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犀牛的羅曼史

2022-11-11 02:55虎小鯨
花火A 2022年7期

虎小鯨

作者有話說:這是一個愛與錯過的故事。在萬物松動的時代,內心的執念,隱蔽的渴望,以及想愛的人,從來不存在固定時間點上的告別儀式。愿在讀故事的你,乘風而去,盡興而歸,能發現身邊那個時刻接住你訊號、回應你目光的人。歲月漫長,愛到極致,亦勇敢到極致。

約圖建議:男主抱起貓(流浪貓,不用畫名貴品種),用鼻尖蹭著它的鼻尖,女主仰視這一幕,溫柔注視男主的動作

摘句:小時候,看著滿天的星星,當流星飛劃的時候,卻總是來不及許愿。長大了,遇見了自己喜歡的人,還是來不及。

字數:9380

遇見一個人,可以一眼萬年,也可以過目即忘。

愛上一個人,可以有很多原因,也可以沒有原因。

一次心動,即是永恒。

我只是一只犀牛,你在我的眼里就是散發著無窮無盡的魅力。

01

北國的冬天格外的蕭瑟,幾道悶雷之后,天色瞬間暗了下來。

屋內,她躺在床上,渾身直冒冷汗。

慕犀又做夢了。

夢里,她見到了他。他站在一片光束里,背對著自己,像是一場破碎的美好舊夢。

“周顥?”她走上前喚他,“你怎么不說話?”

她想要看清他的模樣。明明他此刻近在咫尺,她卻怎么也抓不到他的手。

那雙模糊的眼睛,像是被覆蓋上一層薄薄的霧氣,再度沉入她格外悠長的記憶之河里。

如同石子,如同流星。

慕犀第一次見到周顥,遠比他以為的那日要早許多。

那是一個到處結著冰的冬天。慕犀坐著第一班大巴,一路風塵仆仆從縣城趕到江陰。

因為寒假的緣故,長期在外打工的父母想要接女兒來城里到處走走看看。深知自己在女兒成長的路上沒有給女兒足夠的陪伴,就想要努力在大城市站穩腳跟,給予孩子更好地生活。

收拾好行李已經是傍晚時分,慕犀看著出租屋里被重新組裝的床架開始發呆。她忽然之間就開始向往在城市里生活,從小沒有出過縣城的她,第一次渴望看看外面的世界。

慕犀循著天邊的最后一縷光,走在破亂不堪的胡同中。

天色漸漸昏沉,沒有溫度的日光終于落入無邊無際的夜幕大網之中。

在巷子拐角處,她看到一個男孩子站在前面不遠處的小賣部門口。他的個子比自己高出許多,穿著一身黑色運動服,戴著一頂棒球帽。側方的路燈打在他的臉上,輪廓分明而又完美。他微笑著接過老板手中的汽水,打了一個響指,然后騎上山地自行車。

她呆呆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莫名的心里突突一跳。

慕犀走出巷子,馬路對面是一所學校,江陰一中。四個閃閃發光的大字似乎像夢一樣遙遠。

江陰全市考入名牌大學最多的中學,每年的文理科狀元多半出自這個學校,升學率每年節節攀升。只在教育專欄報紙上看到的學校如今就出現在眼前,慕犀理了理額前歪歪扭扭的劉海,努力平復自己激動的心情。

學校的學生都已經放假回家,慕犀很輕松就進入學校里,當看到操場邊停放著剛才見到的山地自行車時,她無意識地翹了翹嘴角。

籃球場并不大,慕犀身量小,蹲在草叢中,定定望著那群男孩子。

此時的他已經摘下棒球帽,脫掉外套,和周圍的幾個男孩子嬉戲打鬧。

慕犀遠遠看著男孩子們這個年齡獨具的青春朝氣,是這樣的蓬勃向上。

籃球撞擊在地上,發出很大的聲響,慕犀卻覺得自己的心臟仿佛下一秒要跳出來一樣。

他也在這里上學嗎?他是這個學校的學生嗎?慕犀腦子里,小小的火花亮了一瞬。

“啪”的一下,籃球滾到自己的腳邊,慕犀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她被嚇了一跳。

“同學,你沒事吧?”一個溫柔而又略帶沙啞的男聲,這是青春期男生獨有的變聲階段。

慕犀有些心虛,眨巴著眼睛,呆呆望著他,小聲地用并不標準的普通話說沒事,還擺了擺手,連忙把一旁的籃球遞給他。

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露出兩顆俏皮的虎牙,伸出修長的手想要拉起她。

慕犀看到他的手腕上綁著一個紅色的結。

她一愣,男孩兒的臉就這么映入她的眼簾。

她看到他衣服胸前印著“江陰一中”的字樣。

他似乎還說了些什么,她沒有聽清。她望著那雙琥珀般的眸子,明亮而清澈,沒有一絲雜質,仿佛有某種魔力讓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周顥,快來,在那兒干什么呢?”他背后的男生大喊。

