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戰

蔣紅星 黃向東

一

漫山遍野的松樹，是秀美三湘的砥柱中流。湖南是馬尾松的中心產區，是濕地松、火炬松等國外松的沃土，還有武陵松、黃山松、加勒比松等松樹蔚然成林，全省松林總面積173.33萬公頃，面積和蓄積均占全省森林的三分之一以上。在第四紀紅壤低山丘陵，在崇山峻嶺和懸崖地帶，松樹是當家樹種；在韶山、南岳、張家界等風景名勝區，松樹是景觀樹種；在林區林農的心目中，松樹是經濟樹種。因為松樹，三湘四水分外妖嬈。

松樹在三湘大地自由自在的生命史已達數千萬年，是這片土地上的精靈。然而本世紀初開始，它的命運發生了大改變。一種人們肉眼看不到，體長大約1毫米的有害生物——松材線蟲引起的松材線蟲病從異地入侵，先是侵害郴州、張家界的局部松林，再向周邊蔓延，2017年開始爆發成災。這種被稱為“松樹癌癥”的疫病，讓一片片青翠無垠、綠意盎然的松林，轉眼間“紅綠相間，狀如山火”，迅即成片枯萎死亡。到2021年，全省有14個市州75個縣級行政區、476個鄉鎮級行政區7.41萬公頃松林發生疫情，致死松樹60.45萬株。疫區松林總面積占到全省松林資源70%以上，縣級疫區和鄉鎮疫點數量分別占全省縣鄉總數的60.7%和31.2%，覆蓋了張家界、岳麓山、南岳等風景名勝區，韶山、南山國家公園等自然保護地也處于重重包圍之中。松材線蟲病對松樹生存是毀滅性的。大面積的松樹死亡，對湖南的生態安全和人們生活的影響也極其嚴重。

對于湖南來說，松材線蟲病防治是一道必做題。但是，防治松材線蟲病又是世界性難題。

松材線蟲是一種植物寄生線蟲。在自然狀態下，線蟲借助松褐天牛等媒介昆蟲傳播，媒介昆蟲從罹病木中羽化時攜帶松材線蟲，在補充營養和產卵時傳播到健康松樹上，侵害新的健康松樹。在社會經濟活動中，帶有松材線蟲的松木及其制品通過公路、鐵路等異地運輸，將疫情人為地傳入新的地區。一頭松褐天牛成蟲可攜帶數百至20余萬條松材線蟲。線蟲侵入樹體后大量繁殖，隨松樹輸導組織進入整個樹體，松樹水分輸導受阻、蒸騰作用降低、樹脂合成急劇減少，先是松針失水、褪綠，繼而變褐、萎蔫，而后變成黃褐色至紅褐色，最后整株枯死。一株松樹從感病到死亡的過程，最快40天左右。成片松林2～3年即可毀滅。它適生范圍廣，寄主種類多，傳播速度快，可連片發生和跳躍式擴散，死亡率高，而且缺乏有效的治本措施。其危害之烈，猶如新冠肺炎于人類。加之，由于全球氣候變暖，極端天氣增加，經濟全球化帶來物流頻繁，現有森林過成熟林和中幼林比例高，部分地區林分質量較差，給松材線蟲病疫情的傳播擴散創造了有利條件，使得防控非常困難。

松材線蟲病是世界上最具危險性的毀滅性森林病害，上世紀60年代流行于日本。我國1982年在南京的黑松上發現松材線蟲病，現已蔓延19個省，造成數十億株松樹死亡，生態經濟損失慘重。面對這種慘狀，人們有兩種迥然不同的態度，一種是“駝鳥”策略，即隱瞞疫情或少報疫情，忽略問題以待未來解決；另一種態度是盡快發現問題，即通過有效措施，把問題解決在萌芽狀態。無疑，后者的態度更積極。但在森林狀態總體良好，疫病外觀看起來并沒有火災那樣可怕，林業疫病監測能力相對不足、檢疫監管力量薄弱、基礎設施落后、資金投入不足等困難面前，采取后一種態度便需要足夠的勇氣和膽略。敢于面對挑戰的湖南人，果敢地選擇了迎難而上的態度。于是，一場拯救松樹命運保衛綠水青山的戰斗在三湘大地打響。

