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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七號線

2022-11-11 02:55池薇曼
花火A 2022年7期
關鍵詞:白貓嬸嬸叔叔

池薇曼

作者有話說:快兩年不見,很高興還能有機會給大家帶來新的故事,順帶宣傳一下我的新書《桃心燦燦》,關于喜歡的事,我總希望能有機會一直做下去,哪怕堅持再久也沒有多大成就。這個故事里的男主角在某些方面跟我有點兒相似,因為他的堅持,繞了許多遠路的愛情終于圓滿。如果你能遇到像他一樣的人,一定要珍惜。

01

晚上快九點,我接到一通陌生電話。

“程老師,你能來一趟嗎?”

我認出這道聲音的主人,叫陸逢昔。

我在穗森高中擔任心理輔導老師。心理問題不該諱疾忌醫的時代,縱使學校一再鼓勵,大多數學生仍怯于來咨詢室求助。與多數人不同,陸逢昔屬于積極求助的類型,最近來咨詢室找過我幾次。

他說他在便利店買東西,結賬時從包里掉出一盒巧克力,被老板懷疑拿了店里的商品,要求通知家長。

這種情況我本該讓他聯系監護人或者班主任,但作為心理咨詢師,我不想破壞他對我的信任。

我匆忙趕往他說的地址。

見到我,陸逢昔的雙眼一亮,喊道:“程老師?!?/p>

我點點頭,示意他別緊張,跟老板協商調監控。

對方不耐煩地丟給我一盒巧克力,說:“東西就在這里,看什么監控?”

那是某牌子春季限定的櫻花口味巧克力。我翻了一遍店里貨架上剩余巧克力,跟手上這盒對比后,提出質疑:“這盒跟你店里的生產批次不一樣?!钡昀锿钋煽肆Χ际峭簧a日期。

經過一番交涉,老板總算同意放人。

走出便利店,陸逢昔恢復燦爛的笑,說:“程老師,謝謝你相信我。如果是我爸來,估計立刻賠錢了事?!?/p>

關于他包里的巧克力,我大致有頭緒。這天是白色情人節,多半是學校里的女生悄悄塞進他包里的,從而造成這場烏龍。

我看了一眼時間,快深夜十點,于是說道:“這么晚了,我不能放你在外面游蕩,讓家長來接你?!?/p>

聽到“家長”二字,少年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很不情愿地問:“叫我哥可以嗎?”

我有些意外。陸逢昔每次找我,話題都圍繞他哥哥。從有記憶起,他就被父母教育,要以優秀的哥哥為榜樣。成績、特長,甚至衣著打扮,他都得參考哥哥。這樣的生活讓他喘不過氣來。哪怕哥哥對他很好,他也總忍不住惡言相向,以此發泄心中的不滿。哥哥總是一笑而過,讓他越發自責,也因此對哥哥的態度更惡劣了。

這或許會成為修復他們兄弟關系的契機。我點頭道:“等你哥來了,我再走?!?/p>

陸逢昔的哥哥來得很快。

看見我,他的眼中閃過錯愕,道:“程鏡伊?”

適才陸逢昔給我看了他哥的照片,我驚訝過了,此時故作平靜地道:“好久不見?!?/p>

陸時予提出先送陸逢昔回家,再送我回去。我接受了他的好意。

路上,陸逢昔不停地說些學校里的笑話。陸時予的嘴角始終保持著上揚的弧度,認真地聽他說話。

他們兄弟的關系似乎不如陸逢昔描述的那么緊張。

陸逢昔下車后,我讓陸時予送我回學校。下午我給學生做心理輔導忙得太晚,接到他電話時,還在趕心理咨詢室公眾號要發的稿子。

“今天白色情人節,”等紅燈時,陸時予瞥了一眼路邊人行道賣花的小販,似笑非笑地從后視鏡看我,問,“程老師有收到花嗎?”

“學生送了?!?/p>

“還有呢?”

