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喜球：女性的征途也可以是星辰大海

周麗

“有人看到的海是浪漫的，有人看到的海是蕭瑟的，而我們海洋地質學家眼里的海，是一張布滿山川丘壑的水下藏寶圖。這張藏寶圖很是神奇，充滿了奧秘，總是影影綽綽地刺激到我探險的心……” 前不久，自然資源部第二海洋研究所海底科學實驗室研究員、浙江大學海洋學院副院長韓喜球做客中央廣播電視總臺開年節目《@青春，2022！》，分享了自己對于海洋科考的初心與熱愛。

韓喜球的名字常被人解讀為“喜歡地球”，她走上海洋科研之路，既有偶然因素，又帶有“命定”意味。出生于浙江臺州濱海農村，韓喜球從小便有很深的海洋情結。1986年，韓喜球考入成都地質學院（現成都理工大學），選擇了“貌似冷門卻十分令人興奮，能夠縱橫幾萬里、上下數億年”的地質學專業，并在本科期間以優異成績被推薦免試攻讀沉積學碩士研究生。畢業后，她進入自然資源部第二海洋研究所，一邊研究深海沉積與大洋多金屬結核，一邊繼續深造，攻下浙江大學博士學位，博士論文獲第二屆全國百篇優秀博士論文提名獎。2002年，韓喜球受邀赴德國基爾海洋研究中心訪問交流，加入德國研究團隊，開啟海底冷泉系統與天然氣水合物資源研究。

2005年，我國啟動在國際海底區域調查多金屬硫化物資源的計劃，組織中國首次大洋環球科學考察航次。剛回國的韓喜球被委以重任，擔任首席科學家助理，登上“大洋一號”科考船，開啟了為國尋“寶”的漫漫海洋探礦之旅。

“海底熱液區好比一個熱火朝天的成礦工廠，海底高溫熱液噴口會源源不斷地噴涌出富含鐵、銅、鋅、金、銀等金屬元素的熱液流體，俗稱海底‘黑煙囪’，在噴口周圍堆積大量的多金屬硫化物，并發育不依賴于太陽光的化能生態系統?！表n喜球和團隊做的一項工作是，在數千米深的茫茫大洋中尋找海底活動熱液區和多金屬硫化物礦。

海洋科考充滿艱險，每次出海短則四五十天長則八九十天，要經受惡劣海況，克服暈船嘔吐，還要面對船上清苦的生活條件，從事大量搬運設備等體力勞動……在男性人數占絕對主導的海洋科考領域，外表看似柔弱的韓喜球給自己定位：“我首先是一名科學家，其次才是女性?！彼彩聸_在前頭，從不吝惜自己的精力。有同事評價她“比漢子都‘強悍’”。

2007年，韓喜球作為首席科學家助理在大洋19航次第2航段參與發現了西南印度洋脊上的首個海底“黑煙囪”，實現了中國在該領域“零”的突破，并在第3航段憑借此前的出色表現成為我國大洋科考史上第一位女首席科學家。此后，韓喜球又9次擔綱首席或領隊，包括擔任“蛟龍號”載人深潛航次的首席科學家，兩次親自下潛到3000多米深的西北印度洋洋底調查、觀察海底“黑煙囪”。

在從事海洋地質研究的近30年里，韓喜球的科考航跡遍及全球三大洋、墨西哥灣、中美洲大陸邊緣和我國南海等，成為國內外少數同時涉獵海底多金屬結核、富鈷結殼、熱液硫化物和天然氣水合物這4種海底資源研究并取得突出成果的專家。

韓喜球還擔任浙江大學、上海交通大學等多所高校的博導，為培養海洋人才不遺余力，深受學生敬愛;作為杰出女性代表，韓喜球用自己的努力與實力證明“誰說女子不如男”，鼓舞女性發揮更大“她力量”、勇敢面對所有“不可能”。

在“三八”國際婦女節來臨之際，本刊記者聆聽了韓喜球關于海洋科研、人才培養、女性力量等話題的思考。

必須平衡好海洋開發與保護的關系

《教育家》：您長期從事深海資源與環境的調查和研究，請您談談深海探索為什么重要？為什么要到深海去勘探資源？

韓喜球：我們都知道，礦產資源是社會經濟發展的物質基礎。隨著人口的增長和高新科技的不斷涌現，人類對金屬的需求越來越多元化，需求量也越來越大。特別是當前在全球氣候變暖和低碳零碳需求背景下，新能源汽車、光伏、風電等高新技術領域得到空前發展，不僅對銅、鉛、鋅等傳統金屬材料的需求大幅增長，對鋰、鈷、鎳等能源金屬的消耗也急劇上升。例如，制造一輛普通汽油車僅需銅22千克，制造一臺電動汽車則至少需要用銅83千克。全球市場對銅的需求量基本上每10年翻一番，預計到2030年全球銅需求量將達到40百萬噸。有數據表明，世界已探明陸地銅礦儲量為790百萬噸，當前年開采量19.7百萬噸，其靜態可采年限僅為40年。隨著原有供需關系被打破，若沒有新探明礦床的增儲，其靜態可采年限將大幅提前。因此，為確保未來社會經濟的可持續發展，尋找新的礦產資源接續地至關重要。

海洋占地球表面積的71%，廣袤的海底蘊藏著豐富的礦產資源。如深海多金屬結核、富鈷結殼、多金屬硫化物等均富含當前高科技發展所需要的一些關鍵金屬，深海采礦將成為大勢所趨。

