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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厄特小說《占有》之雙性同體解讀

2022-05-30 18:42徐佳萌
名作欣賞·評論版 2022年11期
關鍵詞:占有

摘要:《占有:一部羅曼司》是英國女作家安·蘇·拜厄特發表于1990年的長篇小說,榮獲英語文學的最高榮譽——布克獎。本文通過分析書中梅盧西娜、拉蒙特和莫德三位女主人公,發現這三位處于不同歷史時期的女性均展現出“雙性同體”特質,但在不同時代的影響下,社會對于“雙性同體”概念的不同看法直接導致了三位女性的不同命運。拜厄特通過書寫三位女性的“雙性同體”性格特征,體現出作者對于個體內部兩性氣質和諧共存,兩性之間消解性別對立、超越自身性別屬性,互相尊重、優勢互補,從而實現互利共贏的美好愿景。關鍵詞:《占有:一部羅曼司》安·蘇·拜厄特雙性同體

一、綜述

“雙性同體”的概念是西方女性主義理論的重要分支,指男女不受單一性別特質的限制,超越自身性別屬性,使雙性力量在大腦中交流合作,到達個體陰陽平衡的和諧狀態。這一概念的原型可以追溯到柏拉圖的《會飲篇》,柏拉圖借阿里斯托芬之口道出“陰陽人”的概念:陰陽人由月亮所生,月亮同時具備太陽和大地的性格,所以陰陽人也同時具備男女兩性的雙重特質。弗吉尼亞·伍爾夫在其著作《一間自己的房間》中,極具創造性地闡釋了雙性同體的寫作方法,被諸多西方女性主義者奉為女性主義的《圣經》。a 美國著名女性主義者卡羅琳·海爾布倫在其著作《朝向雙性同體認知》中,開門見山地強調雙性同體的重要性,“我堅信,拯救人類未來的一定不會是性別特征的兩極分化或者是兩性之間的僵硬界線,而是個人能(不受性別的刻板印象)自由選擇社會角色和個人行為,我將這一理想狀態稱為'雙性同體'……其目的就是將個體從限制中解放出來”b。

《占有:一部羅曼司》(以下簡稱《占有》)是英國女作家安·蘇·拜厄特于1990年發表的長篇小說,一經問世便在歐美文學界引起了巨大轟動,并榮獲布克獎?!墩加小吠ㄟ^描寫20世紀英美文學研究專家莫德·貝利和羅蘭·米歇爾收集分析史料、聯手展開調查的過程,揭示出一段不為人知的維多利亞時期的愛情悲劇。羅蘭偶然發現了著名詩人魯道夫·亨利·艾什寫給未婚女詩人克里斯塔貝爾·拉蒙特的兩封情書,在好奇心的驅動下,羅蘭和莫德針對這場可能存在的戀情展開一系列調查。隨著證據越來越多,艾什與拉蒙特之間的戀情逐漸浮出水面,羅蘭和莫德也暗生情愫,最終走到了一起。

截至2021年6月,在 CNKI 中以“拜厄特”與“占有”為主題進行檢索,有期刊論文121篇,其中有37篇的研究重心在于書中體現的女性主義思想。但是在該分支下,僅有1篇學術論文、1篇碩士論文以“雙性同體”為切入點研究《占有》,論文數量較少,因此有較大的研究空間。本文將對《占有》進行雙性同體解讀,通過分析梅盧西娜、拉蒙特、莫德三位女性身上的男性特質,筆者發現拜厄特的創作理念與伍爾夫所推崇的“雙性同體”寫作有異曲同工之妙。通過對三人命運的描寫,拜厄特在文中巧妙地融入自己對男權社會的批判,對女性創造能力的肯定以及對女性社會地位和兩性相處模式的深切關懷。

