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消逝的烏山園亭植物景觀*

林繼卿，熊立賢

(1.福建船政交通職業學院，福建福州，350007；2.西南林業大學藝術與設計學院，云南 昆明650224)

福州園林可追溯到公元前206年的桑溪。據《烏石山志》記載，宋代至清代，烏山及周邊的第宅園亭27座，其中宋代3座、元代1座、明代12座、清代11座，明清兩代所載最多?，F今，雖然這些園子大多不復存在，但園林文獻為復原已消逝的園林提供了直接而全面的記錄。近年，學者對福州古代園林的研究越來越多。張雪葳從宏觀視角探討了福州山水文化影響下的城市與風景園林的演變[1]；王強以福州地區古書院園林為研究對象，分析了書院的選擇布局、園林營造、文化寓意等[2]；于碩等對福州古代寺廟園林的空間分布進行了研究[3]；萬柳分析了私家園林園墻的藝術及文脈[4]；闕晨曦總結了福州古代私家園林的造園特色并提出保護措施[5]；唐穎等通過量化的方式分析了三坊七巷小黃樓的園林空間結構[6]。學者們對福州古代私家園林的研究集中在現存的園林實體中，其中私家園林的研究多以三坊七巷內的園林為對象，對已消失的烏山園亭研究較少。鄭珊珊從歷史的角度分析了烏山濤園與明清福州世家的關系[7]，吳可文從文學的角度分析了榕庵的歷史[8]。較少學者從園林的角度對消失的烏山園亭植物進行分析研究。本研究整理和歸納《烏石山志》第宅園亭的園記和園林詩詞，獲得各園亭的植物種類并對植物進行分類研究，再從視覺和聽覺兩個層面分析烏山園亭的植物景觀特色，為今后建造具有福州地域特色的園林提供依據。

1 烏山園亭植物概況

《烏石山志》收集的園記只有鐘邱園、石林、謝閣學道承宅和紅雨山房等4篇，其中大量的園林詩句彌補了篇數不多這個缺陷。園記和園詩中涉及植物的烏山園亭有21座。文獻中出現植物較多的是榕庵23種、鐘邱園22種、西園和鄂跗草堂20種、沁泉山館18種，較少的是黃狀元宅1種，竹柏山房、玉尺山房和紅雨山房均2種。這些植物種類中有可供日常食用的瓜果蔬菜，有可供治病救人的芭蕉黃精，也有可供觀賞的松桂蘭菊，色彩豐富、四季不同，可看形、觀色、聞香、聽聲，于絢爛中見清雅、于寧靜中聽風雨，對現今古典園林的建設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表1 烏山園亭的植物及數量

2 烏山園亭植物分類

2.1 食用植物

《詩經》中描寫了園圃種植大量經濟植物的場景。烏山的11座園亭有蔬菜和水果的記載(表2)。蔬菜有豆、菱、荇、佛手、瓜、茄、野藤、芋和筍9種，其中豆和瓜出現次數較多。水果有橘、柚、芰、荔枝、芭蕉、梨和柿子7種，荔枝出現頻率最多，其主要原因有四：一是宋代蔡襄撰寫的《荔枝譜》里提到福州種植的荔枝最多；二是荔枝是福州十大名果之一，栽培從唐開始，盛行于宋，到明代栽培品種更加豐富；三是荔枝不僅開胃益脾，還是止瀉的食療佳品；四是福州人在大暑節氣有吃荔枝的習俗。

現今園林里的梨樹多為觀賞樹種，但在園林的發展初期，梨樹是作為經濟植物被栽植。最早記錄梨的品種和儲藏技術的是農業書籍《齊民要術》。隨著栽培技術的發展，梨樹在唐代出現種植繁榮的景象[9]。烏山園亭有種植梨樹的主要原因：一是因宋代的氣候處于第三寒冷期[10]，原產于北方的梨樹經過區域化的栽培后在南方廣泛種植，《三山志》和《福建通志·閩部疏》均有福建大規模種梨的記載；二是人們不僅關注梨的食用價值，還形成梨的文化價值，如唐、宋詩人賦予梨花純潔和離別之情，而康熙四十七年出版的《廣群芳譜》對梨文化做了最為系統的整理；三是烏山園亭多為文人建造，在植物的選擇上會兼顧食用和寓意兩個方面。

