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逐漸熱愛這里的一草一木（組詩）

高宏標

一頭大象越境覓食

電視上說

在西雙版納，一頭大象越境覓食

象在叢林里饑餓得無路可走

巨大的腳印，像自掘的連環陷阱

大象毫不猶豫，拖著龐大的身軀越境

私自，是別人口中的前綴

沒有辦理任何手續，甚至未攜帶身份證

雨，已封鎖了所有的消息，已原諒了所有的錯

辦事大廳的人會說云南話、普通話、英語

但沒有人能夠與象對話

表妹說，她在廣州已登上等了一夜的火車

請給我準備好紅薯鼎罐飯

記一棵桃樹

一棵桃樹已栽種十年

曾經伸到墻外的某一根樹枝

也許被一個憤怒的鄰居斬斷 或者是

一次風暴折斷了它抗拒的手掌 或者是

一群螞蟻已經看上了它的洞穴

這個傷口結滿了桃膠

可以粘人 可以入藥

細小的枯枝 一年比一年多

并已重度骨質松疏

一只貓 也會懷疑它承載重量的能力

結出的果實

長著一張剛從戰火中逃命的人臉

算命的叔叔說

桃樹自己也難逃一劫 這是命犯桃花啊

雪，無路可退

雪不退，筆不停

墨已用完，繼續用雪水寫

直至，寫到一場雪崩

把每一個字都淬火

然后煅燒成一塊鐵，藏一千度的高溫

讓雪燃燒

樹枝上的雪，越壓越重

王大爺在清理雪壓斷的樹枝

像整理自己松散的骨骼

雪，已無路可退

讓一塊洼地

收容融化后的血液

我逐漸熱愛這里的一草一木

我逐漸熱愛這里的一草一木

像一個遠征的戰士

在異鄉 他必須聽懂一些方言 他必須

打一把符合本地要求的鐮刀 割癢人的稻麥

草木硬 我不能軟

草木軟 我不能硬

我要站在草木的中間 順著風的方向擺動

一草一木 草是頭發 木是軀干

多像我前世的兄弟

那斷斷續續飄落的樹葉 是你偶爾寄出的信

我已經熱愛這里的一草一木

接近

草已經很低了

刀和時間依然鋒利，失去高貴的植物

不再抵抗，像一滴水

在巖石上留下稍縱即逝的影子

土地漸漸撕去面膜，牛羊遠離曠野

歌頌的事物一天天消瘦

不出意外

接下來是雪上加霜

樹枝開始臃腫，照亮黎明前最后的返光

沿著說話的石子

尋找水的源頭

霧，越來越沉，越來越濃

沒有誰再敢透露天空的秘密

星星，作為唯一的告密者

已經被釘在一塊黑色的幕布上

一萬年

為長江白鱘祈禱

長江白鱘

沒有熬過2019的冬天 終于倒在

2020年元月3日一張發黃的新聞紙上

因為 十六年來 我們苦苦尋找的

只是它遠去的背影

世界太大 一條白鱘像根若有若無的枯枝

腐爛在滾滾長江之中

世界太小 這龐然大物

怎么能在人滿為患的地球上

還擁有庇身之所

長江白鱘是幸運的

至少 在它離去之后 還有人為它

議論紛紛 為它撰寫悼詞

我想 地球上最后一個人倒下時

誰為他落淚

誰給人類蓋棺定論

銀杏賦

這是最后的舞蹈 他們必須

在一場大雪紛飛之前

清點完自己的盤纏

然后上路 將精彩的畫面留在驛站

就讓鋼筋鐵骨般的枝條

伸向有雪的天空

都在等待 在這遙遠的途中

我們相互遺忘

再聚會時 只剩下一個金燦燦的深秋

錯覺

不經意之處

暗藏著河流的呼喚，咳嗽以及嬰兒的哭喊

像往常一樣，抱著一顆星星

守住夜晚

風從四周蜂擁而至

刀一般修飾著時間的皺紋

摸著臉，看見黃土和升起的炊煙

與落日步入同一個意境

來不及讀一首詩

馬已離開草原，春暖花開的大海

隱藏著無數顆眼淚

手中頻頻祈禱的器皿，泛著青銅的光芒

鳥已南飛

北方，只留一處思念

無論如何，我就在你經過的地方

搭一座讓你停歇的樓臺