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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泊船

2022-06-13 10:59施毅
三月三 2022年2期
關鍵詞:遺址

幾年前,在龍州上金鄉鄉長的帶領下,我曾游覽上金鄉多處名勝古跡,短短一天的行程,如同親手翻開百年歷史畫卷……

小車一路飛馳,我們從都市而來,當穿過紫霞大橋后,闖入一方尚不被人熟知的土地。

在這里,悠長的水岸線上白鷺橫飛,閑云飄在翠竹不遠處,蟄伏的青山在明江上起伏,這上億年前形成的山脈,有時猙獰如獸,有時溫柔若水。

上金鄉位于三江匯合處,自漢朝以來,許多璀璨的文明在這里延續。在史海鉤沉中,我們已無法尋覓更詳細的文獻與歷史遺跡,來證明一個曾經輝煌的時代。但近十多年來,在這片土地上不斷發現的遺址、古跡表明,展現在我們面前的上金,遠比我們知道的古老、神秘。

《說文解字》解釋道:“舟,船也。古者共鼓、貨狄刳木為舟,剡木為楫,以濟不通。象形?!弊宰舷即髽蛲ㄜ嚭?,上金這艘飄蕩在歷史洪流的古老木船漸漸靠了岸,有了與現代文明真正的接觸點,有了可以通過車輛、步行與外界接觸的陸路交通。

我們下了車,第一站就行走在上金船型舊街尾的青石板上,一塊接著一塊的石板,看起來像被縫合的泛清大褂。有些石板縫隙中,牛筋草倔強生長,冒出了尖,它輕輕搖擺,透露出歲月累積下,終有出頭之日的驕傲。

腳踏著最初成集市時鋪就的青石板,南來北往的人們已經將青石板踩得光滑,這種被時光磨平的溫潤感,是我們直觀可見的老街歲月。兩旁的民房臨街老鋪,錯錯落落,一排一排,灰墻黑瓦,木門木窗,古香古色。經風歷雨,有些房屋現已是斑駁殘舊,但每個木門旁邊還保留著原裝的木窗。這個臨街木窗就是古街繁華時段的售貨窗口,木窗一開,客廳里擺放的貨物一覽無余,往來客人想要什么,指點一下即可。

街的兩頭原先建有閘門兩座,現僅存一座。街中間原有一座寺廟,正是縣府所在地,只是年代久遠,現已被夷為平地。但見兩排民房里,有些門前擺放著當年存留的石獅子、石墩,一個個被撫摸得油光可鑒。仔細觀察石獅子,憨態可掬,坐著祥云,神情篤定。門口有石獅子把守的人家在那個時候應該是相當講究和寬裕的。

很多事物,跨了世紀,便可謂之古,上金舊街,認真算起來,已是走過百年歷史的古鎮。然而這古鎮似乎過于低調,像沉睡了一般被時光遺忘。其實上金古鎮范圍不大,就是一條長度僅有兩百多米的街道。但是令人頗有印象的是這個街道的形狀是中間寬囊,兩頭窄小,就像是一條平躺著的鯉魚,也像一艘船,故當地人也將“船街”稱作“魚街”。由于像魚嘴的那頭連著碼頭,后人附會“鯉魚跳龍門”之義,又稱“鯉魚街”。

從“鯉魚嘴”往江邊走,一座舊碼頭出現在我們面前。百載繁華一夢消,舟船過萬,人頭攢動的場景已經遠去。此刻,被竹葉覆蓋的舊碼頭似乎正在小憩,沉浸在漁歌扁舟的夢境中。

我們從舊碼頭環著船街外圍行走,看到許多綠油油的植物——假簍,在船街的“外環”,這種植物的身影已經具有普遍性。遙想往昔,上金舊街窯頭圩的人一定很愛吃假簍炒石螺,抑或喜用假簍烹飪魚肉、牛肉,所以大量種植。

從上金鎮船街緩行出來,隔著小車玻璃,一旁的樹木及老房子在不斷后退,忽然間,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小車如同靜默的時光機一般,悄悄帶我們返回21世紀。