周顥,原來他叫周顥。慕犀在心中默念。

“顥氣清如許,全鐘在木犀?!?/p>

很久很久以后,慕犀在給老師整理文獻資料看到了這首詩。

原來,他和她的名字竟還有這樣的緣分。

在回家的路上,慕犀路過小賣店,看著擺在冰柜里的橘子汽水,掏出兜里攢下的零花錢買了一瓶,卻不舍得喝,緊緊抱在懷里。

可真冷呀,慕犀搓了搓凍紅的雙手,哈出一口熱氣。

她回過頭看著那四個大字,又看看天邊那一輪明月,忽然覺得它們似乎并不遙遠。

從此以后,許多年慕犀都只喝橘子汽水。

02

所有人都說慕犀變了。她開始苦練普通話,變得陽光起來,不再像以往那樣封閉陰郁。

她想要用自己的方式離他近一點兒,再近一點兒。

她沒有天賦,但想試試,一個普通人懷有夢想會是什么樣。

終于在慕犀十六歲這年,她如愿考上了江陰一中,周圍老師同學都向她投去羨慕的目光,只有她似乎毫不在意地倒背著手看著窗外,但攥起的手心早已微微冒汗。

新生報到在九月份,煩躁酷熱的暑假過去,新的學期又開始了。

校門口圍滿了學生家長,喧鬧聲此起彼伏。慕犀一個人走進校園,仿佛恍如隔世。她用手擋住傾瀉下來的暖陽,陽光調皮地從她的指縫穿過,落在她的臉上,感覺癢癢的。

慕犀慢吞吞地走在校園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慢慢拉長,感覺自己是如此的幸福與快樂。

學校很大,慕犀費了好大的勁才找到女生宿舍樓。

她拖著行李箱,長舒一口氣,正準備上前,卻看到了一個熟悉身影。

他長高了,頭發短了一點,似乎也變瘦了,穿著黑色的短袖,和一個女孩子說著什么。那個女孩子背對著她,穿著一件深藍色的背帶裙,她看不清楚對方的模樣。

她揉了揉眼睛,莫名的情緒涌上心頭,她想要大聲叫他的名字,可是他連她是誰都不知道。

隔得太遠,慕犀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么。她想了想,總歸是在一個學校的,能這樣見到他,也挺好的。

他手里似乎攥著一個什么東西,他在故意逗那個女孩兒。慕犀看到他稍稍抬高手臂。

女孩兒又急又惱,干脆踮起腳去夠他手里的東西。偏偏少年比她高得多,她跳起來也夠不著,只能抓住他的衣袖使勁,想把他的手臂拉低。

少年氣定神閑,懶洋洋地看著女孩兒折騰,眉眼間浮出一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像是只在逗弄獵物的貓。

最后女孩兒得償所愿,跑進宿舍樓里。

但是他沒有走,他看著她的背影認真而含有笑意。

她有些悵然,手臂竟有些微微發抖。

慕犀想,一定是行李箱太重的緣故。

臺階很高,她十分費力地拖著行李箱,慢慢地挪向寢室門口。

“我來幫你吧?!?/p>

忽然,她聽到了他的聲音。

慕犀的呼吸一滯,放開手,任由少年幫自己把行李箱搬到臺階上,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局促。

“謝謝你?!蹦较⌒囊硪淼卣f道。說罷,她的眼眸微動,起伏的胸膛歸于一片安寧、沉寂。

“你是高一的新生吧?你好,我叫周顥?!彼穆曇舻统炼鴾厝?,像是天生為了讀睡前童話而生的。

慕犀腦子還蒙蒙的。

“我叫慕犀,愛……羨慕的慕,犀牛的犀?!彼肓讼?,回答道。

“你的名字真好聽,感覺很有深意?!鄙倌甑穆曇艏冋?、真誠,是真的發自內心的贊美。

犀牛的視力很差,對待所有事物都很盲目、沖撞、不顧一切。

而她就是那只犀牛。

后來慕犀又從同學那里了解到,周顥比自己大一屆,是學校本部保送上來的數學競賽生,更是眾多女生眼中的優秀男生,可惜年紀輕輕就早已心有所屬,而那個女孩兒叫黎音,為了能夠和她上同一所高中,他可謂是一路窮追不舍,聽說他們還是青梅竹馬……