二、《占有》中的雙性同體解讀

(一)古代神話——仙怪梅盧西娜

拉蒙特的長篇史詩《仙怪梅盧西娜》是貫穿全書的重要線索,“在勾畫小說故事情節和人物塑造方面起著關鍵的作用”c?!睹繁R西娜》有不同版本,但共同點就是梅盧西娜的上半身是美麗動人的仙女,下半身則是一條蛇尾(或魚尾)。其中最著名的一版出自法國僧侶作家讓·德·亞哈斯。故事中的梅盧西娜與騎士雷蒙丁在森林中不期而遇,他們陷入愛河,決定結婚,但梅盧西娜要求在每周六有自己的個人空間,不準任何人在那天見到自己的肉身。但雷蒙丁沒有遵守諾言,在某個周六窺視正在沐浴的梅盧西娜,看到了她從美麗動人的仙女變成半人半獸:下半身儼然成了一條巨大的蛇尾。在后來的一場爭執中,雷蒙丁惡語相向稱其為“蛇”,梅盧西娜悲憤交加,化作飛龍,一去不復返。

拜厄特借拉蒙特之筆對這則神話故事進行改寫,其雙性同體的思想通過改寫得到充分體現。在外形上,梅盧西娜具備雙性同體的基本特質,她的蛇尾強勁有力、肌肉發達,沃爾夫將其比作一種巨大的香腸,二者均可被視為“陽物”的象征。除此之外,當雷蒙丁第一次見到梅盧西娜時,她端莊大氣、冷靜沉穩,并未展現出待字閨中的未婚少女本應有的嬌羞。她的臉龐“輪廓分明、強勢堅定,有著女王一般的沉靜氣質。臉上的神情不是好奇,亦不友好,也稱不上冷漠。而是一種獨立自持;她正自顧自地輕聲歌唱”d。當他們四目相對時,梅盧西娜目光如炬,將“堅定的、仿佛能看穿靈魂的凝視”e 射向騎士雷蒙丁。上述這些語匯的使用無一例外地突顯出隱藏在梅盧西娜女性外形下的男性特質。

在梅盧西娜幽閉自己的那天,禁不住誘惑的雷蒙丁從鎖孔中窺見“她在一個大理石的浴池中自娛自樂……用她強壯有力的尾巴強力拍打水面”f 。拜厄特用“自娛自樂”這樣一個十分隱晦的詞語,暗示梅盧西娜正在進行自慰。她突破了性別的束縛,在沒有男性的幫助下滿足自己的性欲,也暗示了她無須和異性交配就能創造生命,呈現出“自給自足”的完滿狀態。就像莉奧諾拉·斯特恩在文中分析的那樣:“(梅盧西娜)是一個完整的個體,無須任何外界幫助,自己就能孕育生命、創造意義?!眊 梅盧西娜集女性的柔美與男性的陽剛于一身,但是具有這一特征的她卻無法被當時的社會接受?!案笝嗌鐣诰S多利亞統治時期達到鼎盛,但它的歷史其實有數千年之久,根源甚至可追溯至猶太—基督教傳統?!県 15世紀前,女性幾乎沒有發聲的權利,女性形象是單一而割裂的,完全是男性欲望的產物,“成為一種純粹的性別文化建構,并由男性視角和男性話語所界定,毫無例外地落入非天使即魔鬼的程式化形象模式”i。倘若某種女性形象處于“天使”與“妖婦”的中間地帶,一定會面臨來自男權社會中的巨大敵意:梅盧西娜對人類沒有任何惡意,僅僅是被人發現她的蛇尾(陽物的象征),就遭到了來自男權社會的強力驅逐。梅盧西娜這種無害的女性形象在父權制的重壓之下只能被扭曲成邪惡的妖魔,其孕育萬物、繁衍生息的積極功效完全被忽視。這從側面說明當時的社會對女性的剝削和壓迫,反映出根深蒂固的父權統治思想。