回到上金新街,吃過一頓鄉味十足的豐盛午餐后,我們又驅車趕往一個儒釋道三教融合的石洞——紫霞洞。

在紫霞洞山腳,我們發現了一個僧墓,墓碑看似近代所立,但碑文上的文字讓我們驚訝——“和尚俗姓周氏名湛浙江長興人以進士宰明江嘉慶丙寅葉官……”原來這是清朝嘉慶年間一個名叫周湛的官員,進士入仕,后來看破紅塵,歸入佛門——“棄官入紫霞為僧”。墓碑前,雜草叢生,幾簇殘香插于石碑前。碑文內容使我們不由得懷古沉思,一座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墓,在青木雜草環繞中顯得崇高起來。

沿著一旁長長的臺階往山腰走去,一路參天大樹,有楊桃樹、龍眼樹、木棉樹,蔥蘢的樹木以及種類繁多的野草生長在臺階兩旁。歲月蔥蘢,山道曲長,它們帶著由來已久的沉默,一陣山風吹拂,如同站立念誦的僧道。

爬石階勞累,但山上富含負氧離子,清新的空氣漸漸使人精神舒暢。走了一半臺階,回首望去,大片甘蔗地、農田以及寬闊的明江,形成獨特的自然景觀,疲倦頓時消減一半。

登上紫霞洞后,在一個小平臺上,看到巨大的香爐、古樸的石條,聞到燃香的氣味,頓時,神秘莊嚴的氣息撲面而來……此時,在我心中,應會有一個鶴發童顏的道人,迎面而來,問客從何處來……但現實卻是,一個老農模樣的人見我們上來后,兜售他的燃香、紙錢,用夾雜著方言的普通話講解他熟悉的歷史。

我買了燃香,正欲登臺階入洞,一道影子從前邊掠過。一只色彩鮮艷的大公雞正閑庭信步走在洞前過道上,后邊陸續跟著幾只雜毛小母雞。我從未見過羽毛如此艷麗的大公雞,它的身姿、神情,似乎不屑看我們一眼,淡定從容地走過洞口,仿佛在這塊寶地它才是主人一般。我忽然想起西游記中降服琵琶精的“大公雞”——天上二十八星宿之一昴日星官,眼前的大公雞,此等風姿、神情,應是神仙下凡。

懷著更謙卑的心,我走進洞口。紫霞洞分左右兩洞,左邊的是小洞,右邊是大洞,分別刻有明清以及近代許多名人的石刻,刻字內容大多與道教或佛教有關。在風雨侵蝕、歷史塵埃的覆蓋下,它們仍在警醒后來人,給人以啟迪感悟。前些年,有位虔誠信徒在洞口新置了紅木雕刻的十八羅漢,它們并排放在紫霞洞的石頭上,給幽暗的洞口注入新的氣息。斗轉星移,在香煙繚繞的空氣中,這些羅漢似乎有了一絲靈氣,他們有的面江修行,有的目視持香禱告的我們。

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智者,有智者就有啟迪人生的思想,就有精粹之言。紫霞洞的石刻,如同一句句穿越時空、歷久彌新的箴言。在香煙繚繞下,看著環繞在紫霞洞體上的一幅幅石刻,它們如同一條條色彩斑斕的絲帶,給世人以佛家的慈愛、儒家的智慧、道家的無為。

從紫霞洞下來后,我們驅車往回走。行駛不遠,就到了舍巴村頭。

走過一大片火龍果基地,就是一小片原始的荒地:雜草、龍眼樹、巨石,以及一條幽靜的小道。步行其中,山道幽靜,曠野蟲吟,“砍柴的樵夫,悠揚的山歌”,似乎會隨時從不遠處的小石山中竄行而出。蹚過一片玉米地后,一座竹木結構的雨棚顯露在大家面前。簡陋的竹棚因風雨侵蝕,已有部分破損。那簡易的雨棚下,就是距今有一千八百多年歷史的漢朝庭城遺址。

我們小心地從低矮的、有些垮塌的簡易雨棚下鉆進去。右側斑駁的光線打下來,塵灰彌漫在光柱上,如同穿越某個時空的渾濁目光。

在低矮不一的挖掘坑洞中,我看到了陶罐殘片、筒瓦片,還有數目較多的繩紋板瓦。它們靜靜地躺在灰色沙泥中,那暗灰的顏色,乍看之下,與磚瓦廠的爛瓦堆一般,但俯身細看,用手輕輕撫摸它的沙質邊緣,那古拙的面容、磨砂的質感,瞬時觸動我的心靈。

