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壯飛在軍委二局

吳鳴

錢壯飛

在中國共產黨帶領人民開展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偉大斗爭中，軍委二局作為我黨我軍無線電偵察部門，為革命的勝利發揮了特殊的重要作用，涌現出曾希圣、曹祥仁、鄒畢兆等戰功赫赫的無名英雄。鮮為人知的是，黨的隱蔽戰線“龍潭三杰”之一的錢壯飛，也是軍委二局早期重要領導，為無線電偵察事業的創建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

一

中國工農紅軍無線電偵察事業的創建，是在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人領導下集體開創的一個過程。1931年1月，紅一方面軍成立了無線電隊，開始偵收敵軍無線電通訊;6月，成立無線電總隊，下設偵察臺，專門負責偵收、偵聽敵臺信號;年底，偵察臺與總參謀部諜報科合并組建偵察科。1932年10月，在偵察科的基礎上成立總司令部第二局即情報局，局長曾希圣。

1933年5月，中央決定將原本“兩塊牌子、一套人馬”的中革軍委和紅軍總司令部分設，中革軍委駐在后方瑞金，中國工農紅軍總司令部兼一方面軍司令部在作戰前線。中革軍委和紅軍總司令部分設之后，曾希圣領導的二局劃歸紅軍總司令部管轄。因在前線作戰，一般稱之為“前方二局”。中革軍委在瑞金后方另行組建中革軍委總司令部情報局。錢壯飛由中華蘇維埃國家政治保衛局偵察部長調任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總司令部第二局即情報局局長，負責該局的籌備組建工作，一般稱之為“后方二局”。

1933年5月，中革軍委二局正式組建成立，中革軍委主席、紅軍總司令朱德親自任命錢壯飛為局長。錢壯飛從前方二局調來了破譯專家鄒畢兆，從后方政治保衛局等機關調來了嚴重、鄔一之、戴鏡元等精干力量，邊戰斗邊組建，很短時間內就形成了戰斗建制。

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舊址

后方二局剛開始的時候，人員少、設備缺，只有五六個人、一部電臺。工作基礎也比較薄弱，是在原后方偵察臺的基礎上開始。破譯工作必需的敵軍電碼、電報和我方戰報、命令等參考資料都很少，也不齊全。只能從頭開始抄收敵人電碼，一點點積累。好在錢壯飛早年間在國民黨上海無線電培訓班接受過系統的專業訓練，對無線電收發、譯電、編碼等業務都很精熟。而且他曾經長期戰斗在敵人心臟，擔任機要秘書的工作，對國民黨軍政機構內部往來電報公文的行文格式、語法句式等非常了解。在紅軍政治保衛部門工作的經歷又讓他對中央蘇區的軍事形勢，特別是對周邊主要敵人的番號建制、長官姓名等了然于胸。這些都是開展無線電密碼破譯工作所必需的基礎條件。錢壯飛率先垂范、親力親為，團結帶領局里的同志們從零突破，白手起家。

后方二局的主要工作對象是福建軍閥劉和鼎、廣東軍閥陳濟棠、湖南何鍵以及“圍剿”中央紅軍的陳誠、羅卓英方面。全局上下齊心協力，夜以繼日攻克“天書”。錢壯飛、譚震林經常和鄒畢兆、戴鏡元等同志一起工作到夜里一兩點鐘。大家湊在騰騰冒著黑煙的桐油燈下，艱苦地研究破譯敵人的密碼。當時的中革軍委代理主席項英經常到二局來看望大家，有時甚至深夜到來，令大家非常感動。

當時紅軍的無線電密碼破譯，主要有以下幾種途徑。第一，由我方打入敵人內部的情報人員獲取敵人密碼本，例如，徐恩曾等國民黨高層使用的親譯密碼本就是錢壯飛潛伏敵內時獲取的。第二，從戰場俘獲的敵軍機要員身上繳獲敵人的密碼本，或者從其口中了解密碼情況。第三，在作戰中突擊敵人指揮所，搜集敵人譯好的電報，對比我方偵收的電碼推譯;或者搜集敵人電文底稿，對照文字和組碼破譯。第四，根據對面敵人的番號、動作、戰況等信息，直接猜譯偵察臺偵收的密電碼。第四種方法是最艱難的方法，也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紅軍破譯工作創始人之一、曾在后方二局工作的鄒畢兆曾回憶這種破譯密碼的方法：

