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時副詞“趕緊、趕快、趕忙”的多角度辨析

摘要：“趕緊”“趕快”和“趕忙”是現代漢語的三個近義短時副詞，表示主體在完成前一動作后的短時間內，迅速銜接下一動作。但在詞典中，對“趕緊”“趕快”和“趕忙”的釋義并不夠精細和透徹，無論是對于漢語母語者還是非母語者而言，不免感到概念含糊，從而導致混淆和誤用。因此，文章基于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和互聯網等資源，運用三個平面理論對“趕緊”“趕快”和“趕忙”進行分析，辨析三者的異同。

關鍵詞：“趕緊”；“趕快”；“趕忙”；辨析

中圖分類號：H14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2）20-0-04

“趕緊”“趕快”和“趕忙”都是短時副詞，意思相近?！冬F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將“趕緊”“趕快”和“趕忙”分別注釋為：【趕緊】抓住時機，毫不拖延；【趕快】抓住時機，加快速度；【趕忙】趕緊，連忙。通過注釋發現，仍然不能使人們很好地區分三者，易造成使用困難。因此，本文從句法、語義和語用三方面對“趕緊”“趕快”和“趕忙”進行本體研究，以加深對這三個詞語的理解，并促進其正確運用。

1 “趕緊”“趕快”和“趕忙”的句法分析

1.1 相同句法特征

“趕緊”“趕快”和“趕忙”三者是近義副詞，但在句法上存在較大差異，不能等同。首先來看三者相同的句法特征。

1.1.1 句法功能

從充當句子成分的功能來看，“趕緊”“趕快”和“趕忙”在句子中只能充當狀語，修飾動詞或動詞性短語。例如：

（1）還好沒有被別人看見，趕緊悄悄藏起來省得被說。

（2）怕是時間來不及了，我還要趕快回去。

（3）她趕忙低下頭去用湖水洗洗手。

“趕緊”“趕快”和“趕忙”在一定的條件下還可以修飾部分形容詞。這種情況不多見，且此時后面常帶有“起來”“下來”等趨向補語表示狀態的變化。例如：

（4）“這兩天把我凍壞了，趕緊熱起來吧！”

（5）希望疫情趕快好起來，大家的生活才能恢復正常秩序。

（6）鈴聲一響，同學們吵鬧的聲音趕忙小了下來。

例（4）是說話者希望氣溫可以在短時間內升高。例（5）則是迫切希望疫情態勢可以在短時間內向好。例（6）指同學們吵鬧的聲音在上課鈴響后很快變小。

1.1.2 句法位置

李訥和湯普森將副詞分為可移動副詞和不可移動副詞［1］。前者既可以出現在主語或話題的前面，也可以出現在主語或話題的后面，而后者只能出現在主語或話題的后面。從句法位置來看，“趕緊”“趕快”和“趕忙”在作狀語時，一般情況下都只能位于句首主語之后，謂語之前，是典型的不可移動副詞。例如：

（7）我趕緊擦干了眼淚，生怕別人看見。

（8）依照指點，我們趕快轉身尋路。

（9）老女人趕忙上前去扶，幫她在藤椅上坐下。

通過搜集語料發現，在特殊情況下，“趕緊”和“趕快”也能位于句首。例如：

（10）“趕緊走，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11）“趕快查下天氣預報，看出門要不要帶傘?！?/p>

這種情況多出現于祈使句，但在這里，“趕緊”和“趕快”并非作句首狀語，而是句子在原本句首的位置省略了主語。補出相應的主語后，“趕緊”和“趕快”仍位于句首主語之后，謂語之前。如例（10）“你趕緊走，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1.2 不同句法特征

從句法功能和句法位置來看，“趕緊”“趕快”和“趕忙”表現出相似的特征，在一定的語境中存在替換的可能性。但其實三者的句法特征有很大的不同，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2.1 能否單獨使用

陸儉明（1982）認為，副詞的單用指副詞能夠單說或單獨作謂語?！摆s緊”和“趕快”可以單用，而“趕忙”不行。例如：

（12）“一會兒遲到了，趕緊！”（單說）

（13）“趕快！馬上要打鈴了！”（單說）

（14）“我買了呀，你也趕緊?！保▎为氉髦^語）

（15）“你趕快，別人已經在外面等了?！保▎为氉髦^語）

“趕緊”和“趕快”在單用時一般只出現在口語對話中，且某些句法成分常常被省略。結合上下文語境，這些成分往往可以進行補充。如例（12）和例（13）的原句可視為“你趕緊/趕快走”。例（14）和例（15）則可視為“你也趕緊買”和“你趕快走”的省略形式。沿用陸儉明先生的說法，這里“趕緊”和“趕快”的“單獨作謂語”并非在句子中真正作謂語，而是在某些副詞作狀語時，謂語中心被省略的特殊現象。