歷經千年的石斧、石砍、瓦片、陶罐,雖已被泥土擠壓碎裂、變形,但它那完整的精神已然傳承下來,守衛邊關的信念依然感染后來人。據最新研究表明,這種形制的漢瓦是用于官署、衙署等建筑使用,而從遺址上的筒瓦、陶罐殘片也可判定,在漢朝,這里有過一個大型的軍事要塞,是兵家必爭的重地。

站在庭城遺址上,回看明江,遠山托云,江風徐徐,某一刻,忽然感覺自己身上附著甲衣,如同戍邊戰士一樣,手持長矛,肩掛弓弩,凝眉看著來往船只,滔滔江水……

返程路上,我們再次經過紫霞大橋,折返回上金鄉駐地,前往一個被世人遺忘七百多年的古窯——宋窯遺址。

今想來,著實神奇,這個遺址距離上金鄉新街僅兩百余米,但直到前些年,因修建水泥新路才被發現。掩埋的瓷片出土,馬上成為上金鄉人茶余飯后的最新談資,宋窯瓷片重新煥發出新的光彩。

我們把車停在臨江的碼頭旁,一行人緩緩走向宋窯遺址。一路上鄉長說了許多關于古窯的信息,令我不禁生出許多想象。當看到一塊寫著“上金宋窯”的石碑時,我們意識到遺址就在不遠處了。

上金宋窯遺址東南面為甘蔗種植地,上金街至活靈、定從等村屯的鄉村公路自南向北從窯址邊穿過。西面緊臨左江,周邊是竹林、山黃皮果樹等。

從幾株龍眼樹的縫隙中穿過,我們緩緩下滑到靠江的一個斜坡,一大片裸露在泥土表層的碎瓷片出現在眼前,如同被人隨意丟棄的碎瓷垃圾。如不是經人提及,以及路邊的石碑,是不會想到這些殘破的瓷片竟與宋窯遺址有關。

我生出野心,在一堆碎裂的瓷片里試圖拼湊一個完整的瓷碗,但幾番尋找,搭配,竟連小巴掌的完整瓷器都難拼湊齊。望著滿目的瓷片,如同回望浩如云煙的歷史,竟不知從何處落手。

現已發現的兩個窯址的窯口均坐東向西,相距五十米,總占地約五百平方米。根據窯址的形狀初斷為龍窯,但窯址被毀嚴重,只剩土堆。窯址尚在,原陶片堆積層因道路施工取土部分被毀。

透過長長的江岸線,看到波浪涌動,似乎是一段歷史在推著我們前行。當古代器物已經無法還原成原來的樣子,我們唯有通過塵埃落定的文化,加以想象,組成一個心中完美的“瓷碗”。

走出上金宋窯遺址,我們登上船,前往一個與世隔絕的村落。

自上金新碼頭一路乘船而下,當看多了青山秀水,蔗海松林,也就感覺如同走進淡雅、優美的水墨畫卷中。倘若沒了鐵船的噠噠聲和相機的咔嚓聲,在這碧綠的明江上暢游,定會品味出更多“人在畫中游”的神奇意境。

船行依舊,人心起伏。在藍天白云下,江風悠悠,看著奇峰秀水迎面而來,許多時候,都有驚奇的發現,除了贊嘆大自然的神奇,更多的是把自己的心放平,把“為人”的姿態放低,撫平被城市磨鈍、起伏不定的心境。

當鐵船行至荷村屯附近的水域時,我們被一個巨大的倒影吸引,它筆直的影子直插碧水,如同山體延伸的一部分,自然和諧。抬頭望去,一座與其他山勢不一樣的山峰映入眼中,它高聳筆直的主峰如同一把鋒利的寶劍,直插云霄,傲立在明江邊。

在山之巔,它如指天寶劍;在水之面,又如公孫舞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再次以上金寶劍山的物證給以我們深刻的印象。它似乎是一把善良的劍,沒有劈開任何事物,沒有令我們感受到一絲殺氣,歷經萬年風雨后,撇開民間傳說的浮云,僅剩一個沒有任何鐵質的軀殼讓我們去追憶,去想象除了“寶劍”之外的事物。