原來她所看到的他的優秀,都是他為另一個人努力的結果。

這個世界沒有一件事情是平白而生的,站在光里,背后就會有陰影。

深夜里的一片寂靜,是因為內心已經足夠強大。

03

慕犀盡量讓自己忙起來。她開始參加各種活動,競選學生會主席,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年級大榜上,再也沒有人把她與幾年前那個怯生生的小女孩兒聯系起來。

因為害怕自己并非明珠而不敢刻苦琢磨,又因為有幾分相信自己是明珠,而自欺欺人、笨拙地努力著。

每當同學八卦地說起有關周顥和黎音的故事,慕犀都裝作滿不在乎。

他會有很好的未來。慕犀心想,也許釋懷一切才能讓自己的星河長明。

可是慕犀在很多很多的瞬間想起他。在路過籃球場的時候,在經過教學樓的時候,在畫輔助線時無意識的標出Z和無數個閉上眼睛的時候。

每個夜里慕犀都在床上翻身,輾轉反側,夢里出現的卻是少年騎著單車的背影。

她努力追趕,卻于事無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漸行漸遠。

她有種預感,這輩子似乎只能追逐他的背影。

學校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每次高三模擬考試結束總會安排高二的學生去打掃衛生。

同學們都怨聲載道,只有慕犀暗自欣喜。

慕犀悄悄去看值日安排表,高三(五)班。

是他們班的教室。

一下午慕犀都心神不寧,心里既興奮又緊張,還隱隱夾雜著一絲不安。

臨近期末,各科老師都不放過課下的機會,開始拖堂。

看著周圍昏昏欲睡卻強打精神的同學,慕犀心里慢慢焦躁起來。

等她一路小跑趕到高三教學樓的時候,樓道走廊只有零星的校服身影。

慕犀有點兒失落,卻隱隱期待奇跡發生。

終于找到高三(五)班,慕犀長舒一口氣。

明明是冬天,自己卻渾身滾燙。

她推開門,沒有意料之中的桌椅擺放雜亂,黑板也被人擦凈了,講桌也收拾得整整齊齊。

慕犀有些訝然,愣在門口不知所措。

突然,身后傳來一聲響動,慕犀回頭,卻撞上了少年有力的胸膛。

看清來人是周顥,慕犀有些吃驚。

“同學,你沒事吧?”忽地,她想起很多年前的籃球場上,他也曾這樣問過她。

慕犀的眼睫慌忙顫動,愣了一瞬才搖頭道:“我是今天來這里值日的,以為人都走光了呢?!?/p>

她覺得自己已經足夠鎮定,但唇齒間顫動,她不確定他是否能聽到自己的話。

“啊,這樣啊,衛生我都打掃了,教室太亂了,”他徑直走到書桌前收拾書包,然后說,“高三生可真是重點保護對象啊,每次??己笤趺纯傄叨膩泶驋哐??”

他揚了揚眉毛,似是不解。

慕犀想了想,覺得他說的也沒錯。

“慕……犀?”少年沒有得到回應,于是試探著叫了她一聲。

那一刻,慕犀竟有種想要流淚的沖動,她高興他還能記得他。就為他那一句“慕犀”,她激動得熱淚盈眶。

“我們見過面的,你忘了嗎?寢室樓下?!鄙倌暄銎痤^,沖她笑了笑,“我經常在年級大榜看到你的名字?!?/p>

慕犀一怔,抬頭看著他的側臉。

少年低沉的聲音仿佛帶著空氣都在微微震顫,讓慕犀的心臟處微微發麻。

“嗯,我想起來了,你叫周顥是不是?”她故作驚訝

霎時,她感覺自己的眼睛如同落了星火似的亮起來。

他們一起走在操場上,落日的余暉將兩個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競賽題可真難呀,什么時候才可以脫離苦海呀?”少年臉上帶著盈盈的笑,那一刻,他仿佛撤掉所有的光環,像是和熟識多年的好友一般隨意發著牢騷。