1.2.2 是否有否定形式

“趕緊”“趕快”和“趕忙”在與否定副詞的搭配上也存在差別?！摆s緊”和“趕快”可以和表示否定的副詞“不”連用，而“趕忙”不行。例如：

（16）“為什么不趕快來看我？”

（17）這樣一個顯而易見的重大機會，為什么他們夫妻還不趕緊介入？

（18）“這么冷的天，還不趕緊上床！”

（19）“安土城的重建一定要快，若不趕緊……”

值得注意的是，“趕緊”和“趕快”與否定副詞“不”的連用有一定的條件限制，一般只出現在疑問句、祈使句以及表示假設的句子當中。例（16）和例（17）用疑問的形式傳達了說話人認為對方在主觀情理上應當馬上做某事。例（18）的“不”字加強了祈使語氣。而例（19）的“若”字表明句子處于假設狀態，表示如果對方不立刻這樣做，會產生某種后果。

通過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進行搜索，未找到“不”這一否定副詞與“趕忙”搭配使用的例句，表明否定副詞“不”一般情況下不與“趕忙”連用。

1.2.3 對人稱的選擇

“要求對方做或不要做某事、具有祈使語氣的句子叫祈使句?！保?］“趕緊”和“趕快”都能進入祈使句中，而“趕忙”不行。具有要求、命令、建議、規勸等祈使語氣的句子一般都要有述說的對象，因此，“趕緊”和“趕快”除可以和第一、第三人稱自由搭配外，還可以和第二人稱搭配，構成祈使句?！摆s忙”則只能搭配第一、第三人稱。與第一人稱搭配時，表示從說話者的主觀角度來敘述，如“車到了一個小站，我趕緊/趕快/趕忙下來”。與第三人稱搭配時，強調從旁觀者的角度進行客觀敘述，如“他趕緊/趕快/趕忙放下飯碗，指揮裝車”。而“趕緊”和“趕快”與第二人稱搭配時，多數是祈使句或表祈使功能的疑問句，舉例如下。

（20）“你趕緊準備！15分鐘之內我們離開這里?！?/p>

（21）“你趕快上床不好嗎？”她又說。

例（20）是祈使句。例（21）用疑問句的形式來達到祈使的目的，希望或要求對方立刻上床。在這種情況下，“趕緊”和“趕快”都不能用“趕忙”來替換。

1.2.4 對心理動詞和能愿動詞的選擇

短時副詞“趕緊”“趕快”和“趕忙”都能修飾動詞或動詞性短語，但在對心理動詞和能愿動詞的選擇搭配上，三者并不相同?！摆s緊”和“趕快”的前面可以出現“想”“希望”等心理活動動詞和“得”“要”“應該”等能愿動詞。例如：

（22）我想趕緊到周末出去玩！

（23）現在我要趕緊抓住它們，以免你跑掉。

（24）我知道此時自己應該趕快回家做飯。

“趕緊”和“趕快”搭配部分心理動詞和能愿動詞，表示說話者認為在很短的時間內應當做某事，強調主觀意愿。

2 “趕緊”“趕快”和“趕忙”的語義分析

“‘語義特征原是語義學中的概念，指的是某個詞在意義上所具有的特點”［3］，是語言單位之間相互聯系或相互區別的語義要素?！摆s緊”“趕快”和“趕忙”都包含可控性和述人性的語義特征。它們在語義上的差異主要體現在企望性、時體特征、主/客觀短時義和語義重點等方面。

2.1 相同語義特征

2.1.1 可控性

林華勇（2005）將副詞分為可控副詞和不可控副詞兩類。能夠修飾自主動詞的是可控副詞，相反則是不可控副詞［4］?！摆s緊”“趕快”和“趕忙”都是典型的可控副詞，能夠修飾自主動詞（自主動詞指動詞所表示的動作行為是由動作者的自我意志發出的）。例如：