破譯的根本依據是重復。一篇文章、一份長一點的電報，必然有不少單字要重復使用幾次。破譯密電在于找出重復電碼。電報本每一紙頁的正面與反面的角碼，不得不聯系起來。例如：正面角碼用37，反面角碼必用38。這樣破譯了一個橫碼或直碼，也就破譯出了所有頁面相同位置的橫碼與直碼。敵人電報匪字用得多，找出匪字也是一法。匪字又與數字聯系，聯系起來就幫助我們找出破譯線索。電報內容，常分一、二、三若干項，所以在長報中，可以找出分項的一、二、三的字來。電文中的官場格式，如：奉某某電、等因奉此之類，這樣報頭報尾中的奉、電、等、此這類字，又可作為破譯的起點。

在錢壯飛和全體同志的共同努力下，中革軍委二局的工作很快就打開了局面，情報工作有力服務中革軍委，與前方曾希圣領導的紅軍總司令部二局配合相得益彰，為保障紅軍反“圍剿”作戰發揮了重要作用。在他們的努力下，蔣介石部隊的部署、調動、企圖、裝備、補給、處境乃至口令、信號，中央首長都能及時掌握。到1933年8月1日中國工農紅軍成立紀念日，前后方二局已經破譯了敵人密碼整整100個，平均兩天多破譯一個密碼。錢壯飛將這100個密碼的名字設計成了一幅“百美圖”，并召開了“百本紀念”大會，以示慶祝。在當時物資緊缺的情況下，后勤人員還特意買了一些豬肉，改善工作人員伙食，這在當時是一種很大的鼓勵。

曾希圣

錢壯飛在二局的工作是緊張忙碌的，除了主持日常的偵聽、破譯工作之外，還要把每天獲取的情報整理整編，然后復寫五份后分送中央、中央軍委主要領導同志。錢壯飛對待工作極度認真負責。在二局獲取的情報后面，錢壯飛還要根據情報內容，將敵人所在位置、行軍路線、兵力部署等在地圖上繪制出來附上，便于首長一目了然地了解掌握情報和敵我形勢。有時，還需要繪制敵軍事部署的表冊。他美術功底扎實、軍事素質也好，桌子上總是擺滿了繪圖儀器，忙個不停。他繪制的圖表美觀明了，受到項英的稱贊。朱德和周恩來回到瑞金后，也對錢壯飛繪制的地圖贊不絕口。

項英代理中革軍委主席期間，差不多每天都要來二局看情報，就在錢壯飛狹小的辦公室里看。朱德從前方回到烏石壟以后，也是每天都來，有時一天來兩三次，在錢壯飛的屋子里看情報。

錢壯飛不僅善于破譯敵人密碼，還能夠親自編制密碼供我軍使用。1933年8月，以陳銘樞、蔡廷鍇、蔣光鼐為首的國民黨第十九路軍，準備在福建公開豎起抗日反蔣的旗幟。他們在醞釀和準備發動兵變的時候，主動派出代表與中共方面談判抗日反蔣的問題。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央領導決定派潘漢年、張云逸為代表，同十九路軍進行深入談判。為了確保前方談判代表和黨中央的通聯安全，中革軍委委托錢壯飛專門編制一本新的密碼，供談判代表潘漢年、張云逸使用。錢壯飛精心研究，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編出了一本便于攜帶、易于使用、保密性強的密碼本，出色地完成了任務。

二

錢壯飛在業務上是精干內行的破譯尖兵，對待工作認真負責、一絲不茍，要求極為嚴格。但他很注意工作的方式方法，性情隨和開朗，待下級平易近人，很能和同志們打成一片。工作上領導有方，工作雖然很多，但安排得非常好，各項工作井井有條、忙而不亂。他非常熱愛整潔，辦公桌上永遠收拾得干凈整齊。他是局內同志們公認的良師摯友。

中革軍委二局駐地在瑞金烏石壟，因為剛開始人員不多，辦公室和宿舍也都比較少，只有大概三四間房子，堂屋用來吃飯活動，兩側房間，東面房間是辦公室兼宿舍，西面房間是報房兼宿舍。錢壯飛在東面的房子里辦公兼住宿，同屋辦公的還有副局長譚震林和機要員戴鏡元。其他人也都是兩三人擁擠在一間小房子里。在南方冬天沒有取暖設備，最多只是在辦公室里搞一盆木炭火放在中間。當時物資緊缺，冬天每人只配發一床薄薄的棉被，蓋上了就沒得鋪，鋪上了就沒得蓋。錢壯飛就和戴鏡元合鋪，兩條被子鋪一個蓋一個。中革軍委二局人員規模小，沒有專門的炊事員和后勤部門，大家都在總司令部大食堂吃飯。由于供應不足，總部的生活很艱苦，到后期把每日三餐都改為了兩餐。吃飯嚴格按照定量，每人每天12兩米（16兩制），分成兩餐在蒲草包里煮熟，一頓一包。蔬菜很少，冬天若能吃到竹筍就算很不錯了，偶爾吃點空心菜，就覺得好吃得很。早期一個月能吃到一次肉，后來也很難做到了。參謀和報務人員經常值夜班，可以吃個素夜餐。運輸隊里有些大個子，就吃不飽了。為緩解吃飯問題，錢壯飛就發動和帶領同志們一起利用業余時間種菜，多少能改善一些生活。星期六他還要去駐地的紅軍家屬和貧困戶那里，幫助砍柴、挑水、鋤草，搞好與地方群眾的關系。