(二)維多利亞時期——拉蒙特

克里斯塔貝爾·拉蒙特與魯道夫·亨利·艾什之間令人心碎的愛情故事發生在19世紀維多利亞時期,是《占有》的敘事主線之一。已婚的著名男詩人艾什和未婚女詩人拉蒙特相識于一場早餐會,此后二人開始長時間的通信并逐漸陷入愛河。在荷爾蒙的催化下,二人的創造力達到頂峰,在這期間所作的詩篇質量可謂“登峰造極”。但是拉蒙特懷孕產女后,迫于社會壓力,不得不將親生女兒寄養在妹妹名下,自己承受著“孤獨與痛苦的煎熬,生命力日漸衰竭,創造力喪失殆盡,成為與社會格格不入的異類”j。

拉蒙特筆下梅盧西娜的故事,就像魔咒一般揮之不去,在作者身上得以再現。梅盧西娜要求雷蒙丁不能在周六打擾她,拉蒙特在與艾什的通信中,也反復強調獨立空間、孤獨和自主性對自己的重要意義。當艾什剛開始同她頻繁往來書信時,她感到自己格外珍視的自主性和獨立性受到旁人侵擾。生于法國的拉蒙特未受到維多利亞時期社會習俗的太多制約,不像維多利亞時期對男子千依百順的傳統女性,竟毫不留情地拒絕艾什持續通信的請求。雖然拒絕未被接納,但是她敢想敢做的豪放氣魄展示出其獨特的個性。但特立獨行的她也未能逃過男性的窺視和跟蹤。拉蒙特的同居密友布朗歇在日記中記錄道:“近來,我們的住所周圍好像總是出現鬼鬼祟祟的身影。有人圍繞著我們幽靜的住所徘徊游蕩,甚至試圖打開我們的百葉窗,在門廊內側上氣不接下氣的喘著粗氣?!眐艾什在書信中也毫不避諱地承認自己曾只身前往拉蒙特的住處,在房屋四周流連許久。

雙性同體這一特質在艾什身上也有明顯體現。相較于同時代的男性作家,艾什無論在生活中還是創作中,均體現出較為明顯的陰性氣質。在艾什留下的大量書信中,他的行文風格溫文爾雅,“用詞謹慎妥帖,語氣謙和有禮,卻沒什么生氣”l;在生活中,艾什能夠設身處地地為女性著想,尊重女性的選擇:在他與妻子愛倫的新婚之夜,愛倫對性行為十分抗拒,艾什對妻子這樣劇烈的反應甚是疑惑,但是仍然尊重她的選擇,自此之后選擇禁欲。

但就是這樣一位替他人著想的男性作家,在內心熾熱愛意的驅動下,在父權制社會對他的影響下,還是違背了自己的誓言和承諾,打破了拉蒙特的孤獨,干預了她的自由。他不僅悄悄來到拉蒙特的住所,一睹自己心愛女子的芳容,還“以愛的名義對女性的情感侵犯,嚴重危及了女性視為生命的獨立自尊”m。無論是梅盧西娜還是拉蒙特,她們均表現出對獨立和自主性的重視,但是她們仍無法擺脫男權社會下不懷好意的窺探,此類細節的重復出現將梅盧西娜和拉蒙特的命運緊密相連,使拉蒙特的愛情故事成為梅盧西娜在維多利亞時期的翻版,暗示著拉蒙特在男權達到頂峰的維多利亞時期,也會像梅盧西娜一樣被眾人驅逐,落得悲慘結局。

