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馬頭琴

加映

1 ? 巴圖的馬頭琴

巴圖穿著藏青色的蒙古袍，一個人坐在長滿青草的山丘上。像這樣的山丘，遠處還有好幾個，歪歪斜斜地連在一起。

天空亮亮的、藍藍的，可巴圖臉上的表情卻是陰郁的，像籠罩著一層厚厚的、陽光也穿不透的烏云。

巴圖的懷里有一把馬頭琴。這把馬頭琴有著金色的琴弦，琴柄上的馬頭栩栩如生。巴圖輕輕地、從上到下一點一點地撫摸著馬頭，嘆了一口氣說：“為什么發不出一點聲音呢？難道……是閃電在向我傳遞什么信息嗎？”

巴圖想不通，便抱著馬頭琴躺了下來——天空比草原更遼闊，那一望無際的藍色讓巴圖的思緒漸漸飄向了遠方。

“巴圖，吃飯了！”阿媽從不遠處的蒙古包里探出頭來，大聲朝山丘喊道。

阿媽的喊聲把巴圖拉回到現實中，他應了一聲，便拿起馬頭琴跑回了家。

飯桌上擺滿了豐盛的食物，阿爸已經坐下開始吃了。巴圖放下馬頭琴，也趕緊盤腿坐了下來。

吃飯時，巴圖問出了壓在他心底的疑惑：“阿爸，這把馬頭琴為什么發不出一點聲音？”

阿媽看著巴圖身邊的馬頭琴，說道：“這事也真是奇怪。你阿爸做了幾十年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p>

巴圖看了阿媽一眼，把充滿疑惑的眼神投向了阿爸。

阿爸抿了一口碗里的羊奶，頭也不抬地說：“也許……需要等待?！?/p>

“等待什么呢？”巴圖看著阿爸，不解地問。

阿爸沒有回答巴圖的問題，一口氣把碗里的羊奶全喝光了。他放下碗，站起身，戴上了自己的氈帽：“人吃飽了，羊也該吃草了?！闭f完，他拿起趕羊的鞭子，出了蒙古包。

巴圖看著身邊的馬頭琴，想緊追出去問問阿爸剛才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他對阿媽說：“阿媽，我吃飽了，跟阿爸一起放羊去！”

還沒等阿媽說話，巴圖就跑了出去。

蒙古包外，阿爸正在套馬鞍。

巴圖撫摸著馬的脖子，看著阿爸說：“阿爸，我和您一起去放羊吧?！?/p>

阿爸默許了。他一躍身，騎在了馬背上，伸手拉巴圖。

巴圖踩著馬鐙，也騎上了馬背。他雙腿緊緊夾著馬肚子，神情變得愉悅起來：“阿爸，黑風好像比之前更壯實了?！?/p>

“那可不是！”阿爸挺直腰身，高昂著頭，眼神里滿是自豪。

2 ? 回憶

巴圖至今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黑風時的情景。那天，阿爸牽著黑風，離家還有好遠，就開始激動地呼喚阿媽和巴圖。

母子倆走出蒙古包，一眼就看到了阿爸身邊氣質不凡的黑風——晚風中，它一身黑棕色的毛正在輕輕飄揚，那結實圓潤的屁股、長長的馬尾、四只棕色的大馬蹄，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匹健壯的好馬。

阿爸滿面春風，一把就把巴圖抱上了馬背。巴圖有些害怕，緊緊地抱著馬脖子，生怕馬一急把自己甩下去。

“別怕，有阿爸在?！?/p>

巴圖看了看阿爸，拽著韁繩，一點點直起了腰身。

阿爸牽著黑風，繞著自家的蒙古包走了起來。

漸漸地，巴圖僵硬的身子放松了。他望著遼闊的草原和遠方連綿的青山，心中一陣激動：“阿爸，這馬叫什么名字??？”

“黑風，原來的主人給它起的?！?/p>

“這名字好聽，也很適合它！”

只走了一圈，阿爸就把巴圖抱了下來。他輕輕撫摸著黑風脊背上黑棕色的毛說：“巴圖，黑風懷孕了。明年你就能有一匹屬于自己的小馬了?！?/p>

“真的嗎？”巴圖兩眼放光。他做夢都想擁有一匹屬于自己的馬。

阿爸點點頭。

“太好了！太好了！”巴圖高興地轉起了圈，“我一定好好照顧黑風，讓它能順利生產！”