二

在所有林木病害的防治歷史上，沒有哪一種病害的防治難度超過松材線蟲病。簡單地說，對于尚未感染松材線蟲病的松樹來說，必須“防”；對于整片和區域的松林來講，必須“控”。對于所有可能發病的地方來說，要做到嚴格檢疫外防輸入，防止疫木人為流失傳播；堅持普查和巡查，早發現、早預警、早處置，對疫區內的病死樹、瀕死樹、枯死樹要全面伐除，先封后伐，對天牛等媒介昆蟲要有效防治。整個防治工作，涉及面廣，政策性強，技術繁雜，投入巨大，非一朝一夕可以見效。換句話說，松材線蟲病預防是復雜的系統工程，既是生態保護業務，更體現一個地方執行黨的生態文明方針和尊重自然的態度，考驗管理者的政治智慧和管理水平，反映基層群眾的執行能力。

從2018年開始，三湘大地進入了人與松材線蟲病的決戰階段。

湖南省委省政府高瞻遠矚。在省委書記、省長每年植樹節發表的署名文章里，在省委書記、省長任總林長的林長工作部署里，防治松材線蟲病被提到維護生態安全和實現“三高四新”戰略的高度，明確“黨政同責、屬地負責、部門協同、源頭治理、全域覆蓋”。省政府成立了分管副省長任指揮長的有害生物防控指揮部，與市州簽訂了松材線蟲病防治責任書，松材線蟲病防治成效納入省政府績效考核指標，又是林長制工作考核內容。省委書記張慶偉、省長毛偉明，時任省委主要領導杜家毫、許達哲和陳文浩、王一鷗、李建中等分管省領導都對松材線蟲病防治作過指示，并實地督導研究解決除治工作中存在的問題。

湖南省林業局擔當起主體責任。局黨組書記、局長胡長清上任伊始，即提出把松材線蟲病防治等生態保護放在全局工作中的重中之重。他深入實地調研，撰寫了《湖南林業生物災害防控戰略思考》的論文，明確提出了“預防為主、治理為要、監管為重”的防控思路和防治工作策略。局黨組多次召開會議研究松材線蟲病防治工作，針對機關部分同志對松材線蟲病存在的或麻痹或畏懼等不良情緒，旗幟鮮明主張摸清疫情積極應戰。省林業局制訂了《林業有害生物防控“十四五”專項規劃》和《松材線蟲病疫情防控五年行動方案（2021-2025年）》，確定了“重點拔除、逐步壓縮、全面控制”的目標要求，明確到2025年底，全省松材線蟲病疫情發生面積控制在7.24萬公頃以下，縣級疫區數量控制在71個以下，鄉鎮疫點數量控制在430個以下，拔除4個疫區，實現3個疫區無疫情，實現發生面積、疫點鎮數量“雙下降”。為此，局領導 “分片包干”負責，對縣區“一縣一策”和“一月一調度”，以目標倒逼進度、時間倒逼效率。省林業局組織相關單位采取明察暗訪、交叉檢查、內外結合、空地融合等形式，開展疫情防治成效評估和責任書履責情況評定，對評估優秀的縣市區，在安排林業工程項目時實行傾斜；對結果欠佳的疫區，約談當地政府和林業主管部門，明令限時整改。省里還對枯死松木的監測、鑒定、采伐、監管、處置等野外作業和內業資料整理的各環節進行規范，構建了從技術到組織的閉環管理體系。

相關部門積極參與。國家林草局將張家界市納入松材線蟲病疫情防控包片蹲點地區，生態修復司和貴陽專員辦多次派員赴湘各地開展督導。省林業局與省公安廳、住建廳、交通廳等10多個廳局聯合下發了《關于切實做好松材線蟲病疫情防控工作的通知》，明確部門職責，實行部門聯動。省財政努力增加投入，從2019年起防治經費每年遞增500萬元，還調劑安排了松材線蟲病疫木伐除撫育資金，指導各級財政每年安排松材線蟲病防治投入達3億元以上。省質監局將松材線蟲病防治列入“雙隨機，一公開”監管檢查內容，督導各地加大對違法違規加工、運輸和利用疫木行為的打擊力度。