“沒有?!蔽覍λ淖穯柛械讲粣?,反問,“怎么?你打算送我?”

他問:“你會收嗎?”

這回,輪到我接不下去了。

02

車停在校門口,陸時予發話了:“你上去收拾一下東西,我送你回家。這個點讓你一個人回去太不安全,做不完的工作帶回家處理就是?!?/p>

平時學生遇到問題,我總能提供各種解決方案??稍陉憰r予眼里,我仿佛還是十七歲時處處需要他操心的笨拙少女。

這讓我心生挫敗,于是我強調:“我就是這么打算的?!?/p>

“我跟你一起去?!彼忾_安全帶,說,“給你開路?!?/p>

教學樓通往校門口的路兩邊種滿細葉榕,繁茂枝葉,擋住了路燈,一到晚上就黑黢黢的,很瘆人。比起走夜路,我更怕樹上掉下來的毛毛蟲。

第一次中招時,我尖叫出聲,把走在旁邊的陸時予嚇一跳,他說:“鏡伊,你的叫聲跟尖叫雞一模一樣?!?/p>

為免受我的魔音荼毒,此后下晚自習,陸時予總走在前頭給我開路。

有時候,他會故意停下來,等我不注意撞到他背上,然后故作痛苦地問:“鏡伊,你練過鐵頭功嗎?”

這時,我總會踩他一腳。

這樣無聊的事,他樂此不疲。

閑聊間,陸時予忽然感慨:“鏡伊,沒想到你會成為心理咨詢師?!?/p>

他言辭間頗有物是人非的意味,我扯出一個公式化的笑,說:“我們還有公眾號?,F在是我負責更新,你有興趣可以看看?!?/p>

我本是隨口說說,隔天陸時予來加我的微信,我隨口問他從哪里得知我的號碼。

他答:“在公眾號上看到的?!?/p>

比起直接來咨詢室,更多學生傾向于發短信匿名找我傾訴煩惱,所以我干脆在公眾號的文章末尾附上了手機號碼。

陸時予說他打算拍一組參賽作品,問我有沒有時間給他當模特。每個攝影師都有自己的講究,有的從不拍人,而他喜歡拍人。高三時,我就給他當過模特。

我沉吟片刻,答應了他。

到了周末,陸時予來接我。

他將拍照地點定在植物公園,設備依舊是高中時的那臺老相機。

陸時予曾跟我說,膠片才能拍出靈魂,洗照片這道工序,則是賦予照片靈魂的儀式。我不懂攝影,但確實能從他拍的照片里,感受到一種神奇的感動。

春意盎然,公園人來人往。

一路上陸時予拍了不少照片,我問他:“人這么多,你能拍到畫面嗎?”

“我想拍春天,人群是春天的一部分?!彼麚熳呗涞轿野l梢的花瓣,說,“而你,是春天最明亮的一部分?!?/p>

我看到他眼里自己渺小的倒影,陽光落滿他的眼,連同我也發著光。

我們走累了,在草坪暫作休息。陸時予鋪好野營墊,我帶了自制的三明治和紅茶,打算來一場簡易的野餐。

我給陸時予倒茶,有人過來打招呼。

“陸時予?果然是你。好巧,我跟老公出來玩?!迸俗⒁獾轿?,八卦地問道,“程青蕾還是那么漂亮???你們打算什么時候結婚?記得請喝喜酒?!?/p>

那件事以后,父母將我接到國外。我聽說,陸時予跟青蕾去的同一所大學,而這是他曾跟我約好的。

滾燙的茶水滿溢而出,陸時予搶過我手中的杯子放到一邊,問:“燙到了?”