在巴圖一家的悉心照料下，第二年，黑風產下了一匹小馬駒。

阿爸把巴圖領到小馬駒跟前說：“從今天起，它就是你的馬了。你得好好照顧它、馴養它。它還不是很強壯，你要多用心才行?！?/p>

巴圖抱著小馬駒，親了親它濕漉漉的鼻子，摸了摸它滑溜溜的身子。巴圖覺得，不管自己怎么做，也沒法完全表達對小馬駒的愛。

“阿爸，我們叫它‘閃電怎么樣？我覺得等它長成像黑風那樣健壯的大馬，一定會跑得像閃電那樣快。到時候，我和小伙伴們賽馬，一定很威風！”巴圖越說越興奮。

“好名字，以后就叫它‘閃電吧！”

3 ? 巴圖和閃電

就這樣，巴圖開始和閃電一起玩耍，一起長大。

剛出生時，閃電試著往起站，開始有點顫顫巍巍的，慢慢地，腿腳才越來越有力。

這天，閃電到媽媽肚子下吃奶，巴圖蹲在旁邊囑咐道：“多吃奶，吃飽了才能長成一匹健壯的大馬！”

閃電乖乖地吃完奶，便撒腿跑到草地上玩去了。跑著跑著，它似乎覺得來到這個美麗的新世界實在太美好了，想用跳躍的方式表達一下心里的歡喜，便使勁跳了起來?？删驮诼涞氐囊凰查g，它一條腿一軟，摔倒在地上。

巴圖趕緊跑過去抱起閃電：“我的閃電，你才多大啊，可不能這么逞能！”

閃電倔強地站起身，用清亮亮、忽閃閃的大眼睛看著巴圖。巴圖看得出，它還想再跳，于是輕聲地說：“你還小，長大后再跳，好嗎？”說著，他摟著閃電，躺在了草地上。

一天傍晚，巴圖牽著閃電往馬廄里走時，碰到了阿爸。阿爸對巴圖說：“把馬廄的門關緊些，今晚說不定有暴風雪?！?/p>

這么晴朗的天，怎么會突然有暴風雪呢？巴圖根本沒把阿爸的話當回事。

可草原的天氣說變就變，半夜時分真的下起了大雪。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不一會兒，草原就變白了。睡在蒙古包里的巴圖很快就感到了寒意，他蜷起身子，說了幾句夢話，就又進入了沉沉的夢鄉。

巴圖醒來時，雪已經停了?？粗饷婧窈竦姆e雪，巴圖內心非常不安，趕緊跑向馬廄。

可是，馬廄里只有黑風，閃電不見了。它去哪兒了呢？巴圖瘋狂地翻開馬廄里的雜物，把角角落落都找了個遍，還是沒看到閃電。

此時的黑風耷拉著耳朵，眼睛里濕漉漉地閃著光。巴圖心里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他跑出馬廄，想到外面找找閃電，可剛一出門，便看見了阿爸。

“阿爸，閃電不在馬廄里！”

“早上我起來看見馬廄的門敞著，也許閃電跑出去了……”

“那我去找找！”

“我到處都找過了，沒找到?！?/p>

“怎么可能？閃電不會亂跑的！”巴圖已經帶了哭腔。

阿爸抓著巴圖的肩膀，什么話也沒說。

“我要去找閃電！這么冷的天，它在外面待久了會凍死的！”

說著，巴圖撒開腿跑了起來，邊跑邊呼喚著閃電。

寒風卷起地上的雪，朝巴圖撲來，但他感覺不到冷。他一直在跑，一直在喊。漸漸地，巴圖感覺自己的身子越來越輕，越來越輕，簡直要飛起來了。

巴圖病了。他躺在床上，恍惚中似乎聽到了閃電的嘶鳴聲。他掙扎著爬起來，走到蒙古包外時卻失望了——除了空蕩蕩的草原，外面什么也沒有。

“阿爸，閃電還會回來嗎？”

阿爸不忍看巴圖淚汪汪的眼睛，扭過身不說話。

阿媽走過來，巴圖又拉著她的手問：“阿媽，您說閃電會回來嗎？”

阿媽把巴圖拉到床邊，讓他坐下，拍著他的手說：“會回來的。你那么思念它，它肯定會回來的?！?/p>

聽了阿媽的話，巴圖的心情好了一些：“閃電會知道我在想它嗎？”

“當然會。它肯定也在想你呢！”阿媽安慰著巴圖。

“對，我的閃電不會拋棄我的?！卑蛨D堅定地說。

阿媽摸了摸巴圖的頭說：“所以你要快點養好身體，等閃電回家好歡迎它啊?！?/p>

巴圖重重地點了點頭。

阿媽給巴圖盛了一碗溫熱的羊奶：“快點把這碗奶喝了，喝飽了好等閃電回家?！?/p>

巴圖抱著碗喝了一大口，突然想起了閃電喝奶時的樣子，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過了一段時間，巴圖的身體痊愈了。他每天都會在外面的草地上坐很久，看著不遠處的黑風仰著頭朝遠方一聲聲嘶鳴。巴圖知道，黑風和他一樣，都在等閃電回家。