2021年，一次前所未有的松材線蟲病專項普查在全省鋪開。14個市州林業局和79個森林植物檢疫檢查站共2700余普查人員，對全省所有松林展開了地毯式的清查，既采取線路踏查等傳統方法，又應用無人機多光譜智能識別等新技術，通過艱苦細致的清查，借助無人機監測核查效率高、范圍廣、識別定位準確、操作靈活等優勢，三湘大地各個角落的松樹健康狀況都展現出真容，所有數據錄入全省松材線蟲病精細化管理平臺，成為科學管理的基礎。

伐除疫木和松林撫育成為疫區首當其沖的迫切任務。全省每年砍伐的松材線蟲病疫木多達100萬株。省林業局規定，一旦發現疫木，按照“一查、二砍、三清、四燒（碎）、五包、六捆、七埋、八標”的步驟處置，“即死即清”。為提高效率，長沙縣、永州市零陵區等地2018年開始探索松材線蟲病社會化防治服務，通過招標確定專業防治公司，采用中長期績效承包。這種方式卓有成效，很快受到歡迎。在2021年全省組織開展的松材線蟲病防治“百日會戰”行動中，49家專業防治企業935支專業隊1.4萬人清除枯死松樹100.15萬株，完成疫木撫育伐除任務6.6萬公頃，設置誘木達2599根，打孔注藥保護古樹名松16.9萬株，成為防治隊伍中的“絕對主力”。各級林業部門及時將所有疫木撫育伐除任務實行全過程網格化精細化管理，又配備無人機、智能蟲情測報燈、疫木粉碎機等物聯網終端設備877臺，將2萬余個小班數據錄入省里自主研發的“松線管家云平臺”，采用二維碼，一樹一碼，從而實現了大數據、信息化、可視化監管。

雙牌縣林業局對轄區的242株古松樹實行“一樹一策”防控，建立起組織領導、巡查監測、檢疫檢查、除治清理、松樹復壯、病蟲防治“六個到位”制度，對感病松樹“發現一株、檢測一株、清理一株”。重點抓好清理古松樹周邊枯死、瀕死及針葉異常的松樹，釋放腫腿蜂、花絨寄甲，噴施白僵菌等生物農藥，對樹勢較弱的古松樹施用營養元素、植物生長調節劑或修復劑，從根本上預防松材線蟲病蔓延。

備受關注的張家界，松材線蟲病防治是各級林業部門的頭等大事。每年，國家林草局和省林業局多次督導；市林業局抽調各區縣林業局森防骨干深入疫區實地核查，看松林中有無枯死松樹、疫木是否流失、群眾是否囤積或使用疫木，以及有無違法違規采伐、運輸、加工、經營和使用疫木及其制品行為，對所有疫情發生小班周邊松林實行清單式核查全覆蓋。

疫情就是命令。省林業有害生物防治檢疫站、省林科院等單位開展了科技攻關，完成了疫木伐樁中松材線蟲和媒介昆蟲種群動態及伐樁簡便處理方法、松材線蟲病早期診斷及逆轉技術、松褐天牛自然擴散規律研究以及抗松材線蟲病馬尾松選育技術、松材線蟲病綠色新型藥劑防治試驗等一系列科學研究，成果迅即轉化為生產力。如“松材線蟲病疫木伐樁簡便處理方法”，單株除治成本節約25元以上。

2022年3月15日，安化縣柘溪鎮村民諶某駕駛農用車試圖將青山園村因自然災害受損的松木運至家中加工成裝修模板，被縣林業局綜合執法大隊在巡查時扣押，執法人員向諶某指出非法運輸未實施檢疫的森林植物行為違反了《植物檢疫條例》規定，對木材進行了集中銷毀。這是全省年度“護松”檢疫執法專項行動中的普通一起。在“護松2021”松材線蟲病疫木檢疫執法專項行動中，全省排查涉林涉松單位6000余家，查處各類案件近100起，燒毀松木100萬噸。

松材線蟲病防治，是人們為保護松林資源與有害生物開展的特殊戰斗。發生在三湘大地的這場戰斗，其動員力之強，參與面之廣，投入力量之大，技術含量之高，在林業有害生物防治歷史上都是前所未有的，對湖南生態文明建設的影響也是無比深遠的。