這時對方看清我的臉,驚覺認錯人,她表情尷尬地說:“我們先走了,改天再聚?!?/p>

她走后,陸時予補充道:“剛才是我的大學同學?!?/p>

我“嗯”了一聲,他拉過我的手,將濕巾壓在我燙紅的手背上,解釋道:“我跟程青蕾沒有什么……”

我的右耳忽然傳來轟鳴聲,像一場海嘯,醫生說這是后遺癥,心理壓力過大時就會出現。

我聽不見他說什么,等折磨人的巨響過去,才艱難地開口說:“大二時,我去你的學校找你,看到你跟青蕾在一起?!?/p>

他敏銳地聯想到什么,忙問:“所以你突然換掉號碼,人間蒸發?你為什么不直接問我?”

“因為我很久沒見過她那么開心的樣子,我不想破壞這一切?!蔽冶荛_他的目光,繼續說,“你們在一起很般配,連你的同學都這么覺得,不是嗎?”

“你的意思是,你消失是為了把我讓給她?”陸時予盯著我,忽然篤定地說,“鏡伊,你不會這樣做的?!?/p>

他對我的了解,連我都自愧不如。

我深呼吸,承認道:“對啊,我不會這樣做。我那時消失是因為……我怕你會選擇她?!?/p>

——怕我們的約定變得不堪一擊,變成說說而已。

所以,我先一步放棄了你。

03

高三那年,父母到國外工作,他們安定下來前,我暫時寄住在臨春市的叔叔家。

轉學到穗森高中后的第一次月考,我的成績排在年級兩百名左右。由于我在前學校排名穩居年級前五,班主任擔心我不適應新環境,特意安排數學課代表跟我坐。

叫陸時予的新同桌問我要月考的卷子,說他想了解我的情況,再給我補習。

到穗森高中快一個月,即使我沒認全班上的同學,也知道陸時予很受女生歡迎。他的數學成績永遠年級第一,座位時常被找他請教問題的女生包圍得水泄不通。

我拒絕了他。

他望著我,似笑非笑地問:“你是害羞嗎?”

我移開視線,說:“真的不用?!?/p>

雖然我不配合,但他還是挑了一些題目給我。我粗略掃了一遍,發現他選的題目很用心。我以最快的速度做完,將習題集還給他,并說道:“我真的都會做?!?/p>

本以為他會就此罷休,可到了數學課,老師講卷子時,他趁我不注意,抽走了我的卷子。

等老師轉身去寫板書,我踩了他一腳,搶回卷子。

下課時,陸時予冷不丁地說道:“大題你都只答第一問,后面的問題你不是不會,而是故意不答?!?/p>

他用的陳述句。見我不吭聲,他繼續問:“你為什么要故意考差?”

我依舊沉默。

知道我并不需要補習,陸時予無奈地說:“補習的事,麻煩你配合一下。不然我不好跟我媽交代,你應該不想我跟她實話實說?!?/p>

班主任就是陸時予的母親。讓她知道實情,確實有點兒棘手。

既然他非要給我補習,我只好配合。

晚自習時,我故意挑了幾道很難的競賽題給他。他看著題目,用筆撓撓頭,道:“我一時想不出解法,你會做嗎?”

我點頭,就見他一臉欽佩地說:“那你教我?!?/p>

“不是說好的你給我補習?”

雖然不太情愿,但我還是給他講了解題思路。

然后我發現他其實是裝不會,不過反正要演戲,我也沒揭穿他。

04

周末,我去廣場喂鴿子。

我正望著搶食的鴿群發呆,頭頂一輕,耳機被人摘下。

陸時予在我旁邊坐下,問:“你在聽什么?”

“英語聽力?!?/p>

陸時予將耳機還給我,又問:“你一個人?”

我注意到他的手上添了幾道新鮮的撓痕。之前他教我做題,手背上就有結痂的抓痕。我瞄了一眼他放在一邊的貓糧袋子,問道:“你養了貓?”

“沒有,是流浪貓?!彼a充道,“我弟身體不好,對貓毛過敏?!?/p>

陸時予不時去喂附近的幾只流浪貓,當中有只白貓,他每次摸它都得挨幾下撓。上次被抓傷,他還去打了疫苗。

見我對貓感興趣,他提議道:“我帶你去看看它?”