不過，深海采礦勢必會對海洋環境及其生態產生一定范圍和程度的影響。因此必須加強深海資源與環境的調查和研究，加快深海先進勘探技術和綠色開發技術、環境監測技術、生態保護與修復等技術的研發，在找到更多深海資源的同時，為未來深海采礦和深海環境保護的協調發展提供解決方案，科學制定深海開發和環境保護策略。

做科研不能閉門造車

《教育家》：您曾說：“大洋事業需要傳承和發展，要讓年輕人逐步走向舞臺中央?！蹦壳拔覈暮Ｑ笕瞬排囵B整體情況如何？您是如何托舉學生和年輕科研人員的？

韓喜球：作為海洋強國的舉措之一，近年來，全國不少省份新建了海洋大學或學院，新設了海洋相關專業。為了讓所培養的海洋人才真正投身到偉大的海洋事業中來，還要增加海洋相關的研究機構和企業等平臺，來容納這些培養出來的人才，同時還要有足夠的經費和技術來支撐海洋的調查研究和開發，實現海洋人才的良性發展。這是一個系統工程，需要多方共同努力。

我們大糦課題組現在有8位職工和20多位研究生。我們課題組的氛圍比較融洽，學生們在相對寬松和自由的環境里學習。我的理念是，學習是個人的事，特別是研究生階段，要想未來有好的發展，自己必須要有足夠的內驅力，并且足夠自律、足夠投入，以產出有顯示度的成果。我們課題組一個比較好的做法是，要求學生每周五提交一份報告，把一周所做的工作、遇到的問題、新的想法和下周的計劃，以周報形式進行分享。這種方式促使學生經常梳理自己的工作并進行反思，有助于訓練他們的科研思維和文字表達能力，同時他們能從課題組其他學生的周報里獲得一些啟發，有助于拓展自己的研究廣度和深度。我通過閱讀學生們的周報，及時發現問題并糾偏。我的辦公室永遠對學生敞開，他們在學業和生活上有什么困難和問題，我都會盡自己所能提供一切幫助，包括經常廢寢忘食一遍遍幫助學生修改論文。我常跟學生們講，學術研究不能閉門造車，一定要自己動手去做、動手去寫，才會發現問題，才會形成自己的能力。所以每次執行航次任務，我都爭取帶上學生，讓他們在實踐中學習、鍛煉和提高。我在學生身上投入的時間比投入在我自己兒子、家里人身上的時間都多得多。

《教育家》：除了致力于科研、帶學生，您也長期熱心于科普宣傳教育和科學普及工作。對于公眾，特別是兒童青少年，您希望帶給他們什么？

韓喜球：孩子是祖國的希望、我們的未來。所以，任何有利于孩子成長的事情都值得我們去做。作為科研工作者，我們用納稅人的錢去做自己感興趣的研究，把自己的發現、認識與公眾分享，是我們的社會責任。

做科普的意義不在于讓所有孩子們都立志投身科學，而是拉近學生與科學的距離，讓他們明白科研工作是怎么回事、科學的精神和態度是什么樣的，以及用什么樣的方式打開科研領域……這些都可以通過科學家“現身說法”，給他們一些啟發，助力他們成長。同時，做科普也增加了我們科研人員接觸公眾和了解社會需求的機會，有利于提高科學研究的質量。通過科普活動，我們的確吸引了一些學生報考學習海洋相關專業。

用好女性的人力、智力資源

《教育家》：2021年，科技部、全國婦聯、教育部等十三部門聯合印發《關于支持女性科技人才在科技創新中發揮更大作用的若干措施》，其中提到，高層次女性科技人才仍較為缺乏，女性科技人才在職業發展中仍面臨一些瓶頸問題，在科技創新中的作用尚未得到充分發揮等。您怎么看？

韓喜球：高層次女性科技人才比例低是擺在大家眼前的事實。實際上，男性和女性在智力、能力等方面沒有多大差別。從學生時代起，女生的平均學習成績就往往比男生好，女生的比例也不比男生低，但是一到工作、職位晉升時，就逐漸發生管漏現象。深層次地去分析，造成這個局面，男性和女性兩方面都有一定的原因。從男性角度，中國幾千年的男權思想、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還一定程度存在。從女性角度，長期以來受傳統觀念的影響，已習慣于屈從，特別是在結婚生子等“社會責任”面前，不少女性選擇把事業擺在次要位置，或放棄事業。當然，這并不是中國特有的現象，而是世界性問題。

要想改變這一現象，男性方面要轉變觀念，尊重女性，推動性別平等、機會平等。女性自身也要努力進取、積極主動地去爭取更好的發展。我們要知道這種性別不平等的存在對社會發展是不利的，相當于女性的人力資源、智力資源沒有得到充分挖掘，這是一種極大的浪費。最近，中央十三部門聯合出臺了這個政策，我相信在國家政策的導向和推動下，中國女性能得到更好的發展。

《教育家》：女性如何喚醒潛在的“她力量”？

韓喜球：每個人身上都有很多潛力，有些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只要去做，就會發現，原來“我”有這個能力，就可以把潛力轉化為能力。比如，在我第一次擔任大洋科考首席科學家之前，我從沒有想過我能擔此重任。但當我帶著極大的責任心認真去做的時候，我發現我這個首席當得還是有模有樣很稱職的，我負責的大洋科考航次都取得了非常好的成果。今年元旦，我參加了中央廣播電視總臺《@青春，2022！》節目的錄制。接到這個邀請之前，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到央視去做演講，我覺得自己既不健談也不雄辯，結果發現效果還不錯，節目播出以后得到周圍很多人稱贊。也就是說，過去我可能不知道“我能”，但經過嘗試后欣喜地發現原來自己具備一些前所未知的“潛能”，所以，勇敢地去“做”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