箋紙的藝術象征表現研究

摘要：《十竹齋箋譜》是一本詩箋圖譜，是明末胡正言在金陵所創，屬于箋紙出版中的經典圖譜。文章分析《十竹齋箋譜》的題材選擇、構圖形式、具體箋畫的視覺表達、蘊含的藝術文化內涵，歸納總結其中運用的象征手法和象征審美特征，體現箋紙借由簡單圖像傳達書信文字言外之意的特點，探討箋紙的藝術象征表現，探索我國傳統文化中豐富的審美藝術形式。

關鍵詞：《十竹齋箋譜》；箋紙；藝術表現；象征手法；象征審美

中圖分類號：TS761.1；J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2）15-0-04

在用于書信來往的信箋中增加特定的圖案裝飾，歸納一定的數量并整理成冊，即箋譜。箋譜的藝術形象具有典型的象征性特點，這是由箋紙的特定功能決定的。箋紙最根本的功能是作為信紙使用，其構思、布局、設色、繪制須以實用功能為核心，供文人書寫。因此，整張箋紙留給圖案的空間只有一小部分，用以輔助文字書寫。這樣一來就限制了裝飾圖案的內容，其不能過于復雜，避免影響書寫。因此，以小博大、以局部表現整體、以物寄情的象征手法成為最佳選擇。

《十竹齋箋譜》中的箋紙皆繪以不同類型的花、石、獸、物等簡潔雅致的藝術圖像，位于箋紙的不同位置，不僅是作為藝術裝飾存在，其用簡單有限的圖案表現來講述一個典故、描述一種氛圍場景、體現一種精神追求，象征修辭手法的運用，體現了獨具含蓄詩意的東方風格。

1 藝術象征表現

象征是依據事物之間的內在聯系與關聯性，用一定的客觀形象表達主觀抽象的內涵與寓意。索緒爾從語言學的角度進一步研究，給出了“能指”和“所指”兩個概念，二者共同組成了符號，借由符號的具體客觀形象表達抽象的含義［1］。在《十竹齋箋譜》中，箋紙的設計即借助主題題材、構圖形式、具體視覺形式的能指，表現尊親敬長、高潔文雅等精神內涵的所指。

在象征中，能指和所指的概念關系只是相對而言的。藝術象征本身雖然是復雜的、系統的，具有特殊的思維體系和理解路徑，但是簡單來說，象征與圖像、標志一樣，都具有兩個對象：動力對象和直接對象。動力對象是指真正傳達的核心內容但并未呈現、隱晦含蓄的內在對象，直接對象是作為符號的象征所代表的客觀載體對象。在箋紙中，象征的藝術表現需要借助一定的直接對象，結合解釋者即制箋人的主觀創造性的藝術選擇與概括，傳達其背后所蘊含的內在對象，此種表現不是簡單的意象傳達，而是藝術創作的過程，是藝術象征的表現。

1.1 主題題材

傳統的中國畫主題多為山水、花鳥、人物，文人墨客常常將自我精神世界的表達寄情于這些載體，也從側面反映了當時社會的歷史背景與文化背景［2］?！妒颀S箋譜》中的題材選擇主要是梅蘭竹菊等花草植物以及自然山水、文房生活器物等，由此反映出文人墨客更偏愛象征高潔文雅的客觀載體或歷史典故中相關的器物，這不僅是個人或文人群體審美品位的體現，還是時代審美的具體反映。從題材的側重可以窺見那個時代文人墨客繪制箋紙，通過一定的象征性載體，使自己對生活的思考與希望、自身的情感躍然紙上，從而表達自己的追求。因此，《十竹齋箋譜》中的圖案題材雖然簡約日常，但是其背后所蘊含的時代風貌、文人氣節，往往通過題材的象征性表達從側面傳遞出來。