表2 園亭食用植物分類及出處

2.2 藥用植物

中國人重視以食藥達到養生目的。陶淵明《時運》有園內種植藥用植物的記載，沈括《夢溪筆記》有精辟的藥學論述，司馬光的獨樂園、蘇軾的白鶴居等都有藥圃[11]。在烏山園亭中，鐘邱園、榕庵和陳御史宅都有明確的記載表明種植藥用植物。馬森在《鐘丘園》中記載“亭前有藥欄、芝蘭谷”；林皦《集榕庵》則寫道：“采蕉合野性，種藥駐衰顏”；查慎行《集二隱堂》云：“木桃正垂實，錯落指可數……善病君得閑……共治黃精圃”，說明在陳御史宅內種植有黃精、木桃等。

蔡襄在擔任福州知府期間，大力普及醫藥知識，明代福建植物藥材300多種，清代高達510種[12]。這也促使文人在園內種植藥用植物。他們不僅研習醫學，還把種藥、賞藥、飲藥融入日常生活中。馬森的藥欄位于聽鶯亭前，為種藥增加幾分雅趣。林皦種藥為預防衰老，以養生為目的。陳學孔因多病，在園內種植藥用植物黃精?！陡＝ㄖ胁菟幪幏健分杏涊d，以黃精1兩，骨碎補、何首烏各5兩，淫羊藿4錢，水煎服，可治療腰肌勞損[13]。榕樹的氣生根、梧桐的根、芭蕉的根莖、烏桕的葉和根、絲瓜的絡、柿葉和柿蒂、柚子的皮、木芙蓉的花和葉、棕櫚的根、荔枝干、瓜、荷、梨等均可入藥。

此外，根據《福建中草藥處方》，對園內植物進行分類整理，獲得藥用植物的治療方法(表3)。

表3 園亭藥用植物的使用方法

2.3 觀賞植物

觀賞植物常以葉的奇特、花的艷麗而被人們喜歡。烏山園亭的觀賞喬木可分為觀花、觀葉和觀形三種。灌木以觀花為主，草本有觀花和觀葉兩種，禾本科植物觀干，藤本和水生植物以觀花為主。統計各類植物的記載次數并進行分類(表4)。

表4 觀賞植物分類及記載次數

烏山園亭的觀賞植物共37種，有喬、灌、草等類型。喬木17種，其中常綠喬木6種、落葉喬木11種；灌木4種，其中常綠灌木3種、落葉灌木1種；草本5種；水生植物4種；藤本3種；禾本科植物2種?！皹洹?、“花”、“卉”、“草”、“藤”、“苔蘚”和“蘿”等沒有具體種名的植物本表中沒有列入統計。

表5中的植物與烏山現存的16棵古樹進行比對，現存的榕樹數量最多，有12棵，其中位于天香臺編號閩A00013的榕樹樹齡達300年以上，其他榕樹樹齡均在100～300年。由此可知，《烏石山志》中的榕樹并未完好的保存至今，從樹齡推測，現存的榕樹為清代種植。此外，現存的2棵樸樹、1棵榔榆和1棵破布木樹齡100～300年，但文獻沒有列入記載，因此未列入表4。

目前，除杏樹外，表4中的植物較多廣泛應用于福州園林。作為北方傳統植物的杏花，受宋代杏花栽植技術發展和氣候變化的影響，不僅廣泛種植于南方園林，還盛行以杏花為景名[14]。在烏山就有杏臺和杏井的古跡。

3 植物的色彩景觀

植物的色彩豐富，有季相植物、色葉植物等。隨著季節的變化，又能呈現不同的花色、果色和葉色。不同的顏色構成一幅大自然的畫卷?！堕赔仲x》按四季順序記錄榕庵的植物景觀，春季花園生機勃勃，泉水涌動，鶯、燕鳴啼，桃花、木蘭、梨花、櫻桃和海棠漸漸開放；夏季花園變化多彩，螢火蟲閃爍于竹叢中，風吹蕉葉更婀娜，蛙喧雷鳴，雨水懸巖而瀉；秋季花園碩果累累，梨、荔、橘柚和佛手沉甸甸地掛在枝頭，園子夾雜著果實和蘭、桂的香味；冬季花園清逸幽雅，長松、翠柏和寒梅讓花園更加古色古香。將烏山園亭的植物按季節、色彩等進行分類，獲得29種色彩植物(表5)。