鬼使神差地,我跟著他走了。

陸時予帶我沿著綠化帶找了好久,終于找到一只鴛鴦眼的白貓。他湊近白貓,試圖摸摸它,它卻齜牙咧嘴。

我不信邪,伸手想摸它,差點被撓到。

陸時予哈哈大笑,說:“看來不止我被討厭?!?/p>

后來,周末在廣場碰頭,再去喂貓,成為我跟陸時予接下來一段時間內的默契。

陸時予課余喜歡拍照。他給我看他之前拍的南老街騎樓。他拍的照片故事性極強,有種獨特的時代感,仿佛讓人回到了上個世紀。

我贊嘆道:“拍得很好,能當歷史教科書的插圖了?!?/p>

說話間,程青蕾拿著習題冊走過來。

她笑得甜美動人,說道:“陸時予,這道題老師講的我沒聽懂,你教教我?!?/p>

我識趣地起身離開。

晚上我正準備睡覺,忽然聽見敲門聲。

我打開門,看到抱著枕頭的程青蕾。她問:“我今晚可以跟你睡嗎?”

小時候我們經常一起睡。她久違的親近,讓我很開心。

我們鉆進被窩里,黑暗中,她的雙眼如寶石般閃亮。她問:“姐,你能陪我去給陸時予挑生日禮物嗎?”

我再遲鈍也該明白,程青蕾很在意陸時予,盡管她沒有明說。

幾天后的午休,班長來找我,問?我:“我在統計給陸時予慶生的人數,你參加嗎?”

我看向程青蕾,她剛好也在看我。

我遲疑一下,搖頭道:“那天我沒空呢?!?/p>

陸時予的生日在星期天,大部分同學都去他家玩。

我獨自去喂貓。其他貓看到吃的都湊過來,唯獨那只白貓遠遠地盯著我,沒有過來吃貓糧。等我走遠了,它才放下警惕,沖上來狼吞虎咽。

我望著它,嘆了口氣,道:“你其實很喜歡他吧?!?/p>

雖然它不讓陸時予摸,卻愿意讓他靠近。

白貓自然不會回答我,吃飽喝足就溜了。

我伸了個懶腰,打算繼續找地方打發時間,卻看到陸時予走來。

少年護著蛋糕,額上的汗水晶瑩。他說:“我給你帶了蛋糕。要化了,快吃吧?!?/p>

我訝異道:“你不是過生日?”

“我弟生病,需要靜養,大家來分完蛋糕就各回各家了?!彼I寶似的將蛋糕遞給我,說,“程青蕾說你喜歡草莓,我給你切了一塊有最大顆草莓的。本想明天帶給你,但放久了不好吃,我想你應該在這里,就帶過來給你了?!?/p>

我接過蛋糕,在他殷切的目光下嘗了一口,點點頭道:“很好吃?!?/p>

然后我想起一件事,從包里翻出一樣東西給他:“給你?!?/p>

“生日禮物?”他受寵若驚地接過,努力辨認道,“這是……豬?”

我憤怒地糾正他:“是貓!貓!”

陸時予那么喜歡這只白貓卻摸不到,所以我想著送他一只羊毛氈做的白貓。我足足花了一個星期才做好,他居然看成是豬,實在太過分了!

見我生氣了,他強忍住笑意,說:“你做的豬……貓很可愛,我很喜歡?!?/p>

“呵,虛情假意?!?/p>

陸時予擺弄著我做的羊毛氈白貓,望著不遠處盯著他看的白貓說:“這只白貓,是我唯一想過要養的貓。它沒有品種貓品相好,也不像其他貓肯親近人,但我就是一眼相中它。哪怕會被它撓傷,我也想摸摸它的頭,想讓它明白,世界上還有人在乎它?!彼f著,扭頭看我,對我說,“鏡伊,你也一樣。就算你對我很冷淡,我還是想靠近你,你能明白這種心情嗎?”