中革軍委二局的同志們普遍年紀比較小，大多數是十幾歲、二十來歲的小伙子。錢壯飛在生活上很注意關心關愛他們。平常戰士們生病，大多是由做過醫生的錢壯飛看病開藥方。那時候紅軍衛生部的藥品非常缺乏，衛生部負責人傅連暲同志一看到錢壯飛開的藥方就頭疼。

錢壯飛平等待人、沒有架子，干部們有不會的事他就耐心細致地教，循循善誘，和顏悅色。對待干部的缺點，也是用啟發的方式進行批評，從不罵人。紅軍戰士普遍文化水平不高，錢壯飛就利用業余時間給同志們講天文、地理等科學知識。他講得深入淺出，生動活潑。據報務員錢江回憶：“他是一個大知識分子，又是領導。但是，他很親近我們，實實在在，沒有架子，上下關系很融洽。我們也很尊重他，愛聽他講話。他看到同志們的缺點，總是用啟發誘導的方式加以教育，使人感到溫暖親切?！倍值拇麋R元也稱錢壯飛“真正是我們的良師摯友和學習的楷?！?。

三

1934年1月，中央紅軍轉入內線防御。為了適應斗爭形勢，紅軍總司令部與中革軍委合并。錢壯飛領導的后方二局和曾希圣領導的前方二局也合并成為中革軍委總司令部二局，局長曾希圣，錢壯飛改任副局長。雖然職務級別上降低了一些，但他胸襟磊落、毫不計較，真心真意服從組織安排，愉快服從曾希圣的領導，全力協助做好全局的各項工作，體現出一名共產黨人過硬的黨性原則。前后方二局合并之后，工作力量得到了加強。在第五次反“圍剿”斗爭中，戰斗最緊張的時期，蔣介石密碼換得很勤，而且幾乎都是特別本，數量多、體量大、編碼復雜。二局在殘酷的戰爭環境下頑強破譯了國民黨軍352本密碼，幾乎是每天破一本，用準確的情報有力地服務了黨中央和紅軍的斗爭大局。但是，在“左”傾錯誤路線的指揮下，雖然獲取了準確的情報，雖然數萬紅軍指戰員浴血奮戰，但是都無法挽回軍事斗爭的失敗。

1934年10月，黨中央率領紅軍開始了艱苦卓絕的戰略轉移。錢壯飛所在的軍委二局被編入軍委縱隊，跟隨中央首長行動，負責服務保障軍委首長指揮轉移作戰。就在紅軍緊鑼密鼓地準備轉移的時候，錢壯飛接到了一個特殊的任務—負責一次秘密談判的無線電通訊保障。

原來，為了掃除突圍障礙，使我紅軍隊伍能順利通過國民黨的封鎖線，中革軍委和紅軍總部秘密策動并實施了與國民黨粵軍首腦陳濟棠部的“和平談判”。周恩來、朱德選派贛南省委宣傳部長潘漢年（當時叫潘健行）、粵贛軍區司令員何長工二人為談判代表。為保障談判組與后方的通訊聯絡暢通無誤，確保談判事項嚴格保密，周恩來特地調來了政治可靠、技術過硬的錢壯飛、伍云甫兩位老無線電工作者負責無線電聯絡工作。10月6日，潘漢年、何長工化裝成商人裝扮，帶著朱德的親筆信，動身前往尋鄔。錢壯飛和伍云甫作為機要和電訊人員，攜帶電臺設備隨行，保障無線電通信。經過談判，雙方達成了“就地停戰”“必要時相互借道”等五項協議，使得中央紅軍順利突破了敵軍第一二道封鎖線。

錢壯飛烈士墓

長征從一開始，就面臨著后有追兵、前有堵截的艱險局面。蔣介石命令幾十萬國民黨軍，不停地追擊、圍堵、絞殺，想趁機一舉消滅紅軍。紅軍部隊既要行軍又要打仗。特別是進入白區以后，遠離根據地大后方，部隊處于快速機動中，人力情報很難保障中央指揮需要。這時候，以無線電破譯為主要手段的技術情報就顯得無比重要了。實際上，二局是長征期間中央紅軍最主要的情報來源。