春季以綠色為底色，點綴著紅色、白色和紫色，花以小而密為主，點綴大花的木蘭；夏季色彩最為豐富，以淺色系的淡黃、粉色、紫色和白色為主，給炎熱的夏季一絲清涼，紅色的荔枝果點綴綠樹枝頭，紅蕉的花打破水生植物的單調；秋季主色調為黃色，點綴一些紅葉植物；冬季觀花植物較少，有紅色的梅花和淡黃的水仙花。一年四季，除綠色外，紅色系最多，黃色系其次，白色系和紫色系作為點綴。

表5 烏山園亭的色彩植物

4 植物的聲景觀

聲景觀的概念雖來源于20世紀六七十年代加拿大作曲家默里·沙弗等學者的研究，但聲景觀的應用在中國古典園林由來已久。北宋杭州西湖十景之一的南屏晚鐘、柳浪聞鶯證明了古人不僅重視視覺景觀的設計，還關注聲景觀的營造[15]。清代李漁《閑情偶寄》里提到：“種樹非止娛目，兼為悅耳”，將聲音與周圍環境緊密聯系。烏山園亭的景名中含有聲音元素的并不少見，有松嶺、濤園、聽鶯亭等。韓錫在《榕庵集》里記錄一天不同時段的所見所聽所感：“眠起聽新鶯，久坐清陰下。極目蒼茫間，遠色連平野。樹密月色凝，亭敞輕風度。香氣滿空中，辛夷華欲吐”。

(1)松樹、竹子與風聲

松樹因葉小且密，常與風為伴，不同程度的風吹打松樹產生不同的聽覺效果。許珌《孫既受留飲西園》提到“長松學雨聲”。松風給人一種舒緩輕松的意境。鐘邱園的松樹倚石而生，松聲在石頭的作用下如同瀑布聲響；紅雨山房的松樹如同翠濤聲；石林因松嶺上長松對峙，更名為“濤園”。此處的松聲營造出洶涌澎湃的氣勢感。

竹子也是聽風造景的植物。許友《月下過石林問梅》提到“北窗移竹養風多”。竹葉輕而小，微風吹過，發出曼妙的聲響，形成幽美飄逸的聲景觀。鐘丘園入口兩側種植竹子，漫步在竹林下，只聽風篁之聲，環境十分清幽怡人。沿著竹徑，抵達竹香亭，在亭內不僅能聆聽竹聲，還能感受竹子的清香。在西園、石林、沁泉山館等園林中都能感受在風和竹相互作用下的寧靜空間。

(2)芭蕉、荷花與雨聲

芭蕉葉大形美，極具觀賞性，常與山石組合置于院落?！坝甏虬沤丁笔撬郊覉@林常用的造園手法。芭蕉不僅是園林植物，還形成了“芭蕉文化”。郭柏蒼等25人在潄石山房的前堂建造“補蕉山館”并編著《補蕉山館詩二卷》。

荷花葉大如車蓋，出淤泥而不染，是歷代文人鐘愛的植物。觀賞時間從夏至秋，夏季可聽暴雨打落在翠綠荷葉上的噼啪聲，秋季可聽秋雨打落在枯殘荷葉的滴答聲。雖同是荷葉，但不同心境的觀賞者在不同的季節觀賞荷葉，會產生不同的意境。

(3)動物的鳴啼聲

烏山植物種類豐富，是動物棲息的好場所。西園不僅有鶴、黃鸝、鳥雀等，還有水鳥、青蛙等。鐘邱園因可欣賞黃鸝悅耳多變的叫聲，設有聽鶯亭。韓錫在《榕庵賦》里不僅提到黃鸝鳴、青蛙喧、布谷叫、知了鬧，還描寫啄木鳥啄嫩葉的細小聲音。動物的聲音各有不同，音調有高有低，音色有長有短，音量有弱有強，譜寫著大自然的華美樂章。

5 總結

烏山園亭雖已消逝，但通過園林文獻整理獲得了21座園亭的植物概況。將這些園林植物分為食用植物、藥用植物和觀賞性植物三類。園亭以常綠植物為主，在色彩的選擇上，春天以紅色為主，秋天以黃色為主，夏天和冬天以淺色系為主；在聲景觀的營造上不僅考慮樹葉在風聲、雨聲作用下產生的聲響，還考慮到動物的鳴啼聲。這些造園手法為復原福州傳統園林和建設具有地域特色的現代園林提供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