他穿著灰色高領毛衣,柔軟的黑色頭發,夕陽下,整個人顯的毛茸茸的,側面看像極了一棵挺拔的小松樹。

雖然慕犀也不知道一個人怎么會和松樹一樣,這可真是一種奇怪的比喻。

“只有學習,我們才會有無限可能?!蹦较哪X子一抽,下意識地說道。

這話仿佛是在給自己一個答復。

他沒有反駁,笑了笑,似乎想到了什么。

慕犀想要有無限可能。

只求心花終于盛開,再沒有別的期待。

04

夏到秋的轉變總是那樣突兀。一陣秋雨,滿樹的銀杏就映滿了眼簾,一朵烏云飄過,山花就爛漫了整個校園。

自古逢秋悲寂寥,古人說的不外如是。

升入高三的慕犀變得忙起來,當學校門外的橫幅上掛著周顥的名字,后面緊跟Q大的時候,她也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僅此而已。

偶爾想起周顥的時候,她的心還是會沉一下。

無數杯速溶咖啡的刺激下依然活蹦亂跳,當她穿過黑暗的黎明,走向教學樓時,她在想,她是不是在透支生命。

現實卻給了她一巴掌,并嘲笑她說這些算什么——如果只是離他再近一點。

所以當慕犀拿到Q大的錄取通知書后,她毫不意外。

不是所有的堅持都有結果,但總有一些堅持,能從一寸冰封的土地里,培育出怒放的十萬朵薔薇。

那些年,《戀愛的犀?!穾缀醣桓鞔蟾咝Q萘藗€遍。慕犀對話劇并不太感興趣,但室友確是情有獨鐘。

“慕犀,你有喜歡的人嗎?”室友發問。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從來沒有人這樣直截了當地問過她,她慌忙搖了搖頭,腦海里卻全是少年的臉龐。

她深吸一口氣,臉頰上的梨渦若隱若現。

新生門票是有優惠活動的,室友搶到了兩張票,慕犀拗不過室友的請求,陪她同去。

就在進入劇院的時候,慕犀看到了周顥。

一個女孩子挽著他的胳膊,笑意盈盈。

慕犀機械般被室友拉著走路,難過得快要死掉了。

她隔得很遠,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垂下的眼里面仿佛摻了星星。她感覺他在發光。

劇院的白熾燈明晃晃的,投下的陰影在他們之間劃出若有似無的界限。

她坐得離舞臺很近,近到仿佛能夠感受到演出者的呼吸,她屏息,認真地看著話劇逐步上演。

當男主人公近乎哀求地說著:“你為什么就不能像其他犀牛一樣乖乖地去新館享受生活呢?為什么你不能像其他人一樣順從命運,從生活中攫取簡單而易得到的東西,就這樣過活呢?”

慕犀閉上了眼睛,一行淚水無聲地從臉頰劃過。

室友詫異地轉頭看向她。

仿佛那一刻她就是犀牛,在自認為有趣的生活中兜兜轉轉,使出渾身解數,在愛情中橫沖直撞,面對愛與痛近乎瘋狂、偏執。

什么樣的感情能夠抵得上青梅竹馬的情誼?

她就因為他記得自己的名字,竟然妄想以后云云。

也許自己喜歡的早已不是他,而是對他付出的熱情。

是她不愿承認,自欺欺人。

慕犀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回宿舍的,路過樓下的小賣部,電臺在放一首歌。

“這是一個戀愛的季節,大家應該相互微笑,摟摟抱抱這樣就好……”

慕犀皺了皺眉。

室友大聲在旁邊喊她要喝什么,她沒有思考,脫口而出:“汽水,橘子味的!”

“生命像鮮花一樣綻開,我們不能讓自己枯萎。沒有選擇我們都必須戀愛,鮮花的愛情是隨風飄散?!?/p>

慕犀的呼吸一滯。

一生中總會遇到這樣的時候,內心早已經兵荒馬亂、天翻地覆,表面卻依舊若無其事。

——我貪戀的人間煙火不偏不倚,四下皆是你。

這場戰爭,注定單槍匹馬。

“老板,這首歌怪好聽的,叫什么名字呀?”