二局在行軍途中既要堅持工作，又不能落后掉隊，實行前后兩個梯隊輪番工作的機制，解除了可能因連續作戰而出現情報供應中斷的憂慮。為了服務中央首長作戰指揮需要，二局要不間斷地對四周之敵開展偵察，既要隨時掌握敵人動態，還得跟得上快速行軍不能掉隊。為了保障情報供給，二局將人員分為兩個梯隊，前面一個梯隊行軍，后面一個梯隊就在工作;后面一個梯隊行軍，前面一個梯隊就在工作。兩個梯隊交替工作、交替行軍、輪流休息，保證24小時對敵偵控不間斷。在有重大戰役期間，甚至會分為三個四個梯隊工作行軍。曾希圣和錢壯飛兩位局領導帶領著二局的同志們，緊緊跟在總部領導左右，隨時將獲取的情報上報，供總部首長決策參考。電臺人員“歇人不歇馬”，他們身背沉重的無線電器材，在行軍隊伍中總是一路小跑，行色匆匆。到了休息的地方，再累再乏也不能馬上休息，要立即架機工作。在重大戰役期間，常常是廢寢忘食地連續工作。由于缺少睡眠，很多人在行軍時走著走著就睡著了，撞上路邊的障礙、掉進土溝泥塘的事情時有發生，驚醒后，又趕上部隊繼續行軍?？梢哉f，長征走了二萬五千里，二局的同志們工作了二萬五千里。

長途行軍作戰，戰士們體力和精神都很疲乏。紅軍部隊開始出現逃兵和掉隊的現象。二局是黨中央和紅軍的“耳目與衛士”，承擔著重大使命，掌握著黨和紅軍的重要機密，是絕不能有閃失的。錢壯飛見縫插針地開展思想政治工作，不斷鼓舞隊伍士氣。當時他已經39歲，黨組織考慮他年齡比較大，就給他配了一匹騾子，但他很少騎，多用來給局里馱機器設備、給同志們馱行李或者給有病的同志騎。他還經常給有病的同志看病。二局的譯電員李德元過湘江后得了痢疾，錢壯飛親自給他看病開藥方;見他行軍走路困難，就把騾子給他騎。

行軍途中是做政治工作的最好機會，爬山走累了，唱上兩支雄壯的歌曲，頓時就好像減去了幾分疲乏;中途休息了，就給年輕戰士講白區戰斗的典故軼事。駐扎宿營時，錢壯飛還經常將一同行軍的軍委偵察科科長胡底請來，一起為大家演上一場生動的活報劇、說上幾段笑話。有時途經大山需要分批翻越，隊伍集攏在山下走不開，他就帶頭唱起歌來，鼓舞同志們的情緒。有時在平地休息，他就給大家講笑話，大家笑得前仰后合，消除了疲勞。

二局的胡備文曾回憶道：“那時比較辛苦，比較疲勞，只要有閑的時候，他就給我們講故事。他的故事可多了，有些已經記不得了。有一次，他給我們講天上的故事，講星星。他講這是什么星，那是什么星……這大概是在貴州，是在休息的時候講的。那個時候只要沒有事，我們就希望聽他講故事。那時候的官兵關系、同志關系確實親密得很。他同我們確實是平等的，我們都很愿意接近他，經常圍著他，想聽他講。這樣確實消除疲勞，也是興奮劑。他的天文知識是很豐富的，所以我們聽他講的時候，都不愿意離開?！?/p>

紅軍“破譯三杰”之一的鄒畢兆在幾十年之后，仍深情地回憶道：“（錢壯飛）在二局的工作非常得人心，我們總是懷念著他?！奔t軍總部參謀部呂黎平曾回憶說：“毛澤東、周恩來、葉劍英、劉伯承等首長挑選了一批對黨忠誠、革命事業心強，有業務能力而又肯鉆研的同志，擔負這項極其重要的工作，如曾希圣、錢壯飛、曹祥仁等同志就是我軍最早的情報專家?！?/p>

遵義會議之后，黨中央任命錢壯飛擔任紅軍總政治部副秘書長。但由于情報工作的需要，他暫時未能上任，仍堅持戰斗在二局的崗位上。1935年4月1日，錢壯飛在紅軍南渡烏江時不幸犧牲在貴州省金沙縣后山鄉，年僅40歲。（責任編輯崔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