1.2 構圖形式

箋紙是供人書寫的書信紙張，具有實用功能。從整體構圖的角度來看，為輔助文字的書寫，箋紙的繪制不能占據太大的空間，應結合具體箋畫內容的意境，根據不同紙幅大小，安排構圖的形式、裝飾圖案的位置，如位于箋紙的一角、一邊、正中間、四周環繞等，給文字留下足夠的書寫空間。構圖的方式多受傳統繪畫的影響，以三遠構圖法、折枝構圖法、邊角構圖法等為主。

以三遠構圖法為例，其是指在畫面中對同一片山景“仰山巔，窺山后，望遠山”的描繪，即在一幅畫中，人的視線是有空間性的，是流動轉折的，由遠及近，由下至上，形成具有韻律感的變化流轉［3］。三遠指高遠、深遠、平遠，即取象因人的視點、視線的變化，將所有視角的景物概括融入一個整體的畫面中。

此種構圖方式應用于箋紙之中，即利用有限的空白，將不同的自然景色概括、重組，從而突破紙張的局限，描繪不同時空的景物，使讀者感受畫面流轉的韻律與節奏，使人宛如身臨其境，更強調景物的客觀真實性。

比如《十竹齋箋譜》“畫詩八種”系列第一張（見圖1），“山色四時碧，湖光一望青”描繪了江南春天的景象。畫面的山林遠景與岸邊亭臺近景相呼應，中景留白處有幾只燕子從湖面掠過，整體給人以視線由近及遠的韻律感，傳達出自由遨游于山林之中的豁達精神，依托此種象征性構圖，渲染平靜空靈、遠離塵俗的隱逸之境，以及在自然之景中感悟生機、萬物之象。

再如《十竹齋箋譜》“畫詩八種”系列第四張（見圖2），“山水開精舍，琴書列幾筵”描繪了文人與琴書為伴，樂得其所。整體構圖從山下的茅屋到山頂，由下至上，給人以從山下仰視之感，強調了與琴書為伴、寄情山水的高人雅士格調。

由此可見，由于箋紙的裝飾空間有限，在構圖形式的選擇上，需要以小博大，主觀處理有限的紙面空間，選擇最具有藝術象征性的構圖方式傳達文人精神。

1.3 箋畫內容

箋紙藝術形象象征是基于一種相關性的構建?！妒颀S箋譜》中的畫箋視覺形象以藝術形象為主，箋名文字輔助說明提示，文字與圖像之間存在一體的相關性，視覺形象與箋名一同表現內在文化意涵，講述典故詩詞。

箋畫內容通過具有代表性的主要圖形圖案呈現。在《十竹齋箋譜》中，一方小小的箋畫有構圖、有圖形、有顏色，視覺形象完整，這是最主要的象征載體，也是最重要的能指部分。如“歷畊”箋描繪舜耕作于歷山之情景，公元前2255年，舜帝重華，躬耕歷下以事雙親，受天下愛戴欽服?！坝嵴取惫{則是指《說苑》所載韓伯俞孝親的故事。漢代韓伯俞，每逢母親用手杖打他，總是嬉笑，直至母親喜悅為止。一次，母親又打他，他竟淚下抽泣，問其原因則說：“往日每打必疼，知母健而喜；今母杖下不能便疼，固知母力已衰，故泣”。而“融梨”箋體現了孔融讓梨的故事。

除了暗示相關典故外，更有借物言情之箋。如“雪藕”箋，畫面中繪制白色蓮藕置于蓮葉之上，高高在上，頗有高潔脫俗之態。藕在我國傳統神話傳說中為仙人所食，因此箋畫中的藕不僅象征純潔，還可以代指祝頌他人如仙人之長壽。宋晏幾道詞《鷓鴣天》云：“碧藕花開水簟涼，萬年枝外轉紅陽”。再如“青鳥”箋，所繪制的是傳說中為西王母取食傳信的神鳥，其全身青色，形似仙鶴般輕盈，是祥瑞的象征，古人將其作為福壽降臨的象征，蘊含了古人對神獸的崇拜和對美好幸福的向往、憧憬?！跋阊惫{雖名香雪，其實是梅花的代稱，因梅花盛開時，遠望似雪，且暗香飄拂，故稱香雪。還有表現“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寓意禮尚往來的“木瓜”箋等。