——好比陽光觸不到,卻能帶來溫暖一樣。我不需要你的回應,只要你愿意讓我靠近,我就心滿意足。

05

新一輪月考過后,老師發了要監護人簽名的文件,我去嬸嬸的房間找她簽名。

房門緊閉的屋里傳來程青蕾尖利的叫聲:“上次程鏡伊考差了你怎么不說她?你覺得她比我好,你讓她當你女兒??!”

房門猛地打開,程青蕾瑩白的小臉上布滿淚痕。

我躲避不急,剛想說什么,她惡毒地剜了我一眼,往門口走去。

我拉住她,問道:“很晚了,你去哪里?”

“不用你管?!彼﹂_我,冷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上次故意考差。你以為這樣做就有用?只要你在我家,我媽就會拿你跟我比較?!?/p>

我深呼吸道:“既然你知道這是你家,那應該走的人是我,而不是你?!?/p>

我走出叔叔家,混合著煙火氣息的夜風迎面吹來,我忽然很想給父母打電話,問他們什么時候來接我。我有按照他們的吩咐,不給叔叔嬸嬸添麻煩,跟程青蕾好好相處……可有些事情,越想做好,卻越事與愿違。

我漫無目的地穿梭在夜色里,和陸時予不期而遇。

“程鏡伊,你在這里干什么?”

我下意識地撒了個謊:“出來買東西?!?/p>

說完我快步往前走,走出一段路,我注意到陸時予跟著我,不禁停步問道:“你干嗎跟著我?”

他一臉無辜地反問:“我表現得不夠明顯?我在擔心你?!彼挠^察力依舊驚人。他說,“哪有人買東西兩手空空的?!?/p>

我忽然覺得很累,干脆在路邊蹲下。

他陪我蹲下,說道:“能告訴我,你遇到什么事了嗎?”

換作平時,我會選擇沉默。適才受了委屈,我迫切地需要一個傾聽者,便把事情一股腦兒地說出來。

堂妹程青蕾比我小兩個月,小時候,我們兩家人住在一起。上小學前,我家搬到鳴城,跟她的關系也變得疏遠。

我母親很早教就我讀書識字,我學東西快,成績總是名列前茅。由于我的好奇心重,愛好廣泛,吵著母親給我報了很多興趣班。逢年過節大家齊聚一堂時,就成了我進行“才藝表演”的舞臺。

沒有人發現,嬸嬸對程青蕾沒有我健康聰明這件事格外敏感。

程青蕾是早產兒,發育得比同齡人晚,學東西也慢。聽說我報了很多興趣班,嬸嬸較勁般也給她報了名。當她不舒服不想去時,便會換來嬸嬸疾言厲色的呵責。有時,甚至還會將她鎖進雜物間,要求她反省。

以前程青蕾還會順從,自從我住進叔叔家,她總會跟嬸嬸對著干。

叔叔忙著工作,經常不在家。到了周末,家里總是爭吵不斷。

起初我試圖勸嬸嬸,程青蕾有她的長處,她的繪畫天賦極高,將來可以讀美術相關的專業。

不料,在嬸嬸聽來卻成了諷刺:“你是覺得我們青蕾考不上重點大學?青蕾跟你不一樣,你家將來有錢送你出國念書,我們家可沒有這個錢?!?/p>

隔天嬸嬸丟掉程青蕾所有的畫畫工具,要她專心學習。

我將工具撿回來,程青蕾在邊上冷眼旁觀地說:“你知道我媽為什么讓我學畫畫嗎?因為二年級時你畫畫拿了獎,我媽就著了魔,天天逼著我畫。等我畫得比你好了,她依舊不認可我。如果沒有你,我根本不用遭這些罪?!?/p>

我啞口無言。

自那以來,每次程青蕾跟嬸嬸有摩擦,我都會逃出叔叔家,在外面消磨時間。

陸時予認真地聽完,說:“這不是你的錯?!?/p>

我當然知道。有時候,不是自己知道就行,還需要誰的“認同”。

陸時予的認可讓我輕松很多,我說:“你不是好奇我為什么故意考差嗎?因為我以為如果我的成績比青蕾差,就能讓她在家好受些。結果我還是搞砸了?!?/p>

他嘆了一口氣,說:“抱歉,鏡伊,我給不了你任何建議?!?/p>

少年愁眉緊鎖的模樣讓我覺得好笑,我說:“這是我的事,又不是你的錯,你為什么要道歉?”