弗吉尼亞·伍爾夫在《一間自己的房間》中,發現19世紀的女性作家熱衷寫小說,她推測這可能是因為詩歌或劇本的創作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而女性的創作思路總會被生活中的各種瑣事打斷;小說的書寫不需要太過專注,因此創作小說就成為許多中產階級女作家的首選。然而,拉蒙特的作品體裁多樣、內容豐富,她最拿手的抒情詩語句優美、感情細膩,與傳統英國女性的創作風格大相徑庭。她創作了紅極一時的長篇史詩《仙怪梅盧西娜》,但是文中“雙性同體”的特征太過明顯,大眾無法接受心目中柔弱順從的未婚女作家創作出粗獷豪放的史詩,至今仍然被排斥在主流之外,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后世研究拉蒙特的學者針對她創作的《梅盧西娜》給出以下評價:“這個故事講述了一條安靜卻強健有力的蛇,其表現出的頑強生命力與邪魅狂戾竟出自一位女性作家之手,實屬罕見……但是現在這部史詩理所當然地被大眾遺忘了?!眓 愛倫在日記中對《仙怪梅盧西娜》的評價無疑給了我們最有說服力的證據:“她的描述對于那些有著纖弱胃口的讀者來說可能太過火了一些,她畢竟是一位尚待閨中的英國女作家,本該描寫的是仙女那楚楚動人之處?!眔

這里需要注意的是,拉蒙特之所以能創作出如此過火的長篇史詩,很難說沒有受到艾什的影響。在她與艾什通信的過程中,不僅主動向艾什抄送了自己創作的兩部詩作,也絲毫不掩飾自己想要寫一部史詩的宏偉計劃。艾什對拉蒙特詩作中迸發出的智慧火花和極高的創作天賦表示肯定,還鼓勵拉蒙特將自己的計劃進行下去:“女人若下定決心寫這樣一部史詩,我壓根不會覺得她的作品一定會遜色于男性所作的史詩?!眕 正是因為拉蒙特將艾什給予她的鼓勵視為奮勇向前的動力,她才能更自信堅定地打破外界對于女性作家設定的重重藩籬,最終成功創作出氣勢恢宏的史詩?!鞍驳脑姼栌^、歷史觀、世界觀甚至婦女觀都無不通過翩翩鴻雁直接影響拉蒙特的心智、情感和正在進行的史詩創作?!眖

拉蒙特與艾什之間的影響是雙向的,他們在創作方面的溝通和交流對彼此的事業發展產生了積極影響。艾什在書信中公開表示,他在遇見拉蒙特之前根本不會和其他詩人在詩歌創作方面進行交流:他總是獨自一人,在創作時呈現“自給自足”的狀態;但是遇到拉蒙特之后,他不可避免受到她的影響?!拔乙詾槟阋欢〞?,是你給了我寫《史華莫丹》的靈感——倘若沒有你敏銳的洞察力、沒有你對非人類生物細致入微的觀察和獨到的見解,《史華莫丹》將會是一個更為粗制濫造的作品,那干澀無味的框架定不會像現在這樣絲滑流暢?!眗拉蒙特對艾什來說,不只是一位心靈相通、靈魂共振的摯友,更是艾什創作詩篇的靈感之源,是他的“詩歌繆斯”。

拉蒙特之所以能和艾什擦出愛情之火,是因為二人能在精神層面進行平等溝通,兩性特質的融合在詩歌與生活中得到完美結合,而這種感覺是艾什在愛倫身上未曾體會過的。愛倫是典型的維多利亞時期女子:以家庭為中心,為自己的丈夫提供了舒適的居住環境和工作環境。她原本愛詩,想要成為一名詩人,但現在卻只是象牙塔里的家庭主婦,放棄了自己曾經熱愛的事情。她也產生過重新寫作的想法,若艾什知道了她的夢想一定會鼓勵她說:“只要你想開始,什么時候都不晚?!眘 但是謹慎細膩如她,暗自思忖,“我永遠也寫不出和魯道夫一樣好的詩作”t。愛倫總是被自己的猶豫和膽怯打敗,與艾什之間缺乏精神層面上的溝通和對話。艾什在書信中親口承認,相比愛倫,他對拉蒙特的愛更深沉、更狂熱,恰好印證了海爾布倫在書中強調的那樣:“越來越多的女性和男性都意識到,隱于男女關系中的愉悅與快感要想取得進展,只有男女之間達到雙性同體的理想狀態才能實現。這一點無論是在他們溝通交流時,還是在陷入愛河時都同等適用?!眜