“《孤獨的人是可恥的》?!?/p>

05

又是一年冬天,一層薄薄的白雪,像巨大、輕軟的羊毛毯子,覆蓋在這廣闊的校園,閃著寒冷的銀光。

初冬并不太冷,只是在早晨氣溫稍稍低了一些,但冷得挺有精神,新鮮空氣吸進肺里,清清涼涼的,如冰水般沁人心脾。

原來沒有刻意遇見,偌大的校園里,他們終是沒有再見。

偶爾聽別人提起周顥的名字,慕犀的思緒總是飄忽不定,就像踩在棉花糖上,久久不能平靜。

那一刻,她的心仿佛不屬于自己。

后來又得知他和女朋友分了手,專業課也總是早退,績點也并不太理想。聽說系主任拿著他的成績單連連嘆氣,感嘆說浪費了一個出國留學的好苗子。

世間一切全憑努力,唯有相愛全憑運氣。

他的痛苦與傷心,慕犀無法為他承受半分,每每想到這里,她的心仿佛被針扎一樣疼。

慕犀有時會特意在教學樓下給流浪貓喂食物。

貓全身幾乎是銀白色的,只是背上有幾處淡黃色,兩種顏色配在一起,有些好看。

慕犀無比愛憐地抱著貓兒,手指曲起,指尖在它的頭頂輕撓,覺得做一只貓似乎也不錯。

冬天很冷,她抱著貓慢悠悠地朝寢室樓下走去,那里有一個學生們自發創建的流浪貓聚集地,可以供這些無家可歸的流浪貓們過冬。

在路過學校超市的時候,慕犀看見了周顥。

他舉著兩根火腿腸,闊步向她走來。

“我說這貓怎么這么肥,原來是找到主人了呀?!?/p>

周顥蹲在慕犀身邊,接過貓,親昵地蹭蹭它的鼻尖。那一瞬間,慕犀想到自己最初要做一只貓的想法,不禁莞爾。

那是慕犀第一次仔細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漂亮,像是殘存著孩童的圓潤稚氣,眼尾卻又好像微微上挑,顯出幾分近乎少年和男人之間的味道,簡直是顧盼神飛??康眠@么近,慕犀甚至發覺他的眼底沉著細碎的金色,像是淺色的琥珀里揉了一把金粉。

那天,他們走得很慢很慢,仿佛這條路并沒有盡頭。

他笑著說自己喂了半個月的貓變肥得好快,而她也默契地沒有問他的近況。

他們那天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

慕犀說她們院里的非專業課劃水的人實在太多;過幾天天氣還可能會轉冷;她還準備計劃開春給貓們搭一個小窩;小時候吃過鄰居阿姨家從北京帶回來的花生酥糖,甜絲絲的……

他們仿佛真的像是一對平常的戀人,對他分享自己的瑣碎日常,慕犀竟有瞬間的恍惚。

末了,周顥向她道謝,說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和人這么聊過天了,他很開心。

可是大多時間都是她在一旁眉飛色舞地說,甚至手腳并用地比畫,他偶爾轉過頭,垂下眼簾,安靜地傾聽。

雪撲簌簌地落下來,慕犀說不出是什么心思,一瞬間覺得好笑,卻沒笑出來,反倒感覺到睫毛發顫,抖落了細細的雪。

“長路浩浩蕩蕩?萬事皆可期待?!蹦较詈笸v。

大三這年,各學院紛紛開始下發保研的資格通知,慕犀有些茫然。

又是一年六月,又是一個離別的季節。

各學院之間組織聯誼會,都想要抓住畢業的尾巴趕緊脫單。

室友為慕犀隆重打扮一番,開玩笑說趕緊把她嫁出去。

慕犀踩著一雙高跟鞋艱難地走著路,覺得現在自己的樣子一定滑稽極了,因為就連路上的行人都紛紛側目。

趕到餐廳的時候,包間內擠滿了人,眾人起哄說慕犀是最晚到的,應該接受懲罰。

慕犀的面上驀地有點兒發熱,不好意思地低聲說著抱歉。

同學們依舊不依不饒,慕犀硬著頭皮接過遞來的杯子。

“我來晚了?!?身后突然冒出個聲音。慕犀嚇了一跳,沒來得及答話,周顥自然地接過她手中的杯子,坐在離她不遠的位子,周圍的男孩子笑著說這天不盡興絕不放他回去。

旁邊好像有人叫她。

慕犀應聲,僵著身子,轉身,急匆匆地往外走,走出餐廳的門,她才松了一口氣。

她在門外站了很久很久,外邊的冷風讓她有些許的清醒,可仍覺得腦袋昏沉沉的。

她一轉身,看到了周顥。

兩個人傻愣愣地對視一會兒,他想了想,輕咳一聲,道:“我要去香港了?!?/p>

他說這話的時候絲毫沒有醉意,神色自若、眼睛清澈,只在眼尾浮著些紅。

“嗯,一路順風?!边@是她能送給他最后的話。

06

周顥沒有回頭。他坐了最早一班的飛機前往香港。

借著最初與最終的不敢,借著不言而喻的不見。

他忘不掉女孩子臉上泛著紅暈,眼睛亮晶晶的,她叫他的名字,說:“你總要重新開始的,為什么就不會是我呢?”