“因為……”他支吾著說不下去。

昏黃的路燈下,他的耳朵紅透了。

陸時予連流浪貓都會喂。他這么善良,我們同桌一場,他會擔心我很正常。

倒完苦水,我舒暢多了,開始后悔自己沖動地跑了出來,便對他說:“我該回去了?!?/p>

陸時予點頭道:“我送你?!?/p>

回到樓下,我撞見神色疲倦的叔叔。

他滿臉愧疚地說:“伊伊,你嬸人不壞的,她太操心青蕾……你別怪她?!?/p>

原來叔叔什么都知道。他只是跟我一樣,不知如何是好。

06

這個周末喂完貓后,我跟陸時予去采風。

上地鐵后,他問:“你知道玫瑰七號線嗎?”

我搖頭,他找到地鐵線路圖給我看:“臨春市的地鐵七號線,每個地鐵站的風亭周圍都種有玫瑰花,所以又稱作‘玫瑰七號線’。我想拍一組跟七號線有關的照片,參加明年的一個比賽。鏡伊,你來給我當模特吧?!?/p>

“請我當模特很貴的,”我豎起食指說道,“起碼要一杯奶茶?!?/p>

他笑道:“成交?!?/p>

高三下學期,學業緊張,每周只有半天假,我跟陸時予會出去拍照。

陸時予的父親以前是建筑師,參與過本市地鐵的設計,七號線的風亭就是他的作品。從前父親經常帶他去采風,他因此對攝影產生興趣。后來父親下海經商,剩下他獨自出來拍照。

“你將來要學攝影專業嗎?”我好奇地問。

他沒回答,而是問我:“鏡伊呢?”

“還沒想好?!?/p>

“如果你想不出去哪里,我替你決定?!彼首鳛t灑地說,“我們去同一所大學好了?!?/p>

此前我以為他關心我是出于救助流浪貓般的善意,這一刻,我才發現我似乎錯了。

于是,我朝強作鎮定的少年點頭,說:“好啊?!?/p>

得知嬸嬸跟程青蕾的摩擦沒減少,陸時予擔心我的成績受影響,建議道:“不如你從你叔叔家搬出來???我們學校有不少學生在學校附近租房?!?/p>

離高考還有不到兩個月,最近一場模擬考,我的成績有所下降。不僅是我,程青蕾也一樣。有些問題無法立刻解決,既然我留在叔叔家只會讓矛盾不斷升級,我還是離開比較好。

我說服了父母跟叔叔,讓我住學校附近。

離開叔叔家,我終于不用顧忌其他,專心學習。

高考結束,我在租的房子里收拾行李,接到了叔叔的電話。

叔叔說我跟程青蕾學習太辛苦,他讓嬸嬸燉了雞湯,給我們補身體。

等叔叔來接我時,陸時予打來電話,問:“鏡伊,你什么時候有空?我們去玫瑰七號線的終點站拍照?!?/p>

高考前我們暫停拍照活動,陸時予說還差一張照片就完工。

“明天吧。等拍完照,我有很重要的話要跟你說?!?/p>

他一本正經的口吻,讓我也跟著緊張。我說:“好,我等你?!?/p>

然而,這個約定并沒有兌現。

掛斷電話不久,樓下傳來碎裂聲跟尖叫聲。

來接我的叔叔被高空落下的花盆砸傷,上救護車后,我顫抖著打電話給嬸嬸。

嬸嬸很快趕到醫院,她揚手,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

我失去平衡,半邊臉磕在長椅的鐵扶手上。一陣鈍痛后,我的右耳似有火車駛過,轟鳴不止。

接下來的記憶很模糊。我隱約記得,叔叔的傷并不嚴重,母親立刻趕回國將我接走。

我的右耳受傷,耳鳴不止,整夜失眠。父母給我聯系了醫生,因為治療,我不得不暫停學業。

那段時光仿佛停滯的死水,我唯一的慰藉就是陸時予。

他給我講他的大學生活,給我看他租的房子——上大學后,他搬出家里,收養了那只白貓。

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鏡伊,等你回來,我們……”