(三)現代時期——莫德

女性學者莫德·貝利與男性學者羅蘭·米歇爾之間的愛情故事以20世紀西方英美文學學術界為背景,是《占有》中的第二條敘事主線。莫德是現代研究拉蒙特的女性專家,同時是林肯大學女性研究中心的負責人。就像她的兩位“祖先”——拉蒙特及其筆下的梅盧西娜,莫德極為重視個人空間、隱私、自主權?!盀槭裁此挥歇氉砸蝗嗽诿懿煌革L、窗簾緊閉的房間中,在完全屬于她的明亮安全的小天地中,才能做到專注、愉悅的工作?”v她不是將自己封閉在有一面玻璃墻的研究中心,就是待在林肯郊區的住宅里,只有在一間完全屬于自己的房間中,她才能完全靜下心來研究自己所愛。正如伍爾夫說的那樣:“一年五百英鎊象征著你有能力去冥思,帶鎖的房間象征著你有能力去獨立思考?!眞她就像一位高塔里的公主,沉浸在自己的孤獨中:孤獨對她來說不僅意味著安全,更意味著自由。

被男性窺視這一事件再次在莫德身上重演,也暗示了莫德和兩位祖先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系。為了保證研究工作順利進行,莫德與羅蘭共同居住在喬治爵士家中研究拉蒙特和艾什之間的通信。第一晚,莫德進入浴室待了許久,等待沐浴的羅蘭聽不到浴室中的任何聲音。他便俯下身子,望向鎖孔,想確認浴室中是否有人,這一幕像極了雷蒙丁通過鎖孔偷看梅盧西娜沐浴的場景。豈料門忽然被打開,受到驚嚇的莫德差點被俯身偷窺的羅蘭絆倒。幸好羅蘭及時扶住莫德那窄窄的臀胯,而這恰好就是梅盧西娜長出魚尾的地方。莫德定了定神,身著帶有龍的睡袍悄然離開,這一場景,也讓我們不由自主地浮想聯翩:這仿佛重現了梅盧西娜被發現蛇尾后,變身龍蛇一去不復返的情境。三位女性的相似經歷說明,盡管到了女性地位已經有顯著提高的20世紀,男性仍然透過自己的有色眼鏡觀察女性,對女性的認知仍舊不夠公允,父權制社會下對女性的偏見比比皆是。

莫德有著洋娃娃一般的精致面容,但她不想成為他人眼中僅有好看皮囊的繡花枕頭,于是在工作中極力隱藏自己的女性特征,憑借自己的真才實學在男性占主導地位的學術界站穩腳跟。她剛開始擔任教職的時候,狠心剪掉自己的長發,隨著頭發慢慢變長,莫德將其嚴嚴實實地包裹于頭巾之中,目的就是不讓其他學者過度關注自己的外貌,而忽視了自己的才干和能力。她幾乎不從外界尋求幫助,性格略顯強勢;她對愣頭愣腦的入侵者,特別是男性,總是帶有輕微的敵意和反感。當羅蘭首次前往林肯大學同她探討拉蒙特和艾什之間可能存在的曖昧關系時,她毫不客氣地讓羅蘭坐在學生交作業時坐的椅子上,安置羅蘭的樣子就好像他是“一個不守規矩的幼兒園頑童”@4。這一幕充分展現了二人之間女強男弱的相處方式,而性格溫和的羅蘭對此毫不介意。相比于莫德的“專斷獨裁”,羅蘭展現出較為明顯的陰性特質。羅蘭和女友瓦爾交往時,兩性之間“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相處模式被打破:羅蘭醉心學術研究,瓦爾外出工作,養家糊口。