（25）剛得知晚上家里要來客人，我趕緊下樓去買菜。

（26）“我看，我們還是趕快出去迎接的好?！?/p>

（27）說罷就趕忙擺桌子、上菜，似乎早有準備。

以上例子中的“下樓”“出去迎接”和“擺桌子、上菜”都是動作主體根據意愿自主發出的。

2.1.2 述人性

述人性一般用于描述動詞和形容詞的語義特征?！拔覀冋J為，漢語中部分副詞也具有述人性，尤以描摹義副詞為多?！保?］短時副詞“趕緊”“趕快”和“趕忙”的作用主要是限制，但同時也具有述人性。述人性主要指在句法中，全句的主語只能是人稱代詞或指人名詞，如例（7）、例（9）中的“我”和“老女人”。但在擬人童話和科幻故事中，主語也可以是動植物或其他事物。例如：

（28）小老虎像是發現了新大陸，趕緊走上去瞧瞧。

（29）花生來了，臉色特別不好看，小瓜子趕忙上前詢問緣由。

2.2 不同語義特征

2.2.1 企望性

上文討論的“趕緊”“趕快”和“趕忙”都屬于可控副詞。林華勇（2005）根據副詞能否應用于祈使句又將可控副詞分為兩類：企望義副詞和非企望義副詞［4］?！摆s緊”和“趕快”可以用于祈使句，是企望義副詞，表示說話者希望對方迅速采取行動做某事，含有一種勸說的意味。而“趕忙”不能用于祈使句，屬于非企望義副詞。例如：

（30）謝謝你，我行啦，趕緊（*趕忙）去上班！

（31）“對照檢查一下你有沒有相同的習慣，有就趕快（*趕忙）改正吧！”

上述例（30）、例（31）都是祈使句，其中的“趕緊”和“趕快”都不能用“趕忙”代替。

2.2.2 時體特征

陸儉明、馬真先生（1985）在《現代漢語虛詞散論》（關于時間副詞）中將時間副詞分為“定時時間副詞”和“不定時時間副詞”兩類?！岸〞r時間副詞”是指，這一類時間副詞只能用來表示某一特定時間內發生的事，這一特定時間可以是過去、現在，也可以是將來。而“不定時時間副詞”是指時間副詞中有大部分是表示時體的“時態副詞”，它們既可以適用于過去的事，也可以適用于說未來的事［6］?！摆s緊”“趕快”和“趕忙”都是短時副詞，但又分屬于不同的類，在時體的選擇上存在差別?！摆s緊”“趕快”和“趕忙”都可以用來陳述已然事件。例如：

（32）為避免因為不認識而彼此介紹一番導致的尷尬，我趕緊躲到了房間里。

（33）聽到他的介紹，母親趕快把服務員叫來。

（34）我趁冰激淋還沒送來，趕忙從口袋中掏出放大鏡和小圓面包書。

在這種情況下，“趕緊”“趕快”和“趕忙”一般可以互換。在陳述已然事件時，前一小句通常有時間上的提示。例（32）是發生在“彼此不認識而導致尷尬”之前，例（33）則是在“聽到他的介紹”之后，例（34）的“我掏出東西”是在“冰激淋送來”之前。當然，句子后面常常也有其他成分表示動作已經完成，如例（32）中的時態助詞“了”表明動作已經完成。除此之外，“趕緊”和“趕快”還可以表示將要發生但還未實現的動作，而“趕忙”不能。例如：

（35）“記住耐不住時不要忍，要趕緊（*趕忙）上來?！?/p>

（36）“聽我一句勸，趁你年輕，趕快（*趕忙）下海?！?/p>

“上來”和“下?！钡男袨樵谡f話時都還沒有發生，表示未然。

2.2.3 主觀短時義與客觀短時義

“短時副詞所表示的‘短時義，既可以是主觀上的短時義，也可以是客觀上的短時義?！保?］“主觀上的短時義”指主體所要從事的行為動作并非立刻就要發生，而是受到主體個人認識和情感的影響，說話者主觀上認為時間緊迫，難以等待。而“客觀上的短時義”則指事實上時間緊、事件急，強調敘述客觀事實。短時副詞“趕緊”“趕快”和“趕忙”都具有客觀短時義，強調時間緊迫的事實。與此同時，“趕緊”和“趕快”也具有主觀短時義。例如：

（37）只有一個星期了，我要趕緊（*趕忙）把手上的事情辦好。

（38）想到這里，我都等不及了，我要趕快（*趕忙）上學去。

（39）他趕忙上前，一把把他拉住。

在例（37）中，“一個星期”的時間并不短，只是說話人內心焦急，認為“手上的事情”必須在這段時間內完成。例（38）中，“上學”這個行為動作在說話者心里這么想的時候還沒有發生，事情也并非眼下就要執行，但說話人主觀上認為時間緊迫，應當立即采取行動。而例（39）中的“趕忙”則只是客觀敘述時間緊急，動作快，具有客觀上的短時義。