不管箋紙畫面繪制的是典故場景還是單個物體，箋紙都用于講述相關歷史故事，不用繪制人物；且表現一種內涵與氛圍，以托物寄興的方式，巧妙地將主觀精神追求寓于客觀物象中。箋紙藝術形象的描繪，運用了有限的空間，巧妙留白，給人們留下了遐想的空間，且運用具有象征性的藝術形象載體，傳達客觀載體背后相關的典故與文化內涵。這些典故被寓于簡潔的藝術形象中，通過箋名的文字輔助來暗示體現，從而傳達孺慕之情、兄友弟恭、君子之交、閨訓之意，體現敏學尚志、清高氣節的文人精神。寄中華優秀思想品德于小小的一方箋紙之上，雖構圖簡潔，但寓意深刻，箋紙在日常生活中的使用，可以潛移默化地將此種內涵與意境傳達到人的內心深處和精神世界中。

1.4 文化內涵

結合前文從不同層面對藝術象征的分析來看，藝術象征似乎表現于視覺形象之上，是一種符號，但這種符號十分特殊，因為在象征能指的背后，包含著藝術家特定的所指，即隱喻，這種隱喻不是語言學中的修辭手法，而是藝術隱喻。引入語言學中的修辭，基于藝術的本質特征發展起來的思維體系，具有藝術的特質和獨特的美學魅力，其往往是通過精神與物質的關聯性傳達信息，通過精神與物質的結合完成自我表達。

前文通過舉例，從主題題材、構圖形式、箋畫內容等方面，具體闡述與論證了箋紙中藝術形象的象征手法。這些客觀載體的選擇與運用皆為一個目的——通過完整的箋紙藝術形象對客觀事物展開主觀的再現和表達，從中體會其意義、意境，傳達文人氣節和民族文化內涵。

《十竹齋箋譜》運用藝術象征手法所表現的倫理觀念，不僅是一種精神寄托，還是中華民族千百年來道德規范、宗教信仰、思維方式、文化積淀等凝聚而成的文化觀念，是儒學和理學、仁義禮智與中庸之道等優秀思想所構成的中華傳統思想體系的具體表達。十竹齋藝術正是通過題材側重、構圖形式、視覺形象、象征概括手法，傳播“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民本思想，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精髓延伸到人們的現實活動中，對民族文化自信的建立具有重要的貢獻［4］。

通過藝術象征所表達的箋紙形式，想要給人們呈現的是主觀的精神世界，理想的、藝術的世界，能在藝術中寄托美好理想，彌補生活缺憾，暢想美好愿景。由于藝術象征具有隱喻性特征，因此通過精神與物質的關聯，將精神力量和審美體驗通過這種含蓄的方式傳達給使用者，蘊含了諸多精神和審美的隱性內涵，且不同的人可以從不同角度去理解獲知，具有一定的探索性和吸引力。如此，藝術象征才擁有了持續的藝術召喚性和強大的審美感染力。

2 象征審美特征

《十竹齋箋譜》通過題材的引申象征、構圖的巧妙構思、簡單器物圖畫傳達間接畫面的藝術效果，使讀者聯系相關背景，引發聯想，自然地將讀者引向深層次的精神思考，從而表達內在意境，畫面簡潔含蓄而又形式豐富，具有獨特的審美魅力和藝術召喚意義。