因此,治療過程再痛苦,我依舊咬牙堅持下來。

我的耳朵有所好轉時,我悄悄回國了。

陸時予那陣子很忙,連跟我聊天的時間都變短。他給我看過課表,我知道他那天下午有課,打算去他學校等他,給他一個驚喜。

結果,我看到他跟程青蕾迎面走來,有說有笑的。

我落荒而逃。剎那間我想起程青蕾提過,在我轉學來穗高前,她和陸時予的關系很好。

即使清楚陸時予不會是那樣的人,我還是忍不住害怕,怕他不再等我。他處在光明的世界里,有美好的生活,而我卻得忍受病痛折磨。就算沒有程青蕾,他也會遇到其他女孩兒……這些消極的念頭,猶如那無休無止的耳鳴聲,將我淹沒。

之后我換掉聯系方式,不再跟陸時予來往。

07

最近,陸逢昔跑心理咨詢室跑得很勤快。

他看著我給綠植澆水,沒頭沒尾地拋出一句:“程老師,我哥最近好像談戀愛了?!?/p>

“我哥養的貓叫伊伊,跟程老師同名?!彼癜l現了驚天秘密般,興奮得兩眼放光。他說,“他的筆記本電腦的桌面壁紙是你的照片,好多年了,穿著我們學校的校服?!?/p>

我提醒他:“沒事就別往這邊跑,回去上課?!?/p>

咨詢室的窗簾縫間,隱約可見一顆小腦袋。每次陸逢昔來這里,總有一名女生會擔心地躲在外面。

陸逢昔走后,我的手機屏幕亮起。

陸時予給我發了他逗貓的照片。如今白貓不再撓人,變得很黏他。

照片一角的架子上,放著我送他的那只羊毛氈白貓,圓滾滾的,確實很像豬。

那天在植物公園,陸時予告訴我:“我當時是陪程青蕾去看心理醫生?!?/p>

那陣子,他想鼓勵我,才每天跟我聯系,卻發現我只是強顏歡笑。得知程青蕾生病了,他陪她去看心理醫生。因為他知道如果我回來后發現她生病,一定會內疚。所以,他想盡他的能力,為我做點什么。

“鏡伊,我等你回來,等了很多年。我有點兒期待,你是為了我而回國……”他的眼里閃爍著忐忑,猶如夏夜的銀河般清澈明亮。他說,“你能不能給個痛快,現在就回答我?”

我凝視他,鄭重地點頭。

在換了聯系方式不再跟陸時予聯系后,我接受了好長時間的心理治療,也自學了很多心理學知識。

我的心理醫生說:“心理問題就像獨自走一條看不到盡頭的漆黑隧道,你很可能走很久都見不到出口的曙光。這種時候,就去想象出口處,有一個人在等你。為了那個人,你得走出去?!?/p>

每次痛苦得想放棄一切時,我都會想到陸時予,想象他還在等我。

都說人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若非主動放手,我又怎會得知,他對我而言如此重要。

我無數次后悔當初單方面消失。光后悔是沒用的,所以我選擇回來。

我不奢望陸時予會等我。但我忘了,無論是那只白貓還是我,即使要耗費很多耐心和時間,他依舊不會放棄。他就是這樣死心眼的笨蛋。

我喜歡他這樣的笨蛋。

08

五一小長假,我在同學會上見到了程青蕾。

大家分成小團體聊天。我看了一眼手機,陸時予發來微信:“你不去找程青蕾?”