雖然羅蘭對自己沒能幫襯上瓦爾一事感到懊惱,但是他大方承認自己在經濟上對瓦爾的依賴,也并沒有在父權制社會的壓迫下,為了承擔“男主外”的重任而放棄自己熱愛的學術研究。除此之外,他心思細膩、敏感體貼,有著較強的同理心。當莫德松開那被頭巾包裹著的長發時,羅蘭看到了被發夾緊緊裹挾住的頭皮,他對于這些被限制自由、無權呼吸的長發感到惋惜,“仿佛自己的頭皮也跟著疼了起來”@5。經過長時間相處之后,莫德認為“他(羅蘭)是個很溫和的人,絲毫沒有威脅性和侵略性”@6,于是逐漸放下戒備,接納了這個溫和儒雅的工作伙伴,互補的性格也讓兩人漸生情愫,最后成為生活上的知心伴侶。

正如拉蒙特和艾什在文學創作上相互影響,莫德和羅蘭在學術研究上通力合作,揭開了一段無人知曉、驚天動地的維多利亞時期的愛情故事,成功改寫了英國文學史以及對艾什和拉蒙特作品研究的發展走向。莫德和羅蘭分別代表的女性力量與男性力量相互交融,“這兩股力量和諧相處,在精神上相互支持,這才是大腦最正常、也是最舒服的狀態”①。正因如此,二人在精神層面上更易產生共鳴,更能激發出彼此的創造力,在研究過程中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羅蘭在倫敦圖書館的《新科學》一書中發現兩封艾什寫的書信,正因為敏感細膩的羅蘭對艾什的寫作風格了如指掌,他才能發現這兩封書信風格與其他書信的不同之處:語氣更為熱烈、感情更為真摯。在好奇心的驅動下,羅蘭悄悄拿走手稿,后續的一切才有了發展的可能。

當兩位學者初次來到喬治爵士的住宅開始他們的第一場探險時,羅蘭呆呆地站在拉蒙特的臥室中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書信是否存在;若真的存在,又會隱藏在房間中的哪個角落?但是,身旁的莫德是拉蒙特的研究專家,她憑借超強的記憶力回想起拉蒙特曾經寫過一首關于洋娃娃的詩歌。仿佛通靈一般,莫德不由自主地將手伸向了洋娃娃躺著的小床,并從床下順利找出了放著一大捆書信的木盒。莫德發現書信這一事件是研究工作得以順利開展的必要條件:倘若沒有莫德的助力,對拉蒙特一無所知的羅蘭只身前往喬治爵士的住宅,哪怕他在那兒待上幾天幾夜,恐也找不到藏在娃娃床下的書信。

在研究過程中,二人的配合愈發默契,感情也逐步升溫。當莫德看過愛倫的日記后,懷疑艾什和拉蒙特曾一同出門旅行,羅蘭對此未置可否。當他大聲朗誦出《艾斯克給安伯勒》的一個詩節后,莫德毛骨悚然,因為在拉蒙特的詩作中竟然出現了一模一樣的詩節。這一重大發現重新撩撥起兩位學者強烈的好奇心,證明艾什和拉蒙特的確可能以情侶的身份共同出行,這一點在證據的不斷積累中被充分證實??梢钥闯?,在這場發掘史料的偵探游戲中,羅蘭和莫德齊心協力、優勢互補:莫德果斷大氣,憑借學術圈的資源和人脈把控大局;羅蘭溫柔細膩,對文本與環境的細微變化十分敏感,成功發掘出不少有價值的細節。由此可見,兩性的和諧相處、合作共贏本身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若是太過強調某種性別特征,就意味著將無形的障礙設置于男女之間,二者無法聽見彼此的聲音,無法知曉彼此的情感,導致誤解加深、偏見叢生,從而形成惡性循環。