莫名的心緒突然涌上來,他該嘲笑她不懂,但他說不出口。他的喉嚨像是被掐住,舌根都微微發麻,他只能露出一個略帶歉意的微笑。

這個城市總是蘇醒得太早。昨夜的浮塵還未來得及平定,暗下的路燈似是仍有昏黃色的燈光要透出來,細看時卻是晨曦的折射,并沒有太多人會注意到這樣的場景。

他坐在雙層大巴上困得要命,眼睛都睜不開,腦子里混混沌沌,耳邊一時是車水馬龍的城市喧鬧,一時卻是慕犀輕柔的聲音。

陽光打在側臉上,她輕輕用手把頭發別在耳后,微風拂起她鬢角細短的碎發,扭過頭來沖自己嫣然一笑。她還是十六七歲的少女模樣。

笑容和日落不歸屬任何人,但又是每個人向往的浪漫。

看車廂里人間煙火,車窗外晚霞浪漫。所有這些溫柔時刻,他都想與她一起度過。

又過了兩年,周圍的親戚朋友都在勸他趕緊找一個女朋友,要成家立業。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因為黎音才這么多年孑然一身。

周顥只是望著天,沒頭沒腦地露出個淡淡的笑。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心里一筆一畫都藏著另外一個人的名字。

同門的師弟拜托他去機場接一位來自內地的朋友,他恰巧無事,便一口應承下來。

看到來人是慕犀,他一愣,旋即笑起來,一笑又有點兒少年時陽光活潑的瀟灑,眉眼間的疲態也掃了幾分。

他接過慕犀手中的行李,說著好久不見。

凌晨的機場人很少,周圍的情侶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她還是像以前那樣跟在他的身后,他不敢回頭去看她。

機場外黑沉沉的夜,仿佛無邊的濃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際,連星星的微光也沒有。

他開車帶她去香港繁華商圈油尖旺區的中心旺角,體驗香港人的早市生活,去銅鑼灣吃大名鼎鼎的一蘭拉面,他為她在維多利亞港拍了很多很多照片。

拍完照片他們就坐在一個噴泉旁邊。

慕犀愣愣地看著合照,無端地想要落淚。

一個彈琴賣藝的老奶奶過來,說要為他們彈三首歌,祝他們的愛情甜甜蜜蜜,還用粵語對慕犀說“生得真系靚”。

“嗯”,周顥笑吟吟地說,“我也覺得?!?/p>

慕犀不解,抬頭望著他。

“你真漂亮?!?/p>

慕犀一愣,微燙的臉,全紅了,風一吹,?臉上的熱度格外明顯。

話音剛落,像是應和他的話,夜晚第一支煙花升上天空,遠處的煙花亮起,變成一個彩色的點,然后再一點點地墜落消滅,看見漫天星辰墜落,守在大道上的孩童歡呼雀躍。

“慕犀,”周顥扭頭去叫身邊的女孩兒,道,“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他開口時感覺夜風吹過唇齒,但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慕犀當然也聽不見。她也在看煙花,眼里是無數星辰。

