份并不沖突，并且正是因為媽媽的身份，讓她對人類產生了更多同理心。因此換一種說法，也可以說如果不是她當媽媽之后，與世界更好的鏈接，或許她不會做這種拯救無數家庭的決定。

李智偉先生在《永不妥協：一位美國女性的成功之路》一文中說：“當艾琳目睹了這些因地下水污染而患病的人為此而遭受的肉體與精神的折磨后，原本只想賺錢付賬單的她決定為正義而戰?！盵3]這種大英雄大無畏的精神實際上與“兩希文化”中希伯來崇尚的“崇高”是一致的，以往此類角色通常由男性扮演，但是隨著女權運動的興起，女性力量的壯大，電影本該由男性擔任的角色由女性承擔起來。但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歸根結底其對“英雄人物”的評價體系自始至終都是一致的，那就是偉大的崇高。

《你好，李煥英》這部電影也是同樣的東方式美學理念。李煥英和女兒同樣穿越到八十年代，雖然賈小玲決心讓媽媽的人生重新來過，能夠過得更加幸福，可是暗自知曉一切的李煥英所做的一切同樣也是為了讓女兒開心、讓女兒放心。雖然賈小玲成功安排了媽媽和富二代沈光林相親見面，可是重新來過的媽媽一切軸心仍然是圍著賈小玲轉，她不可能選擇和沈光林在一起，放棄之后和賈小玲成為母女的緣分，仍然選擇了和賈小玲的父親結為夫妻。這樣相互體諒、相互依靠的母女情催人淚下，十分符合“溫柔敦厚”的美學理念。賈小玲哭著尋找媽媽的時候腦海里翻涌出媽媽和自己的回憶：她去省里上藝考學校的時候，媽媽送自己上車后，為了讓她放心，起初坐上了回家的大巴，可是當賈小玲坐上車后，媽媽悄悄下了車，選擇了把錢省下來，在厚厚的、冰冷刺骨的一片白雪皚皚中打著寒戰徒步走回家。這種中國母親的“敦厚”形象是中華民族幾千年來對人性的審美標準，回顧孟母三遷時考慮的從來不是自己能否適應新環境，而是孟子能不能學到知識，受到良好的熏陶教育，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綜上所述，兩部電影的主角雖然都是年輕的媽媽，但是其人生理念的不同決定了其人生道路的不同，而這其實是兩種不同文化理念作用的結果。兩個媽媽都十分具有人格魅力，但是由于東西方對“美”的理解不同，導致在西方，愛琳這種模式的媽媽大受歡迎，女演員朱莉亞甚至獲得了當年的奧斯卡最佳女主角；在中國，張小斐飾演的媽媽李煥英迅速火遍全國，成為眾多年輕網友口中的“國民媽媽”。把《永不妥協》中的媽媽愛琳放在中國電影市場里也許不會引起在歐美如此大的反響和感同身受感，而把李煥英放置在好萊塢電影中也未必能廣受歡迎。東西方這兩種不同人物性格的火爆背后其實是兩種截然相反的對“好媽媽”的不同美學價值定義。

三、母親之美——奮斗與感恩

兩部影片的主人公雖然都是母親，但是想要表達的主題卻完全不同。電影《永不妥協》中的年輕母親愛琳的事跡表達了已婚女性如何在社會中尋找新的自我價值，正如同左亞男女士所說：“愛琳這一女性形象背后所負載的意義，她代表了當代女性從窄小的自我空間中走出，面向社會承擔更多的使命感和責任感?！盵4]趙一陽說：“電影《永不妥協》則打破了傳統的“男性中心”結構，女主角艾琳在她旅程的每個階段中，遭遇并整合了不同的原型”[5]。這也正說明愛琳這一角色的社會意義，母親不應該被家庭束縛，應該勇敢的呼吸外面的空氣，母親這一角色與其他社會角色沒有什么不同。而《你好，李煥英》更多的是追憶母親，呼吁大家不要忽視身邊一直在默默付出的媽媽，有感恩的心，平時就要善待母親，以免和影片中的賈小玲一樣，出現“子欲養而親不待”的人生悲劇。

這看似是兩種不同的電影主題，其實正是兩種不同的文化思潮、不同的美學觀念。西方習慣了以“拯救人類”這種龐大的理想設置為電影主題，回顧從前的《阿甘正傳》《復仇者聯盟》系列、《指環王》系列皆是如此，只是這次的角色變成了女性，可謂是換湯不換藥。而中國的此類電影只有近些年的《戰狼》《流浪地球》肖似一些，但是其劇情和節奏都有或多或少的硬傷，無法與好萊塢大片相比。關于女性的電影更是少之又少，比如《秋菊打官司》《我不是潘金蓮》，但是有一個共同的規律，就是牽扯到了自身的利益，圍繞著人物本身所處的小環境來奮起反抗?！赌愫?，李煥英》也是如此，雖然主角是媽媽李煥英，但是仍然是圍繞著“母親和我”這對小小的親密關系開始展開劇情。秋菊是為了被踢傷的丈夫；李雪蓮是為了自己的忠貞的名譽；李煥英是為了深愛著的女兒。最終李煥英放棄富二代沈光林，放棄榮華富貴，選擇普普通通的賈小玲爸爸也是幸福的、快樂的。這幾個女性人物都離不開文靜、賢淑、溫柔、敦厚的詞語，她們的性格特點也必然能歸屬到此類詞語中，因為這些詞都是東方對于女性美的基本原則定義。這就說明我們東方對于女性的美的認知是：文靜的、賢淑的、溫柔的、敦厚的，觀眾也很愛看這樣的母親形象。

再談到《永不妥協》中的母親愛琳，她是一個典型的新女性。因為相信男人而為他們生下孩子，但是缺乏責任心的丈夫拋下了無助的妻子和孩子，一次次挫折使愛琳認識到了獨立奮斗的重要性，她不應該依賴于任何人。于是影片表現了這樣一位時不時就抱著孩子上班出差也絕對用心對待工作的單身媽媽，影片向觀眾傳達了一種樂觀積極和奮斗不止的人生態度。并且這樣一位自顧不暇的單身媽媽還心系正在受苦受難的民眾，為無辜的、慘遭欺騙的民眾爭奪利益，這是一種崇高的思想境界。影片所表現的愛琳的人生態度，和西方認為崇高是神圣的獻身與救贖是契合的，即女主角愛琳有很強的崇高精神。哪怕對方以威脅她的孩子為代價，愛琳也誓不低頭。多像圣經中耶穌和圣母對全人類的奉獻與救贖！這也是西方人所認為的崇高和美的人物形象?！懊馈钡慕K極奧義是拯救世界，而非拯救小小家庭。

綜上所述，《你好，李煥英》和《永不妥協》這兩部以女性（母親）為主角的電影，各自都獲得了較大的成功?！队啦煌讌f》的女主角獲得了當年的奧斯卡獎，《你好，李煥英》則是擠進了中國影史票房前十名。從表面看各自表達了不同的主旨和意義，從深層看是兩種不同的地域文化、不同的對于女性的認同。影片里的兩位女性分別代表了東西方對于女性美的不同認識，一種是溫柔賢惠，一種是崇高自由。而這和東方以孔子倡導的“溫柔敦厚”和西方以雙希文化為主導的“崇高的美”不謀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