2.2.4 語義重點

從語義重點來看，“趕緊”側重于強調時間緊迫，要抓緊時間做某事，重點在“緊”；“趕快”則強調動作迅速以及速度的加快，重點在“快”；而“趕忙”指在結束前一個行為事件之后，又忙于投入另一個行為事件，強調時間間隔短和動作行為的連續性，側重于“忙”。此外，“趕忙”還具有描摹義，能夠描摹出行為主體急急忙忙的神態。三者的語義都稍有側重，舉例如下。

（40）它剛一扯你的釣絲，你就趕緊一拉，不能等。

（41）看見教室的燈還亮著，他趕快上前關上它。

（42）他聽見他父親已經進家門，趕忙將手上的書藏到了被子底下。

可以看到，和“趕緊”“趕快”不同的是，“趕忙”除了強調時間短、動作迅速之外，似乎還能體會到行為主體慌張的神態。

3 “趕緊”“趕快”和“趕忙”的語用分析

“趕緊”“趕快”和“趕忙”語用上的特點主要體現在“異”的方面?？蓮牟煌Z用特征進行分析。

3.1 適用語體

在適用語體上，“趕緊”和“趕快”的限制較少，既可用于書面語體，也適用于口語語體?！摆s忙”則相對正式，多用于文學作品。例如：

（43）“趕緊上伙房，找點吃的去！”

（44）“在鍋里嗎？趕快拿出來！”

（45）婦人趕忙踩上凳子，將壓在雜物下的錢取了出來，走出去買當夜的飯。

將例（43）、例（44）中的“趕緊”和“趕快”替換成“趕忙”不符合原文風格。同理，例（45）的“趕忙”改為“趕緊”或“趕快”也較為不妥。

3.2 語氣和口氣

“趕緊”和“趕快”用于陳述句和祈使句中，分別表達陳述語氣和命令、請求、規勸等祈使語氣。而“趕忙”只能用于陳述句中，表達陳述語氣。例如：

（46）時間差不多了，趕緊（趕快）給自己訂一份午餐吧。

（47）“好不容易才休假，別想別的啦，趕緊（趕快）歇息！”

（48）但她很快發現掌聲稀落，趕忙環顧會場。

此外，“趕緊”和“趕快”在語氣情態上也略有差別。相比于“趕緊”，“趕快”的語氣更加急迫，強調如果不這樣做的話，會陷入不好的境地或產生不好的后果，而“趕緊”則相對和緩。例如：

（49）“如果我們想要下去，最好趕快一點，今天天黑得很快，我猜暴風雨要來了！”

（50）“你看這廊下長椅上，還坐著十三四位呢，你要不趕快一點看，兩個鐘頭內，怎樣看得完？”

（51）我們趕緊走，去趕上他們。

例（49）、例（50）中的“暴風雨”和“看不完”是說話者和聽者都不愿看到的后果，因此語氣較急促，催促意味較強。而相對于前兩例中的“趕快”，例（51）中“趕緊”的主觀催促義大大減弱，語氣也更加平和。

4 結語

本文主要從句法、語義和語用三方面來辨析短時副詞“趕緊”“趕快”和“趕忙”三者的異同?！摆s緊”和“趕快”兩者差異較小，一定語境下可以替換。兩者的不同主要體現在語義重點和語氣情態上：一個強調“緊”，陳述的語氣更強；一個突出“快”，凸顯催促義?？傊?，“趕緊”“趕快”兩者和“趕忙”的差別在句法、語義和語用上皆有體現，包括句法上能否單獨使用、是否能與否定形式搭配使用等方面，語義上的企望性、時體特征、主/客觀短時義等以及語用上的適用語體和語氣、口氣等方面。辨析三者的異同，有助于人們更深入認識和指導學習詞匯。

參考文獻：

［1］ 李訥，湯普森.漢語語法［M］.加利福尼亞：加利福尼亞大學出版社，1981：124.

［2］ 黃伯榮，廖旭東.現代漢語：增訂六版·下冊［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105.

［3］ 陸儉明.現代漢語語法研究教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21：115.

［4］ 林華勇.可控副詞和非可控副詞［J］.語言研究，2005（1）：34-40.

［5］ 沈敏.現代漢語短時類副詞考察［D］.上海：上海師范大學，2008.

［6］ 陸儉明，馬真.現代漢語虛詞散論［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83：209-213.

［7］ 黃巖.對外漢語教學中的短時類時間副詞研究［D］.濟南：山東師范大學，2014.

作者簡介：謝惠慧（1998—），女，江西贛州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