“寶劍”之氣,其實在于人心。

乘船憑欄,我感受到一種隔絕陸地的“慢”,在靜幽的水中,可看到群山流動,看到純凈的白云;可以體會時光緩慢流逝的靜美?;蛟S,也只有這樣,才能通向一個被世外隔絕多年的古村落——白雪屯。

白雪屯呈半島狀,東面環山,西、南、北三面環水,進出沒有陸路,百年來全靠擺渡。三面環水的地理位置,限制了這里的交通,除了行船,外界很難進入,而這,恰好造就了這個傳統村落的靜謐。

白雪屯建于清咸豐元年(1851年),房屋仍保持著泥坯磚搭配木頭青瓦、穿斗式建筑原始舊貌。風格簡樸清雅,是龍州縣少有的保存完整的傳統村落,行走在這個古村落里,隨處可見歷史遺留的痕跡,無論是質樸的村民,還是土墻泥房,都給人以一種安穩舒心的感覺。

傳統的黃色泥巴磚房青瓦房頂,曬場上的蘿卜干,散落的農具,這不就是記憶中的村莊嗎?

在白雪屯里,我們遇到了村里的百歲老人農氏。她坐在一棵有兩百多年樹齡的龍眼樹旁的石條上,安靜祥和,對著無意中闖入的我們微笑。她布滿溝壑的臉龐與干枯的雙手,在這棵枝葉茂盛的龍眼樹下顯得那么自然和諧。

家門口的石墩,也許是年月久遠,已經被坐得光滑平潤。已是百歲的老人,行走多少有些不便,家門口的石墩板凳成了她看向村莊外面和看著行人的一個閑坐之點。因為是百歲老人,我們不免想從她身上沾一些長壽的福氣,不自覺親切地與她拉起手來,笑著問候幾句。老人聽不懂普通話,但也笑著回了幾句,后經旁人翻譯,才懂得老人問我們餓不餓,要不要進家里去喝粥。

一番寒暄過后,繼續閑聊,老人問我們從哪里來。雖不曾出過遠門,但并不妨礙老人對外界的了解。對話即使不通暢,但并不影響我們眼神的友善交流,更讓人暖心的是,老人家開懷的笑容能讓人感到她心底的溫潤。走過百年,時間并沒有讓她變得遲暮蒼老,對于我們的冒昧造訪,她并沒有反感,而是報以羞澀的微笑回禮。

也許就是在白雪屯這樣的環境里,沒有過多的打擾,老人才能如此長壽健朗,這和白雪屯的地理位置多少有些關系。外界過多過盛的物欲,沒有在這個村落盛行,老人一定有一顆豁達開朗的心,才有她這守著百歲依然清健的寧靜祥和。

村民們遵守著村規民約,耕種著自己的田地,在被明江包圍的桃源里,按照老祖宗的規矩,自在地生活。幸福的定義有很多種,在塵世喧囂中叱咤風云的是一種,甘于平靜在村屯里守著清寧長壽,也算一種。

從白雪屯出來,我們乘船又抵達對岸。上金鄉的行程基本結束,但內心的風景還在延續……

上金從古代走到今天,歷經十幾個朝代的變遷,它跌宕起伏的故事,堅實的歷史腳印點凝結成深厚的地方文化。上金在蜿蜒流淌的明江邊,已靜候多年,似一個害羞的透過窗紗看向窗外的女子。

我們想感受一個地方文化的厚重,就會回溯歷史,尋找一些從古代傳承下來的人文、遺址、傳說。著名散文家余秋雨曾經說過:“文化可以概括為一種生活方式和精神價值,歸根結底是一種歸屬感?!碑斕と肷辖疬@片土地,除了發現的漢朝遺址以及宋窯遺址外,我們還發現了這個地方的質樸民風,發現鐘靈毓秀的山水,發現喧囂之外的清寧。在這里,是故鄉之外的故鄉,是產生“歸屬感”的靜謐之地。

作者簡介:施毅,廣西崇左市人,廣西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詩刊》《廣西文學》《華星詩談》《崇左文藝》《甜鄉》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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