4 ? 夢境

一天晚上，阿爸隱隱聽見有個聲音在呼喚他。他走出蒙古包，穿過青草地，繞過小水洼，停在了雪山前。一輪大大的紅月亮掛在天上，照著山頂上的一匹小馬駒。阿爸飛快地爬上雪山，發現那匹小馬駒正是巴圖日思夜念的閃電。

閃電飛跑著來到阿爸身旁，開口說道：“把我做成一把馬頭琴吧，我想換一種方式陪伴巴圖?！?/p>

小馬駒剛說完這句話，阿爸突然就醒了——原來一切都是一場夢！

早晨，阿爸把這個夢告訴了阿媽。阿媽的眼睛紅了：“我說得沒錯，閃電也在想念巴圖??！”

原來，閃電在那場暴風雪里凍死了，阿爸怕巴圖傷心，沒有告訴他。

為了圓夢中閃電的心愿，阿爸開始做馬頭琴了。

巴圖的阿爸是草原上做馬頭琴的行家，很快就把琴做好了，只剩下琴柄上的馬頭還沒有刻。

阿爸思考一陣后，開始一點點地刻起來，馬頭的細節逐漸清晰——它仰著頭，大大的鼻子、圓圓的眼睛，簡直和閃電一模一樣。

幾天后，阿爸把做好的馬頭琴交給了巴圖。巴圖緊緊地把琴抱在了懷里。他看著和閃電一個模樣的馬頭，心中的思念更深了?？善婀值氖?，不管怎么撥動琴弦，這琴始終發不出一點聲音。

5 ? 離別

巴圖和阿爸騎著馬，把羊趕到了水草豐茂的地方。父子倆坐在草坡上休息時，遠處突然傳來了馬頭琴的聲音。巴圖站起身，看見另一個牧羊人正坐在河邊彈琴。

悠悠的琴聲在草原上飄蕩，巴圖聽得出這是一首表達思念的曲子。

阿爸對巴圖說：“你知道對我們牧民來說，最重要的兩樣東西是什么嗎？”

巴圖搖了搖頭。

“是馬和馬頭琴。我們在草原上騎馬馳騁，用馬頭琴表達對草原的情感。這是兩樣東西，但也可以是一樣東西……”阿爸望著巴圖，希望巴圖能聽懂他的話。

巴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天氣漸漸變涼，得把羊轉到冬季牧場去了。這就意味著，巴圖一家要離開這個地方了。

“如果我們離開，閃電回來找不到我們怎么辦？”巴圖問阿媽。

“黑風的呼喚會像一根線似的把閃電牽回來的?！?/p>

雖然阿媽這樣說，但巴圖還是有一萬個不放心。阿爸默默地坐在蒙古包的一角，沒有說話。

離開的前一晚，附近的幾家牧民聚在一起，燃起了篝火。幾個大人坐在火堆旁演奏馬頭琴，孩子們圍在旁邊跳舞，篝火上烤著的羊腿嗞嗞作響。

大家坐在一起吃飯、唱歌，只有巴圖躲在角落里，為明天的離別憂傷。

巴圖慢慢走到黑風身邊，抱著它的脖子，望著天上又大又圓的月亮說：“我們離開后，如果閃電回來，真的能找到我們嗎？”

黑風擺擺頭，朝著遠方長長地嘶吼了一聲。

第二天，大家要出發時，阿爸突然發現巴圖不見了。找到馬廄時，阿爸看到巴圖正用繩子把那把不出聲的馬頭琴綁在拴黑風的柱子上——這是巴圖想了一個晚上最終作出的決定。

“巴圖，我們要出發了?！卑謱Π蛨D說道。

巴圖撫摸著琴上的馬頭，輕聲說：“閃電，我們要走了，你會找到我們嗎？”

此時，黑風也躁動不安起來。它仰起脖子，一聲接一聲地嘶鳴，好像在呼喚什么。

巴圖將手放到了琴弦上，他很想彈一首曲子紀念閃電。他知道，這么久了閃電都沒有回來，很可能遭遇了不幸。但他真心希望閃電只是跑去了別人家，現在還好好地活著。

就在這時，巴圖指下的琴弦竟然響了起來。聽到琴聲，巴圖的心都跟著顫抖了起來。

阿爸也激動地跑了過來。原來，那個古老的傳說是真的——每把馬頭琴里都住著一匹馬的靈魂。

巴圖轉身看向遠方，好像看見閃電正飛快地朝他

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