三

戰局正在起變化。通過多方努力，湖南松材線蟲病疫情擴散趨勢已得到初步控制。

省林業有害生物防治檢疫站最新的統計報告顯示：與2020年相比，全省成功拔除了益陽市赫山區疫情，無新增疫區，3個縣級疫區、10個鄉鎮疫點、423個小班實現無疫情；三分之二疫區發生面積減少，一半的疫區病死松樹數量下降，三分之一疫區發生面積和病死松樹數量雙下降。

益陽市赫山區疫情首發于2015年10月，當地連續7年不敢絲毫松懈。這段日子里，全區以清理病死松樹為核心，以疫木源頭管控為根本，以媒介昆蟲防治為輔助，疫情監測、宣傳發動、督查考核、檢疫執法常態化，終于大功告成。在連續兩年無疫情的情況下，國家林業和草原局宣布拔除了疫情，終于解除了警報。

桂陽縣從被約談到成為全省除治現場樣板，走過了一條不平凡的道路。2018年1月，桂陽縣被國家劃定為松材線蟲病疫區。面對突如其來的疫情，基層的同志一下子慌了神。接受省林業局約談后，該縣迅速啟動林業有害生物災害I級應急響應，成立了防控應急指揮部，制定了三年防控工作方案，明確各級政府“一把手”是第一責任人，縣與鄉鎮、鄉鎮與村組層層簽訂責任書，出臺了系列管理規定。全縣以地面巡查與空中無人機監測相結合查疫點，以群眾喜聞樂見的宣傳方式營造氛圍，以嚴格程序把住疫木調運關口，以政府購買社會服務抓除治，歷經三年，投資1250萬元，清理枯死松木12.56萬株，掛放專用誘捕器800個，開展各類飛機防治作業88次1586.67公頃；清理經營加工企業58家，收繳銷毀松木及制品82.6立方米，遏制了疫情的快速擴散蔓延勢頭。這種高效且可復制的防控經驗，使前來參加全省松材線蟲病防治現場會的同行增強了阻擊疫情的信心。

每年5月中旬至7月中旬，是松褐天牛羽化盛期，韶山市林業局都要開展無人機噴灑藥物防治。這種有效預防和嚴格檢疫科學結合的方法，使其成了被周邊縣市疫情包圍圈里的安全地帶，其做法獲得國家林草局的充分肯定。

寧遠縣中和鎮白云山林場，將62.67公頃感染松材線蟲病的松林改造納入歐投湖南森林提質增效示范項目新造林計劃，在清理疫木的基礎上，改種櫸木、紅葉烏桕、楓香、楠木等景觀樹10萬株。很快，梯田風景林順山而長，紅黃藍錯落有致，林間道路曲徑通幽，成了當地亮麗的風景。這種疫木清零與林相改造相結合的生態治理模式，日益成為松材線蟲病防控的主流。全省現有此類松林639處，面積3333.33公頃。

面對依然肆虐的松材線蟲病，省林業局相關負責同志對未來與松材線蟲病的決戰表現出一種坦然。在他看來，湖南松材線蟲病防治已探索出比較好的機制，為下一步工作打下了較好基礎。通過高效的領導管理機制，防控責任落到了實處；通過堅持生態治理理念，森林生態系統功能得到提升；采用綜合技術組裝創新防治方式，提高了防控效果；動員全社會廣泛參與，形成了防治松材線蟲病的合力。比如，疫木的處理，已由以往的單一焚燒向焚燒與無害化利用轉變，全省建立了粉碎、削片、旋切等無害化利用廠64個，采取無害化利用的疫木達32萬株，占總清理量的26.7%，挽回木材經濟損失2300萬元，還大大降低了火災風險。又如，組織模式上，現有51個疫區實行社會化防治，23個疫區由林業主管部門或鄉鎮組織專業隊除治，36個疫區開展績效承包防治，還有疫區探索開展第三方監理、省內外聯防聯治、“林農負責制”防治，走向社會化、集約化、精細化。因此，只要堅定信心，強化機制落實，就能如期實現防控目標。

湖南防治松材線蟲病的戰斗還在繼續。我們相信，未來的戰斗，一定會更快、更準、更嚴、更實，綠色湖南的明天一定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