2.1 神秘感

《十竹齋箋譜》中客觀載體的展現，不是獨立的存在，而是具有一定的關聯性與暗示性。例如，其中蘊含的各種歷史典故，除了最直接的箋名與藝術形象的傳達外，還需要欣賞者具有一定的文化知識背景，結合客觀載體的暗示，聯系知識，從而理解箋紙蘊含的文化內涵。藝術象征的創作依靠這種模糊性、間接性、神秘感，向觀眾和讀者拋出了諸多沒有明確指向的理解對象，提供了多種解讀路徑，增加了理解難度，進而延長了審美欣賞的心理時間，具有神秘的審美吸引力，大大強化了審美的回位［5］。

2.2 簡潔形象

藝術象征的形式，盡量不采用最直接的言辭描述，而是采用潛在形式進行側面烘托與暗示。在《十竹齋箋譜》中，所有藝術形象的表達都具有這種特點，不直接描繪復雜的意境與場景，而是通過簡潔的、具有相關性的藝術形象來渲染。如簡單描繪的一把掃帚、一個包袱、一件衣服等，運用精細的刻印技術，接近客觀事物的真實性與現實場景的表達，或者運用具有象征性、代表性的器物暗示相關的歷史典故，在最簡潔的藝術形象展現中，輸出較多內在信息的審美意義。

2.3 召喚性

象征的重點即深層的內在建構。這里的深層建構具有兩方面的含義：一方面，通過能指所表達的抽象概念與主觀情感，導向人類的深層意識與內心世界；另一方面，象征把人的意識導向人類歷史文化的未來趨勢。也就是說，通過象征的藝術化表達，相關的精神傳達可以潛移默化地影響人類的內心世界，從而將通過客觀象征載體所要傳達的各種道德、修身思想真正融入人們的心理活動與現實活動中，對培養一個人的品德品質具有一定的正向召喚意義，對歷史文化的正向發展具有引導性。

3 箋紙的象征手法所具有的現實意義

在現代設計中，保留并傳承傳統藝術審美形式，創造具有中國元素的設計語言非常重要?！妒颀S箋譜》對藝術形象的各種處理方式，與我國傳統繪畫融會貫通，汲取的不僅是圖案與裝飾，還是傳統文化中積淀的思想成果與民族文化精髓。此外，在《十竹齋箋譜》中，各種藝術形象的處理，對信息的傳達與意境氛圍的渲染十分巧妙，這種處理就是藝術象征，此種象征手法對現代設計具有非常重要的指導意義：圖形化的通俗表達、信息的普遍傳達、設計概念的打造，都需要用設計產出象征性地表達最終的精神境界。因此，可以從《十竹齋箋譜》中窺見藝術象征性如何具體表現，如何在文化、民族的基礎上進行象征概括，從而使設計真正立足于我國傳統文化和民族文化的基礎之上。

4 結語

箋紙是傳達信息的功能性載體，只有印制裝飾性圖像，再由書信使用者有意、主觀地選擇印有象征性圖像的箋紙，與書寫的文字內容互動，才能完成信息的整體傳達。藝術象征手法的應用，使箋紙中的客觀箋畫形象與背后的主觀文化意向相結合，形意合一。箋紙使用者可以借助箋紙圖像的能指，含蓄地傳遞精神追求的所指，寄寓情感，這樣既能傳達信息，又能使傳達的過程更具審美意趣，對現代設計具有重要的現實指導意義。

參考文獻：

［1］ 熊薇薇，江城.設計中符號的能指與所指關系分析［J］.浙江萬里學院學報，2008（11）：13-15.

［2］ 楊林子.十竹齋箋譜的藝術形式：在當代書籍插圖中的應用［D］.武漢：湖北美術學院，2015：2.

［3］ 秦雁周.中西文化交匯中催生的美學奇葩：從《中國詩畫中所表現的空間意識》看宗白華的美學研究［J］.忻州師范學院學報，2006（6）：51-54.

［4］ 張瑜.南京十竹齋箋譜的藝術特色［J］.畫刊，2006（6）：72-73.

［5］ 萬書元.作為審美形態的隱喻與象征［J］.藝術百家，2008（1）：34-40.

作者簡介：胡亞喬（1998—），女，山東青島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視覺傳達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