梅盧西娜、拉蒙特以及莫德這三位女性及其伴侶的不同結局,為我們勾勒出了一幅“女性生命演進的歷史長鏈”②,展現出女性地位日益提高、女性權益逐漸得到保障的事實。存在于史前神話中的梅盧西娜對伴侶的背叛悲憤交加,化作龍蛇一去不復返。生活于19世紀的拉蒙特在男性的侵擾之下,個人空間不可避免地遭到破壞,她雖然大膽追求自己所愛,和艾什有了愛情的結晶,但迫于社會壓力,只得將女兒寄養在妹妹家中,自己只能以怪姨媽的身份出現在女兒面前,最終仍是一個人孤獨終老。

20世紀的社會環境對女性更加開放友好,莫德可以輕而易舉地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房間。大家對于兩性關系也不再采取幾近嚴苛的態度,大力弘揚自由戀愛,倡導伴侶之間彼此尊重、相互理解。在這種社會風氣的影響下,羅蘭比艾什的陰性特質更加突出,更懂得尊重和體貼女性。羅蘭最后要在香港、巴塞羅那和阿姆斯特丹之間選擇一個教職,這不僅標志著他的“職業生涯進入了一個嶄新的、實質性的階段”③,更意味著他將與莫德開啟一段異地戀愛。這種戀愛形式在最大程度上保證了莫德的自主性,暗示二人的關系也會在相互理解的基礎上越走越遠。通過這三位女性的愛情故事,可以看出拜厄特對于雙性同體理念的高度認可:這有利于兩性更好地在職場與生活中發揮自身的優勢,最大程度激發個體的創造力,從而構建一個男女平等、互利共贏的和諧社會。

三、結語

“雙性同體意味著兩性之間的一種調和,更意味著任何經驗都有可能在特定個體上體現出來:女性可以充滿攻擊性,男性也可以有陰柔之美;個人在巨大的社會網絡中選擇他們的定位時,不用在乎所謂的'性別特征'和社會風俗?!雹馨荻蛱毓P下的三位女性都在一定程度上展現了較為明顯的男性特質,但受時代制約,人們對于如此“異類”的女性接受程度不同,直接導致了三位女主人公迥然不同的命運。雷蒙丁對幻化獸形的梅盧西娜惡語相向,至其心灰意冷、翩然離去;拉蒙特最終向強大的男權社會屈服,自己承受十月懷胎之苦,生下女兒后將其寄養在妹妹家中,自己只能寄居于閣樓之中,孤獨終老。然而,拜厄特通過書寫莫德和羅蘭的愛情故事向讀者證明:歷史是發展的、社會是進步的,女性地位也在逐漸提高。生活于20世紀的莫德體會到了兩位祖先都不曾感受到的尊重和平等,盡管學術界暫時由男性主導,但是她仍然能有機會憑借自身努力和眾多男性一決高下。在尊重和理解的基礎上,莫德與羅蘭暗生情愫,溫和的羅蘭十分尊重她所需要的個人空間。羅蘭與莫德最后將開始一段異地戀愛,這在最大程度上保證了莫德的自主性,也讓羅蘭實現了經濟獨立以及事業上的自我實現,可謂皆大歡喜。

“兩性之間的合作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我們都有一個本能——如果算不上理智的話——讓我們相信,兩情相悅會給人帶來最大的愉悅,獲得最圓滿的幸福?!雹萦纱丝梢?,伍爾夫的“雙性同體”觀對拜厄特的創作理念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她對其高度認可,并在自己的創作過程中充分運用。她以莫德與羅蘭袒露心意、正式開啟戀情作為全書的結尾可謂意義深遠:二人的結合象征著兩性特質不受阻礙、毫無羈絆地自由傳遞,意味著兩性之間對立消解,達成和諧融洽的理想狀態,更表達出拜厄特對于兩性之間相互尊重、互相扶持、優勢互補這一狀態終能達成的樂觀態度。

作者:徐佳萌,清華大學外文系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歐美文學與批評理論。

編輯:康慧E-mail :kanghuixx@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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