天空終于歸于平靜,慕犀轉過身,深深地望著他,抿抿嘴唇道:“我要回去了?!?/p>

他可能忘了自己少年時的模樣,但他始終記得那個夏天,周圍人的喧鬧和放肆招搖的煙花。

青春是一本倉促完成的書,單薄的紙頁間滿滿的都是成長的痕跡,一讀再讀,即使再不甘也只能選擇放下。

他不再擁有那樣的夜晚,也終于和曾經的自己作別。

07

他從香港回來,經過導師推薦去了北京的一所大學執教。

又是一年開學季,他走在去實驗室的路上。

新生們熙熙攘攘,可他只覺得吵鬧。

周圍的長輩、朋友都夸他年少有為,年紀輕輕就已經是許多科研課題的項目帶頭人,沒有人真正關心過他的內心,各種名譽頭銜都讓他覺得自己活的空洞又無趣。

后來輾轉聽說慕犀回到江陰教書,這么多年依舊是一個人,朋友開玩笑說著:“你們可真般配,干脆湊在一起過得了?!?/p>

時隔多年,沒有想到他們竟都是因為單身而被相提并論。

他有時會喝酒,覺得只有醉生夢死間才能看得清她的倒影。

清澈的銀光在屋里流出道不寬不窄的河,慕犀就像是浸在月光里,長發和睫毛都淌著微微的光,她抱著貓,像許多年前那樣,眉眼彎彎地望著他。

周顥渾身一顫,胸口劇烈起伏,細細的汗珠自額頭滴落。

走在他前邊的是一個男孩兒和一個女孩兒。

女孩兒費力地拉著一個行李箱,慢慢跟在男孩兒身后。

突然,那個女孩兒停住腳步,瞪了男孩兒一眼,又垂下眼簾,聲音悶悶地說:“幫我拉一下好不好?”

男孩兒含笑瞥了女孩兒一眼,沒有答話,卻自然地接過女孩手中的行李箱。

女孩兒蹦蹦跳跳地走到男孩兒身邊,也歡喜起來。

周顥自嘲般勾起嘴角,心里更加苦澀。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她時的情景,也是一個這樣枯燥煩悶的九月。

他覺得好像在哪里見到過她,但又想不起來。她的笑清清淺淺,映得眼瞳有薄光。

可是那時的他竟毫不在意,現在想來年少時的歡喜大抵就是那樣,簡單但有溫度。

遠處的云霧輕拂過黛山,橘黃的日落點綴其間,原來他早已失去了此生摯愛。

他買了一張回江陰的機票,臨行前想去買花生酥糖帶給她。

車上放著一首很老的歌。

周顥聽著張信哲深情款款地唱著:“不問你為何流眼淚,不在乎你心里還有誰,且讓我給你安慰,不論結局是喜是悲,走過千山萬水”。

——多么希望能與你能走過山川湖海,寫溫柔的字,擁抱坦蕩的愛。

一首歌畢,車內是良久的沉默。

手機鈴聲響起,他想要去拿手機,卻意外打落在副駕駛座的座位下。

他單手握著方向盤,彎腰去撿,隨即與一輛逆行而來的大貨車迎面撞來。

刺耳的剎車音,巨大的慣性和沖擊力,場面支離破碎,慘不忍睹,伴隨著金屬刮擦和撕裂的聲音,周顥握著方向盤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

——慕犀,知道我為什么喜歡話劇《戀愛的犀?!穯??

“我也不相信一個人的愿望可以大到改變天空的顏色和物體的形狀,使夢想具有真實可觸的力量?!?/p>

“不,我偏不,我偏要愛她?!?/p>

這是他最喜歡的句子,在無數個黑暗給予他前進的力量。

他閉上眼睛,許下最后一個愿望,愿她此生平安喜樂。

遠在千里之外的慕犀還什么都不知道,此時的她正安靜地睡著,仿佛一個初生的嬰兒,嘴角還帶著一絲恬淡的微笑。

她夢見了一場踩起來嘎吱嘎吱的大雪,有路燈下昏黃模糊的暖光、有趴在桌下酣睡的貓咪、有熱熱的烤地瓜、有一壺暖胃的酒、有本想看的書、有窗上的霧,還有記憶中的少年帶著一身冷氣進來笑著說“我回來了”。

她沖上前抱住他,就像抱住了整個世界。

08

維多利亞港的夜景美不勝收。站在太平山的遙望臺上,可以看到香港的全部夜景。無數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從天而降,閃著迷亂的光,迷了人眼,亂了人心

許多許多年前的一個夜晚,她坐在他的副駕駛座,看著馬路上一串串明亮的車燈,如同閃光的長河,奔流不息。

她沒有告訴他看到了后備廂放著的一束嬌艷玫瑰,他也始終沒有和她說一句“我愛你”。

一輩子究竟有多長?

小時候,看著滿天的星星,當流星劃過的時候,卻總是來不及許愿。長大了,遇見了自己喜歡的人,還是來不及。

來不及勇敢,來不及挽回。

總以為歲月漫長,他和她還有大把的時間。

原來,一生已盡。

編輯/貓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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