回國后,我去看望過幾次叔叔嬸嬸。程青蕾如今搬出家里,聽說她在做給游戲畫原畫的工作。她會定期回家,陪嬸嬸去看心理醫生,而嬸嬸因產后抑郁發展成的抑郁癥,近年有所好轉。

我不知道程青蕾是否愿意見我,便拜托陸時予組織高中同學會,迂回地見她一面。

我朝程青蕾走去,說道:“好久不見?!?/p>

她點頭道:“我們去天臺吹吹風吧?!?/p>

不遠處就是海。夜風渡海,吹散前嫌、陰霾。

我跟程青蕾閑聊著,話題轉到陸時予身上。

她說:“其實我不喜歡陸時予?!?/p>

我笑了,說:“就算你喜歡,我也不會把他讓給你?!?/p>

作為姐姐,或許其他方面我會讓步,唯有陸時予不行。

程青蕾說,那時得知我為了讓她少挨罵故意考差,她莫名惱怒。見我跟陸時予走得近,她忽然想,如果將他搶走,我會有怎樣的表情。

“我騙你說我跟他關系很好。為了顯得逼真,還主動接近他。結果你猜怎么著,”程青蕾一臉無語地說,“他發現我們關系不一般,每次都問我一堆你的事情。他生日那天我給他送禮物,他卻問我你喜不喜歡草莓,還說要給你留一塊最多草莓的蛋糕?!?/p>

大學時,她曾開玩笑問陸時予:“大家都說我跟姐姐長得像,你喜歡她,為什么不能喜歡我?”

陸時予卻說:“我只是替鏡伊照顧你。如果不是她在意你,我也不會管你。希望你不要誤會?!?/p>

我聽得目瞪口呆。印象里,陸時予對任何人都很友好。

程青蕾抱住我,說道:“姐,那時我說了那么多傷害你的話,真對不起?!?/p>

看來,長大成人也不是什么壞事,至少我們不再是別扭的小孩兒,不再是只知道以傷害誰的方式來保護自己。

我們打算回包廂,就看到黑暗處的陸時予。

被發現后,他裝出一副剛到的樣子,朝我們走來,說道:“原來你們在這里?!?/p>

程青蕾將我往他的方向一推,道:“恭喜你如愿以償?!?/p>

Ending

夏天即將結束,我去陸時予的住處做客。

陸逢昔也在,我們在客廳逗弄那只老態龍鐘的白貓。

他小聲告訴我:“程老師,其實去心理咨詢室找你,是哥哥拜托我的。我跟哥哥有矛盾,都是我編的?!?/p>

我朝他眨了一下眼,回應道:“我早就知道了?!?/p>

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偶然,無非是有心人造就的必然。

陸時予拿著遮陽帽走來,替我戴上,隨口問道:“你們聊什么這么開心?”

我跟陸逢昔相視一笑道:“秘密?!?/p>

時隔多年,陸時予終于完成他的參賽作品,他將那一組照片寄去參加一個比賽,拿了不錯的名次。

這天,那場比賽的作品將在中心書城展出。

展廳人山人海,我們站在陸時予的作品前。他的這組照片,名叫《玫瑰七號線》。

我想起一件事,說道:“你當年是不是說過,拍完照有很重要的話跟我說?”

他沒回答,而是指著面前的照片問我:“你覺得這照片擺放的形狀像什么?”

我細細端詳,答道:“像花束?”

“正解。七號線每個站的風亭都像一朵玫瑰,合起來就是我要送給你的、全世界最獨一無二的花束?!彼曃?,說,“雖然遲到了八年,但我還是要問一遍,鏡伊,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嗎?”

陸時予告訴我,七號線彎彎繞繞,但其實從起點到終點的直線距離很近。

——愛情也一樣,總是讓我們不得不繞遠路。

無論要再走多遠距離,若能通往你,我亦甘之如飴。

編輯/顏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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